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非良人

第一百五十五章 新帝


    她的唇角翕动着,却是无声的唤着,“阿怏,阿怏……”
    许是那锥心刺骨的疼痛,桓蘅放开了紧紧扼住的喉咙,她才顺着气,竟是阴司地狱里走过一遭似的,只趴在那里大口的喘气,良久才从喉咙里吐出一点血沫子来。
    桓蘅眼底的厉色渐渐的恢复了,这才感觉到自己肩上插着的那箭,一边伸手拔着,一边警觉的转过身来,却见房顶之上隐隐的有一个人影。
    他厉声一喊,“有刺客,还不快捉?”
    桓蘅如今的身份非同一般,哪里没有重兵把守者的道理,却见无数的侍卫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皆手持利刃,举弓搭箭,刹那间水禽飞鸟惊起无数。
    此时那不才已经匆匆忙忙的赶来了,见桓蘅受了箭伤,顿时脸色大变,忙上前来查看。却见一把箭直插在他的肩胛处,想必那射箭之人不过是个半吊子,但凡有几分的本事,那箭便会穿过桓蘅的喉咙。
    见来了人,桓蘅竟慢慢的昏了过去,最后的一句话却是,“将绛墨送回到去。”
    此时侍卫来搜寻,绛墨情急之下,指着北边道,“刺客去那里了,过了竹桥,你们好生的去寻,莫要让那贼人跑了。”
    侍卫听闻便急匆匆的去查看。
    不才交代绛墨回去,便顾不得旁人,亲自带着人将桓蘅送到了屋子里,然后叫来的御医,前来查看。
    绛墨却一直等在原地,带着冷然的风从她的脸颊处划过,一滴滴的泪却慢慢的落下,她良久才慢慢的移着脚步,慢慢的走到那假山之后,“桓怏,出来罢,我瞧见你了。”
    漆黑的夜里,终于看见了那人从昏暗处慢慢的走了出来,他漆黑的眼底尽是波涛,“青鸢……”
    绛墨一下子扑在他的怀里,撕心裂肺的哭着,因为怕惊动了旁人,她竭力的压制着,细白的牙齿死死的咬着他的衣襟。
    “我以为你死了,你知道吗?我不想活了,真的不想活在这世上了。”绛墨只感觉自己的心被扯得七零八碎,“原来我这一生竟这样的爱你。”
    桓怏将她紧紧的搂在自己的怀里,声音里亦是夹杂着无尽的酸涩,“我是来带着你回越泽的,你可愿意跟着我离开?”
    那日山崩地裂,大雨却将他的马车冲下了山谷,是一直紧随其后的诸渊将他从泥里扒拉出来,这才勉强保住了一条性命。
    那时候他浑身的肋骨断了两根,很快便性命不保了,他那时候已经断了生念,为了让她活下去,诸渊便将那日在瓜洲的事情说了出来。
    而他死里逃生,唯一的念想竟是带着她一起离开,原来这一生他竟然亏欠她那样的多。
    一滴滴的泪珠慢慢的落下,绛墨紧紧的闭上了眸子,“我跟你走,不过需要一个金蝉脱壳之计,我们需要等。”
    桓怏双目如漆,声音里却满是凝重,“好,我等你。”
    绛墨深知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然后急忙问道,“那日的行刺之事可是你做的?”
    桓怏犹豫了片刻,还是坦诚相告,“是诸渊,他要我跟他回越泽,我说只要他答应我两件事,我便跟一回去。”
    绛墨已经猜到了七八分,“桓蘅的性命,带我离开这里,对吗?”
