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针

 
两个夜行服色的人影从林子的阴暗黑影里窜了出来，飞一般地冲到叶夕身旁。 
只见其中一个抱起叶夕在他鼻下一探，旋即搭腕一掐，秀气的两道漆眉顿时拧在了一起。 
“妈的，来晚一步！……” 
聂离第一次听到应如歌骂人，那恶狠狠的气势竟是比起街头的恶混不遑多让。 
“还愣著干吗！把那笨蛋扛起来走人，等他们醒了脱不了身麽？！” 
应如歌没好气地骂醒聂离，吹了声口哨，只见叶夕那匹坐骑片刻功夫便跑了出来。抱起叶夕翻身上马，应如歌也不等聂离，立刻打马便离了这是非之地。 
聂离忙将苏流风扔上了另一匹马的马背，飞身上马，也随著扬鞭而去。 
苏暖玉被聂离连绑带架的拖进内院，他当然意识到发生了什麽事情。但是尽管如此，在看到叶夕那一身凌乱和苍白憔悴的面容时，却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他当然没想到叶夕会搞成这个样子，更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麽事，他还一直奇怪自己莫不是药量下的不够，那麽久了，叶夕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待到看清一旁躺椅上兄长的身影後，苏暖玉更是一呆。 
应如歌原本是要将苏流风带聂离一块儿遣出去的，可偏偏那时候苏流风醒了，拖著重伤却执意不肯走。应如歌寻思若是叶夕醒了，也许会想见他，况且他毕竟是叶夕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便默许了。於是便让聂离便去架来了苏暖玉。 
苏暖玉自然是想要先去查看苏流风的伤势，却被应如歌一拦。他虽不知之前是苏暖玉动的手脚叶夕才早产。但叶夕此刻危在旦夕，他当然无法像平日那般沈的住气了。 
苏暖玉刚要发作，却被苏流风扯住衣襟，吃力地开口。 
“去……去看他怎麽了……我没事……咳咳……挨一掌罢了……咳……” 
苏暖玉大眼看去也知道苏流风伤势虽重却应当无事，可看向叶夕——他却有点胆怯起来。月祗人生产原本便艰难，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他之前下的催产药，份量本不重，却已知有些铤而走险，可谁料叶夕此时竟成了这副样子？肚腹看去比之前略小了些，可显然重伤在身，衣襟上血迹斑斑，若不是那偶尔痉挛的肚子，竟不知人是死是活。 
苏暖玉搭腕诊了半天的脉息，却竟说不出话。 
“是好是歹你给我说话！你这——” 
应如歌今天一点也不像他，说话又冲又急躁。聂离在旁拽了拽他的袖子，悄声道：“师叔……这姓苏的咱们这会儿可得罪不得，教主还指望他呢……” 
应如歌恨恨地瞪了聂离一眼，却不得不不把想骂人的话给咽了回去。 
“——他情况到底怎麽样？是死是活你说句话！” 
苏暖玉已是一手心的汗。叶夕眼看是出气多入气少，身体越来越凉，只怕当真是…… 
看著苏暖玉一脸凝重，苏流风对他再熟悉不过了。叶夕若是无事，他或还会恐吓一二将病情不妨说的重些，反而能将主动权握在他的手里，但若是……想到此处，苏流风气息顿时受阻，又猛烈的咳嗽起来。 
“你……你不是神医麽！……你给我把他救醒！我还有话要问，他不准死！不准给我死——咳——咳咳………” 
“你给我老实躺著别说话了！……” 
苏暖玉被他讲得更是心烦意乱。他对叶夕倒是没什麽感情，凤陵生产时的那点好感早就被夺子之恨和囚禁之仇给抵消没了，可叶夕若死，不但是他，便是凤陵和孩子，还有暖玉山庄上下，就都难逃一死了。苏暖玉此时担心的便是这些。 
应如歌的脸色也随著苏暖玉沈默时间越来越久而变得越来越阴暗。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几乎从来也没有不笑的时候，可若是脸上没了笑容，那便也是暴风骤雨要降临的时候了，绝对不是人间善事。 
苏暖玉终於轻咳一声打破沈默。 
“要救他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我自然是有条件的，应左使久经江湖，这一点想必您能理解吧？” 
应如歌翻眼看他一眼，冷哼一声：“说吧。” 
“第一，送凤陵和孩子，还有暖玉山庄上下，离开翼流。现在，立刻，马上。” 
应如歌秀眉一挑冷笑一声：“姓苏的，你真当天底下只你一个聪明人了麽？我放了他们，凭什麽信你会尽力医治教主？凭什麽信你不是因为教主病入膏肓无可救药所以在给自己留退路？！” 
苏暖玉咬牙也是一笑，却仍镇定：“应左使若不信我，便不该让我来诊治，既让我来诊治，便似乎应该用人不疑才是？叶教主的确病入膏肓，但并非无可药救，只不过——如果再耽搁下去，我却不敢保证了呢。” 
“苏暖玉，你可知道这麽做——你种祸不浅！” 
“应左使是在威胁我麽？” 
“是又怎样？！” 
