我们只拥有黑夜

    我回到了缅街，走进那家曾经吃过酸辣粉的四川店铺，门口挂着店铺转让的牌子，老板娘坐在椅子上翘腿看着电视节目。虽然饭点已过，可这是在缅街，店里人少，不如关门不做。
    我边看菜单，又明知故问问她是生意不好吗，她说是，又跟我发了点牢骚：“这年头，小本生意又赚不了钱，到处还都是竞争，搞得我们怎么活啊。”
    我感叹，没有什么能帮她的，就点了份最贵的羊肉面，又多加了一份打包羊排准备带回去送给布鲁克斯。
    “小姑娘，喜欢吃这几天就多来几趟，下个礼拜我就走了。”
    “回中国吗？”
    “我才不回呢，打算换份工作。出都出来了，哪有脸回去，肯定会被亲戚朋友笑话的。”
    我安慰她：“就当回去探个亲戚，过段时间再回来。”
    “哪有那么容易。”她叹了口气，扔下手里的抹布走进了后厨。
    几分钟后，大姐出来，多提了一份餐盒给我，说道：“这个羊排也卖不出了，我就多给你了，够你可以吃三四顿了。”
    我难为情，想多给她费用，但她拒绝了，眼神是说不尽的绝望。我只能再一次说了句谢谢。
    后来我们在法拉盛的大型超市又见过一次，那次她牵着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孩子。我先发现了她，她对孩子说：“儿子，叫阿姨。”
    小男孩是个混血，不过中文很好，用大大的眼睛瞪着我看，然后礼貌的说：“阿姨好。”
    “你好。”
    我笑着回他，蹲下来捏他小脸时他怕生的往妈妈的身后躲。
    “不逗你了。”我起身，“大姐，来买菜吗？”
    “今天不买菜，我儿子贪吃，带他过来挑点零食，这样他就不用天天缠着我要零食吃了。”
    大姐心情不错，我们一起逛了会儿超市，我看见小男孩站在零食区盯着薯片不走。
    “薯片吃多了不好，妈妈给你买箱牛奶好不好？”
    “我想吃这个。”他轻声的指着包装漂亮的大薯片。
    “那你下次考试考的好妈妈再给你买薯片好不好？”
    大姐这么说，她儿子没再反抗，大姐牵着他的小手去买了瓶牛奶，和一些散称的饼干。
    临别之前，我将自己买的一包牛轧糖和一包水果糖送给他，并告诉他要多听妈妈的话。他很高兴的点点头，终于不害怕反而对着我微笑。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这个老板娘，我们好像一共也只才见过三四面。她长着一张略微发福的脸，如果不穿围裙，换件漂亮的裙子，她应该是个挺美丽的女人。她有长长的直发，虽然总是扎起来，面庞清秀，两眉之间偏左边半厘米左右的地方有颗小小的痣。
    这是我对她全部的印象。
    我的积蓄消耗的很快，于是我恳求瑞娜帮我排了一个月的班，不论早班、中班、晚班我都愿意上。我想重新投入这份工作。
    但是，回去上班的前三天都很顺利，第四天之后我就干不动了。我太熟悉炒面的操作：一勺橄榄油，一勺酱，一包200g的称好的面，两分钟定时，搅拌。装盘后放点绿色的芝麻菜和一勺干酪碎点缀，一份速食的意大利面就做好了。
    正因为如此，面对流水线般的操作和不断更换面孔的全职员工，我对这份渐渐失去了热情与耐心，每一天都像在忍耐一样。瑞娜当然看出来了，因为那天CCTV检查，她通过监控看见我并没有将面前的橄榄油淋一圈在装完盘的意面上，犯了个老员工不该犯的错。可是Yummy就是这样的搞笑，永远缺人，所以她不会辞退我。
    晚上带了份九寸装的芝心烤肉披萨回去，我对布鲁克斯吐槽，他吃着我带来的披萨，然后建议我不如换别的工作。他的话点醒了我，于是我又开始找工作了，只要找到工作，我就可以摆脱Yummy了。
    沙野照例每个月来美国出差一次，最长的时候会待上半个月，有时候又只有四天。