    桓怏点了点头,那天在太庙的,我原本是想带着你一起离开的,不成想越泽的那些人竟是些酒囊饭袋而已。
    绛墨深深的吸了口气,“可你们还是将桓蘅推上了皇位,可现在桓蘅一死,毕将天下大乱。”
    桓怏眼底带着无尽的恨,“我不得不杀了他。”
    而就在这时,却见那寻人的侍卫已经返了回来,他们还在竭力的找着人。绛墨不由得脸色一变,忙催促着桓怏走。
    桓怏眼底如同暗沉的湖水,“翼然亭旁的石洞里有密道,只通府邸外面,我会进府瞧你的。”
    很快桓怏便消失在漆黑的夜里,绛墨的眼底却是深入骨髓欢喜,至少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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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籁俱寂,桓蘅站在窗户旁,瞧着院外银架子上的鹦鹉,却见他扑腾着翅膀,脚上的铁链叮当作响。
    不才躬身站在他的身后,却见他银色的软猬甲下,肩胛上亦不过是些皮外伤口而已。
    “可派人跟着了?”桓蘅沉声询问。
    不才正了正脸色,忙回话道,“已经悄悄的跟着了,想必那些越泽之人定会被咱们一网打尽,您这一朝棋用的虽然险,但还是找到了密道。”
    桓蘅的眼底带着嘲弄,“父亲果然偏心的很,告诉了大哥,告诉了桓怏,却自始至终,竟像是防贼一样的防着我。”
    不才知晓他心中介怀之时,沉默片刻,亦不敢说什么。
    而就在这时,却见桓蘅慢慢的走了皱眉,良久才徐徐的说道,“我还是欺瞒利用了她,只愿他不再恨我。”
    晚风萧瑟,不才看着桓蘅的背影,竟是那样的萧瑟凄凉,良久才踟蹰道,“小公子酿不成大祸,即便是有那些越泽之人帮忙。”
    “是我以前太小看他了,竟然在太庙里行刺我,若非他故意将青鸢引开,竟不知他还活在这世上。”说完他兀自苦笑了一声,“原来这世间的情爱,如今竟成了伤人的利刃。”
    不才还是跪在了地上,这才将憋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这些时日绛墨姑娘跟死了一般,想必她的心里如今没有您的半分的境地了,您又何苦这样的将她强留在身边,而她包藏祸心,迟早酿成祸事……”
    她说到此处,却见桓蘅的目光变的凌厉起来,“还不住嘴?”
    桓蘅还是不由自主的去了绛墨的院子里,隐隐的秋蝉声将他的脚步声,他隔着茜纱窗,颀长的身体藏在了暗影之中。
    却见绛墨正在镜台前梳妆,虽是素颜,却如空谷幽兰,不似凡尘俗物。
    而就在这是却见她唇角勾起,竟绽出极美的笑靥,然后低声轻轻的唤了一句,“阿怏。”
    她声音中的缱绻眷恋他听的清清楚楚,自从她听闻桓蘅死了,整日如枯木一般,无喜无悲,今日才见了桓蘅她竟高兴成这般的模样。
    一股怒气从心底钻出来,直焚烧尽了他最后的理智。
    为了她,他从阴司地狱里爬出来,却还是不曾得到她的半点情爱,哪怕是怜悯,她亦不给他。
    良久他才慢慢的道,“你一生也不能就在他身边。”
    第二日在朝堂上,桓蘅的肩胛被包扎着,众位大臣皆议论纷纷起来,果然桓蘅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嘲笑者在大多数,因为桓蘅在众人眼中不过是个失道之人而已。
    国一日不可无君,桓蘅要登上皇位的事情再次被摆在了朝堂之上,那些清流之人皆奋力反抗着,而那些趋炎附势之徒却不断的奉承着,一时间朝堂庙宇之上竟如村野市井一般,吵吵嚷嚷的。
    饶是桓蘅那样的人,只坐在那龙椅旁的位置上,脸色阴沉,漆黑的眼底尽是不悦,而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郑大统领的身上似乎在一直等着他的回话,然而自始至终那郑大统领却一直不发一言,好似置身事外一般。
    绛墨站在那些男人堆里,越发的显得羸弱万分,渺小而低微。
    眼瞧着众人已经闹的不可开交,桓蘅的目光掠向了郑大统领,“不知郑大统领有何主意,本王倒是要听一听。”
    那郑大统领这才慢慢的走了出来,“微臣觉的如今颁布新政,百姓大多反对,若是能……”说到此处,他声音变的傲慢起来,“若是能迷途知返,定能匡扶正业,百姓定会顺从于您。”
    绛墨知道自从颁布新政以来,却是要削减这些朝臣的权势,免费威胁到皇帝的位置。
    这岂不是让那些人恨的牙根痒痒,只恨不得将绛墨抽骨剥皮,然而桓蘅却对她百般的宠信,尤其是朝堂上的事情,几乎到了言听必从的地步。
    绛墨从人群中走出来,身边是威武雄壮的郑大统领,她还是满脸郑重的说,“如今新政已颁,若是此时改了,岂不是让这天下人觉得朝廷朝令夕改,岂不失信于万民?”