应如歌竟是跟他较上了劲，玩狠地反问道。 
苏暖玉倒被他问得心底一惊——他却忘了，应如歌不过夜宸教一左使，跟叶夕什麽交情？他怎麽能那麽笃定应如歌就会被他要挟呢？！……想到这里苏暖玉顿时一身一冷汗。如果应如歌并不当叶夕的生死如何，那他岂非只有死路一条！…… 
但应如歌此时却也在後怕。他真怕苏暖玉一个横竖都是一死索性不救叶夕了，那可当真被他给玩完了…… 
两个人都是心怀鬼胎的神色异样，却把聂离给急得不轻——这都什麽时候了啊！……摇头叹息著晃了晃一旁的苏流风，聂离小声道：“快劝劝您家苏庄主啊，再不赶紧的，教主有个三长两短……” 
苏流风一听便又急了，扯著苏暖玉的衣襟，却是把肥都快给咳了出来，怎麽也说不成话。 
苏暖玉一想，也就算了，就坡打滚赶紧下台，不然僵持下去还真不好收拾。於是哼了一声走到叶夕面前，取出银针。 
却在这时，应如歌也开口了：“我现在便命人去把凤公子和令郎送出翼流，庄主可以免去後顾之忧，尽心为教主医治了吧？不过——不知苏庄主可有良策，如何确信他们已经离开？” 
听他这麽说，苏暖玉顿时松下一口气来。 
“多谢左使大人高抬贵手。不过传信之法便不劳您费心了，凤陵若是平安离开，自有办法通知我。” 
应如歌於是挥手命聂离去办。 
眼看聂离离开，苏暖玉凝神静气的取出银针，在叶夕身上扎了下去。 
应如歌隔不了多久就要挑战一次苏暖玉的耐心，问一句“教主怎麽还不醒？”总共才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他至少问了十七八遍。苏暖玉开始还回答一句“再等等”，後来就懒得理他了，专心查看苏流风的伤势。苏流风这时昏迷了过去，倒让他松一口气，因为少了一个人折磨他的耳朵。喂苏流风吃下他秘制的药丸，却被应如歌抓个正著。 
“你喂他吃的什麽？怎麽不给教主吃？” 
苏暖玉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我倒是想喂他来著，你便不怕药里有毒？” 
应如歌好不示弱地冷笑回去：“我借你个胆子，你也不敢下毒——我现在能放了他们，自然耶能抓回来。你们一家四口的命不过一句话的事情，苏暖玉，你是聪明人，就别做傻事。” 
若是他孤家寡人便也罢了，可如今，凤陵伤重在身，孩子嗷嗷待哺，苏暖玉只能忍气吞声。摸出两颗药丸辗开喂叶夕吃了，又用银针扎了一会儿——叶夕的手终於动了。 
“呃………” 
昏昏沈沈的感觉好像在梦里一般，叶夕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醒了没有，除了胸口一阵阵的气闷外，就只能感觉得到肚子里那一波连著一波的收缩，此外，便是从头到脚都软绵绵的，仿佛不存在似的，甚至感觉不到疼痛。眼前微弱的光线让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麽状况，也不知道那只在他肚子上摸来摸去的手究竟是谁的，只是本能地很排斥，因为那只手只是摸一摸也就罢了，却竟还按来按去，让他疼得差一点失声呻吟。 
“醒了？” 
苏暖玉明知故问道，他只是为了通知应如歌。 
果然，应如歌慌忙蹿到叶夕跟前。 
“叶夕？叶夕！快说神炼鼎怎麽用？！快点告诉我！不然非一尸两命不可——快说啊！……” 
苏暖玉这才明白应如歌著急忙慌是为了什麽。 
神炼鼎虽然早被叶夕从手中夺走，但叶夕却一直也未告诉他们鼎的用法。而事实上，那个秘密是只有夜宸教教主历代相传的，因此便是应如歌也不知道其中究竟。 
但叶夕虽然醒了，可感知却模糊不清，看不清楚，更听不清楚。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的一片掩盖了一切声音，而肚子里却好像还有一个小家夥在那里蠢蠢欲动，让他的两腿间又开始发热发烫，有液体缓缓流出。 
“孩子……嗯……呃…………” 
努力地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他的声音都好像被人吞掉了一般，怎麽也发不出来。叶夕苍白的嘴唇颤抖了许久，好容易发出一个音节来。 
叶夕的状况比他想象中好一些，这令苏暖玉也不禁有些振奋起来，他凑到叶夕跟前，用手按在他头顶的一个穴位上，放缓了声音说道：“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可你现在的情况是无论如何没法生下它的，只有神炼鼎能救你们——告诉我神炼鼎的用法，要快。” 
他这番话似乎有些奏效，叶夕的眼睛缓缓睁开了些，眼睛渐渐能够聚焦起来，凝在二人脸上。 
应如歌忙趴得更近了些：“叶夕？……” 
“血……人血……” 
“什麽？……” 
应如歌觉得自己的耳朵也许有问题——人血？他想喝人血？…… 
看著应如歌一脸呆滞的模样，苏暖玉觉得十分解气：“把人血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