    六月份来的时候，我还在为下个月的工资而努力奋斗，沙野让我去酒店找他，我太累了不想去。于是他就问我：“要不要我过去找你，我还不知道你住哪呢。”
    我攥着手机，指尖发白，决定让他看一眼我住的地方。于是我将地址发给了他。不过我还没有告诉他我在哪里工作，我还在寻找时机。
    他来之前，我将房间打扫了一遍，可是地板的年龄太老了，即便拖过后，一旦干掉又会露出划痕和摩擦过的痕迹，摩擦过度的地方已经露出了木材的本色，远远看起来像白色的细沙，看起来像没有清洁过。
    我又跑去买了双男士拖鞋跟新的牙刷，又为他买了件肤色的睡衣，他会喜欢的。
    我打电话问他什么到，他发给我：司机说五分钟后。
    五分钟之后，我坐在床上听见了外面路边传来的汽车引擎的声音，我知道是他，连靠到窗边确认一眼都不用，直接穿上拖鞋奔到楼下去。
    “我觉得我们不该再异地恋了。”路灯下，我对他说。
    “那你想怎么样？”
    我将中指竖起放在他的唇上，轻声说：“嘘，先放下这个话题。我有另外一件事情跟你说。这里就是我住的地方了，没有希尔顿那么好，甚至没有在伦敦那么好，你确定要来吗？”
    他顺势牵住我的手，笑了一下，“外面有蚊子，我们快点进去吧。”
    楼梯的灯突然坏了，一闪一闪的亮着光，黑暗里显得有些鬼魅。我打开门，一股百瑞德香水的味儿就扑鼻而来，是我在几分钟前喷的。
    “需要拖鞋吗？”
    “不用。”我说，“不过我给你买了双拖鞋，你要换吗？”
    “好。”
    我将拖鞋拿出来放到他面前，他低头换上，又将自己的皮鞋按照鞋跟，整齐的靠着墙根放好。
    “在我这儿，可以不用这么讲究。”我试图让他放松。
    他不紧张的回了句：“我习惯了。”
    换好鞋子，他算终于“走进”我的房间里，一个卧室，一个很小的客厅，一个很小的洗手间，一共五十多平米的小地方，不如希尔顿的一个房间大。
    “房间里可以摆束花，这样就不单调了。”他建议。
    “明天去买。要坐会儿吗？”
    他目光落在床上，又落在那张靠窗小书桌的椅子上，那个椅子的椅背被我扔了好几件T恤根本坐不了了。
    “那要不要先洗漱一下？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他轻微皱了下眉，然后进去。
    我上床完了会儿手机，曲子循环放了两遍后他就出来了。我们干了一如既往的事情。
    “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现在还早吧。”
    “你不想要个孩子吗？前几天我认识的一个姐姐，她是中国人，生了个混血的宝宝，孩子现在八岁了，很有趣。小孩子多可爱啊。”
    “现在还早。”他再次强调。
    我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他并不乐意聊关于生子的事情，于是我又询问他要不要留下来过夜，可被他拒绝了。
    “我得回去，不然明天起不来。”他语气平静的讲。
    “已经十二点了，再坐车回去也累啊。”
    “没事。”
    这一次他真的没有想多留的意思，移开我放在他身上的手，起身就利落的换了衣服。
    换好自己的鞋子，又将我给他买的拖鞋按照他的放法整齐摆列好。期间又跟我说了几句没什么意思的话，就拿着包离开了。
    房间的隔音不好，我可以听见他窸窸窣窣下楼的声音，又听着汽车开走的声音。我关了灯，躺下去，伸出左手去抚摸感受他刚才躺过的地方，还留着余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