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临天下

第28章


  “可是怨我先前未曾告诉你?”影非韵轻问道,“我知你虽是掌了暗影这么些年,听我之命,其实大恶未曾为之,你父亲是个刚直不阿之人,性情最是耿直,你家满门忠义,你自幼受的也是这些熏陶,骨子里自是极正气的,若我先是告诉你,这场战争不过是一个人命为注的戏耍,你待如何?”
  上官弥夜沉默良久,方才语气艰涩的说道:“主子的意思,属下必是从的。”
  “既然如此,那我又何必告诉你令你自寻烦恼,至少先前,你在战场上杀敌之时是没有犹疑的,真相并不会令人快乐,弥夜,无知者是福。”
  上官弥夜垂首低低问道:“可如此死去十余万人,便只是为了让宁王登上王位吗?”
  “处心积虑让他登基,我自有我的思量。我原亦是与你说过的,这帝王之座所以高高在上俯视天下,是因为下面堆着的,乃是累累白骨。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便是王道。”
  上官弥夜抬头望去,只见影非韵已是站起身来,从高处睨视着他,面色冷然,一身玄衣显得有些肃杀,卷起的帐窗处透进微弱的阳光,有些瑟缩的笼在了影非韵的身后,使得她周身镶上了一道浅金的光边,一旁的影非离亦是如此,二人立在那光中,与生俱来般的高贵尊荣之态令上官弥夜突觉这疏离清冷的阳光竟是有些刺眼。
  皇族之人......
  
  “当初你因为谋害你父亲而仇恨蓉贵妃兄妹,其实说起来,我与他们并无不同,只是你的父亲并非我杀而已,而我的罪,比之他们,也是要大的多,重的多。这些年你为我做得够多的了,我于你再有何恩情也算是两清了,你若是想离开,我绝不阻挠。”
  说罢,也未待上官弥夜开口,影非韵便快步离开了帐中。
  
  “将军若如此,便会要失去跟在姐姐的身后的资格了。”
  一直未曾出声的影非离突然微笑说道。
  “属下从未有过叛离之心,只是不忍这无辜百姓之性命。”
  “性命?”影非离仍是面上带笑如若清风,“若姐姐想要这天下,夺来便是,若姐姐厌恶这世间,毁灭即可。十余万条人命又算什么呢,在我眼里,除了姐姐的命,其余人的,不过可有可无罢了。”
  “父皇已是下诏,我和姐姐不必急于回京,从军中调拨出小队人马北上庆贺云帝登基,你也须随行护驾,好生准备准备吧。”
  
  空荡帐内,上官弥夜一人仍凝滞着跪于地上,背脊上覆着一层冰冷的流光。
  自幼所受教导,深入骨髓的礼义仁德和完全忠诚的跟随于那人身后。
  若是要往下走去,必然是要割舍去一样。
  只是那人,万般种种,如何能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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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夕阳西下,天边赤红的落日恹恹的散着余辉,数只倦鸟归巢,啼啼切切。山亭之中,水寒临风而立,远眺着即将没入山峦的光芒,沉静而宁和,身后的碧竹按耐不住这寂静,终是开口问道:“公子,咱们在这也站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了,这太阳都快下山了,公子到底是在看什么呢?”
  水寒并未回头,却反问道:“碧竹,你说这冬日里头的阳光,看上去仍是四季相同,暖意融融的,可是照在身上,为什么还是那么的冰冷呢?”
  碧竹有些摸不着头脑,“冬天太阳本来就是这么冰冰冷的啊,要暖和,夏天便是了。”
  “那人也会有暖起来的时候吗。”水寒轻声喃道,碧竹听得迷糊,便又问道:“公子说什么?”
  “碧竹,你觉得公主是个怎么样的人?”
  碧竹一愣,仔细想了想,便回道:“初见时觉着公主不是很好看,而且看人的时候眼睛也黑洞洞的,让碧竹觉得有点心慌,现在不这么觉着了,公主很温柔呢,而且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弯月一样,真好看。”
  水寒听见这孩子气的答复轻轻笑了笑,“你喜欢她吗?”
  “喜欢,很喜欢。可是师傅,现在上官将军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仗也打完了,我们什么时候得离开呢?”
  碧竹恍觉自己听见了水寒几似于无得一声轻叹,正疑惑间,又听他道:“碧竹你先回百叶山去吧。”
  碧竹急道:“为什么公子,你不和碧竹一起回去吗?”
  “公主前几日召与我说,御医需要返宫,故而希望我能随行与他们北上,我想答应下来。”
  “那公子也能带上碧竹啊。”
  水寒转过身来,看着碧竹干净纯然的眸子,微笑着抚了抚他的头,“有些人,碧竹还是不要靠近的好,真待想要脱身时,便为时已晚了。”
  “公子说的是什么意思呢?”碧竹一脸懵懂。
  水寒只道:“天色晚了,我们下山吧。”
  “好咧!碧竹早饿了呢!”碧竹说着,便跳了出来,一路小跑的奔了出去。
  望着碧竹的雀跃模样,水寒无声笑了笑,又回头望了眼天边,那轮圆日已是完全隐入大地,只余些红光散在山边,流云舒卷,淡薄如烟。
  