    而此时人群中亦是有人站了出来,却正是郑大统领的亲信,他毫不留情的道,“摄政王既要立她为后,这自古便没有后宫干政的道理。”
    而就在这时,却见众臣皆跪在地上,不约而同的喊着,“请摄政王废除新政。”
    在众位大臣之中,只有她站在那里,越发显得娇小,她忽然大声冷笑道,“好一群乌合之众,如今朝政颓败,你们却在这里为了一几私利,竟连江山社稷也不顾了吗?”
    那郑大统领原本便是急脾气的人,冷笑道,“难道不听你的,这江山便要亡了不成,姑娘也太狂傲了些,难道您忘记了你父亲的下场了吗?青鸢姑娘!”
    他的话一出,众人皆是震惊,连桓蘅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想要喝止他,却已经来不及了。
    “众位大臣还不知晓罢,咱们这位尚书大人便是九年前香消玉损的青鸢姑娘。”
    那郑大统领的话如同闷雷一般在金銮殿内炸开了,绛墨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一般站在这些人中间,任由他们说着一个个恶毒的字眼。
    什么罪臣之女,妖孽,牝鸡司晨……
    就在这时,却见一直沉默着的桓蘅终于开口打破了殿内的喧闹,“从今以后,世上再无新政。”
    绛墨刹那间抬起眸子来,遥遥的看着桓蘅,没想到他终究是不愿意帮她,他自始至终在乎的只有他的皇位。
    ******
    摄政王府的人却是有喜有悲,没想到桓蘅竟然要登基为帝,他们这些原本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奴才们,此时却不能进宫中侍奉,皆被管家都打发走了。
    这是桓蘅的大喜事,众人也不敢哭,只得含着眼泪,强做欢颜。
    茴儿将叠放整齐的凤袍搁置在桌子上,眼底不由得多了一些的羡慕,旋即恭恭敬敬的道,“摄政王要您试试,瞧瞧哪里不合身,即刻叫人去改,大典之上您是要穿的。”
    绛墨将手里的卷册撂在一旁,只冷冷的扫了一眼,却见用金丝编成的头冠,上面镶嵌着那八只金凤凰,凤口中含朱玉,鬓间却见那虾须粗细的金丝流苏,极尽奢靡。
    绛墨有些没好气的皱了皱眉,“若觉得哪里不合适,我只觉得自己不配做皇后,不如你去告诉你的主子去!如何?”
    茴儿只以为她在使性子赌气,亦不敢说什么,只慢慢的退下了。
    而就在这时,却见卫姨娘慢慢的走了进来,她身上披着斗篷,发髻上也是简简单单的挽着,一副要远行的模样。
    绛墨站起身来,又命丫鬟端了茶水。
    卫姨娘眉眼含笑,“今晚我便要走了,只想着能找个人告别,却还是来了你这里。”她轻轻的笑着,“还记得你刚进府时候的模样,孤零零的站在府邸的门口,还是我带着你进府的。”
    绛墨也不由得轻笑,那时候多好啊,桓怏还是个不问世事的小公子,岁月岑静。
    “你要去哪里?”绛墨不由得有些错愕,她不由得想起她说过自己要当皇后的事情。
    卫姨娘伸手拂过那件凤袍,指尖落在那凤凰的羽翼之上,良久才慢慢的开口说道,“我哥哥要带我离开这里,不久之后便会回来,但那时候这皇后之位定然是我的。”
    绛墨扯了扯唇角,笑道,“令兄才智过人,又知晓韬光养晦,岂是郑家那些莽夫所比的上的,您的前途不可限量。”
    此时却听见外面传来了那云瞳的声音,“夫人,咱们该走了,大人的车马已经来了。”
    分别在即,两人皆放下了那些旧恨,竟多了几分的不舍。
    卫姨娘忽然想到了什么,忽然道,“你刚刚入府的时候,饭菜里的毒药可知是谁下的?”