  那夜,也是在这里,看过那火宵之月。
  不过短短数日,从此望去,仍是一片秀丽风光。
  山河隐去了一切,仅以几许草木残石,来暗示着人们在这广博之上曾有过的悲喜聚散,生死离合。
  多少骨骸深埋于下,多少热血流淌其中。
  风无言,雨无语,终只是沉默着,亘古千年。
  
  那人是否也是如此,在隐秘幽深的角落,深陷在腐烂沼泽中的心,黑暗而窒息。
  所以,终究无法,看着那个笑得恍若泣血的女子,独立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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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非韵一行人于孟春之时抵达了玄国都城长安,二月的玄国仍是荒芜,加之大战之后惨淡人心犹存,更显是有几分萧瑟,只是春风一抚,蛰伏了一冬的万物之气亦是开始蓬勃复苏,冬虫始鸣,春桃始花,草梗簌簌枯涩,亦是慢慢浸出绿意来。
  众人一路行来,倒也惬意,于长安城数里地时,便着人进城前去通传,没想到行至城门前,却见玄国大臣列于城门两侧,当头两面五色销金旗,中的却是一顶明黄九龙曲柄盖,下置金漆撒螺钿珐琅面龙戏珠纹宝座,一人端坐于上,正是如今玄国云帝玄隐。
  
  玄国大臣们立于寒风之中,纵是锦衣裘袍,仍不免有些瑟缩,心下亦不禁嘀咕,虽两国关系不同于往日,来者中又有未来皇后,但如此排场,景帝亲来亦不过是如此了,却又见自己的皇上见车马到来,忙是起身,大步迈置队首车辇前,伸手搀扶欲下马之人,眉目间却有恭谨柔和之色,众人皆讶,忙是清了清眼神想见见这影国公主究竟是何天姿国色,竟是令帝王如此,只见下来一个着赤红羽纱裙的纤纤少女,上身上裹着玄狐裘披,极是鲜明,再一看面目,各人心中不禁一阵失望,不过是一张平淡面目,无波无痕,那少女站定身子,见众人视线纠结于她,便是环视一周微微颔首一笑,微薄金光打在面上,却是有了些动人的意味,神姿不动自是一种华贵之态,静然尊荣。
  “韵儿见过各位大臣,有劳各位等待多时了。”说着,盈盈一拜。
  极清灵的声音说得众人心中一阵慰帖,几位老臣顿首相视,心中琢磨着此女确是有国母之气仪,竟是都没人注意到这影国公主还并未向云帝行参拜之礼。
  
  “参见陛下。”影非韵这才转向玄隐,悠悠欲拜的模样,玄隐连是一把扶住,“公主身体不佳,这些虚礼便罢了吧。”
  影非韵笑盈盈的打量起玄隐,只见他头戴绒草面丝缨苍龙珠冠,身着石青直地丝绵金龙褂,腰间束着汉白玉瓦明黄马尾丝带,坠着一个双龙戏珠明黄卧龙袋。玄隐当年面目已是有隐然霸气,如今九龙加身,更是肆然。
  “两年不见,故人如今应不识啊。”影非韵轻声笑道。
  “公主说笑了,两年不见,公主一如往昔。”玄隐目光胶凝于影非韵面上,凑至其耳边轻声说道:“大恩不言谢,公主恩情,玄隐没齿难忘。”
  突如其来的亲近及陌生的气息令影非韵不自觉皱了皱眉,瞥了眼城门前的大臣,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看似恭顺般的垂下首来。
  “那么,陛下可想好了退婚的说辞吗?”
    
荼靡
      开到荼蘼花事了,
  
  尘烟过,
  
  知多少? 
  
  长安夏季炎热多雨,冬季寒冷少雨雪, 春秋时有连绵阴雨,极其分明的四季,使得玄国皇宫不同于影国皇宫得于温润山水间的精致,自有一种棱角分明的大气恢弘。此春时,红黄映苍穹,碧色如洗,天净无云,飞檐翘壁,如鹰隼啄刺于空,亭台楼阁参差环抱,瑞兽端居, 蛟龙般的石桥长贯于其中,曲折迤逦。
  只是这巍巍皇宫之中却有一处与旁不同,那便是位依帝宫的绛雪轩。
  绛雪轩于桓帝之时便开始建造,据传是桓帝听从内臣建议,于皇宫之中引入江南庭院,别有一番风趣,于是桓帝将此务交与了玄国首屈一指的匠师东方木,于宫内大兴土木,甚至两国交战,帝位易主,此轩工程都未曾有过止滞,云帝登基之时,方才完工,此轩前后历时数月,所用之人力,物力,不可计数。
  绛雪轩浓荫茂木,灰瓦青砖,素雅浅淡,不施斗栱、彩画,轩楹无藻饰,一弯碧水环之,乍看无奇,却是细处见真章:轩内参天之树皆是古楸之类的百年古乔,费尽心机方移植成活,亭楼灰瓦乃是由黑曜石打磨而成,日射之下,熠然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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