    绛墨不由得挑了挑眉,那些事情若不提及,只怕这会子她都忘记了,那时候她以为是冯夫人,毕竟那时候最记恨她的就是冯帘。
    “是桓蘅让我做的。”她笑了笑,“他说看见你便想起青鸢来,这世上谁也不配像青鸢。而他那样的人,竟用这样的理由让我去毒害旁人,可见他对你用情至深了。”
    绛墨只觉得有些想笑,他竟要害她,卫姨娘却说用情至深。
    终究是到了分别的时候,却见卫姨娘笑着道,“再见已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希望那时候你还在世上。”
    绛墨点头答应着,却在心底里明白,或许再也见不到了。
    等卫姨娘走后,绛墨便来到了外面的院子里,却见耳房内的丫鬟门嘤嘤的哭着,而那管家婆子门为了尽快的催促着,“哭哭啼啼的做什么,难道哭一会子二公子便能留下你们不成,只怪你们没本事,不像茴儿姑娘一样能进宫去侍奉皇后。”
    这些粗使的女孩子皆是家生的奴才,已不知她们祖上几辈子侍奉桓家,如今被遣散出去,虽有了银两,不至于流落街头但还是觉得前途缥缈。
    原来这世间无不散场的宴席,便是桓家这样的人家依旧是如此。
    她不忍再看,只转身去了翼然亭,却见那假山里有无数的杂草,其中有一块凹陷,竟是挖好的地洞。
    而就在这时,却见一个人从杂草堆里爬了出来,绛墨吓了一跳,却听见桓怏的声音传来,“咱们果然有缘。”
    绛墨哑然失笑,良久才喃喃道,“桓怏,三天后便是我封后的大典了,那天你在这里等我,我跟你一起去越泽,所有的一切我都割舍尽了,以后再也没有什么挂念的了。”
    哪怕是他的江山社稷,与她而言再无任何的瓜葛,她愧对父亲,便是拼尽全力,还是拯救不了这腐朽的朝政,而桓蘅终究不是明君。
    即便在这漆黑的夜里,他的眼中依旧闪耀着华光,“好,三天后我在这里等你,只要你过来,我愿意割舍下对桓蘅的恨,跟你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桓怏说完这些话,眼底流转,竟吻住了绛墨的唇,漆黑的山洞里,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得到彼此炙热的呼吸声,那样的滚烫,吹拂在彼此的脸颊上,如同火苗一般。
    而就在这时,却听见外面似有树枝子被人踩断的声音,二人忙分开,急匆匆的往外面走去。
    绛墨吓得脸色惨白,只生怕被旁人发现了,那时候她与桓怏只怕死无葬身之地了。
    却见竟是一只狗哼哼唧唧的在外面,那树枝子只怕是被它给踩断的,两个人这才觉得自己杯弓蛇影,竟吓成了这般的模样。
    桓蘅第二日入宫的时候,却是要穿上龙袍的,外面的龙撵已经备好了。无数的内侍在侯着他们的新帝,而那些百姓皆被赶回到家里。
    不才送信让绛墨过去,而绛墨只觉身上没有精神,原本要推脱的,可也不敢忤逆皇帝的意思,却还是去了。
    她才见了桓蘅,却见他已经换上了明晃晃的龙袍,原本是仙人之姿的人,偏生的惹上了这样的位置,在绛墨看来竟是那样的陌生。
    玉冕遮挡住了桓蘅的眼睛,然而在绛墨看来竟是那样的陌生,那种帝王的威严,此时在他的身上,表现的却是淋漓尽致。
    却听他身边的内侍用尖锐的嗓音说,“大胆,见了圣上为何不跪?”
    绛墨屈膝跪下,一抬眸子看见了他眼底的狠绝,好似龙颜大怒,可她不曾招惹他的。
    良久他才慢慢的说,“你就这般的恨我吗?我只是想要保住你的皇后之位而已,难道你就不在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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