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树的游戏

    我的名字叫多琳，多琳·暗影。
    妈妈告诉我，我的名字是爸爸在精灵语中寻找了足足三天三夜，才最终决定的，在精灵语中，这个名字寓意“希望”，也寓意“女神的礼物”。
    我的爸爸是一位虔诚的女神信徒，同时也是一位远近闻名的强大游侠，从我记事起开始，我的家里都总是不乏登门拜访爸爸的客人，他们每次拜访，都会带来很多很多好玩、好吃的礼物。
    还记得没有搬家的时候，那个时候我还和爸爸妈妈住在天选之城里，那是世界上最大最壮观的城市，到处都是耸立的高塔和飞驰的魔法列车。
    那时候，几乎每一天，都有新的客人不分昼夜地前来拜访我的爸爸，这甚至让他很是头疼。
    印象最深的，就是爸爸那因为长期睡不好觉，总是带着血丝的眼睛和厚重的黑眼圈，以及每次半夜被敲门声喊醒的无奈表情。
    我清晰的记得爸爸不止一次唉声叹气地对妈妈吐槽，说这些不要脸的家伙连个让他休息的时间都不给，就算是扣好感，每天还有新人前赴后继地过来找不自在。
    不过，这个时候，妈妈却只是吃吃地笑。
    她总是会捂住自己的嘴，一边用深情的目光凝视父亲，一边温柔又戏谑地笑道：
    “现在你知道我们的难处了？当初刚刚认识的时候你可是也曾三更半夜敲我家门的。”
    每当这个时候，爸爸就会一时语塞。
    他会一边挠头,一边一脸尴尬地用他那生硬的聊天技巧转移话题：
    “那个时候……不是还不懂事嘛？”
    “后来，我就改了……”
    “唔,你饿不饿？”
    “我去煮点面给你吃?”
    ……
    爸爸煮的面还是很好吃的,毕竟……这也是爸爸唯一会做的饭。
    面食并不是我们精灵族的传统食物,听妈妈讲，那是天选者们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带过来的。
    天选者在我们精灵族中地位很超然,他们有着强大的力量，以及死而复生的神奇能力。
    据说，那是女神神眷的证明。
    妈妈告诉我,爸爸曾经也是一位实力强大的精灵天选者。
    第一次知道这个往事的时候，我心中大为震撼。
    从我记事时起，小伙伴之间最常讨论的就是天选者的故事，他们是游吟诗人最爱传颂的主角，在一座又一座位面中冒险,大家都对天选者那传奇的经历很是向往。
    “所以……爸爸也有着死而复生的神奇力量吗？”
    那个时候,我连连追问。
    “不,已经没有了,他已经从天选者的工作中‘退休’了。”
    妈妈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脑袋，回答道。
    “退休了？”
    “嗯。”
    “为什么？”
    “因为爸爸累了,每一个天选者都会累的,而他们累了之后，就会退休。”
    “哦……”
    那个时候，我似懂非懂。
    当然，后来我知道，那是因为天选者们同时还生活在另外一个遥远的世界。
    当他们在那个世界死亡之后，就会失去天选者的身份。
    “死亡……对于那个世界的亲人来说,一定是一个很悲伤的事情。”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曾忍不住难过地说道。
    不过，爸爸却摇了摇头：
    “不……”
    “比起悲伤，对我来说，死亡更是新的开始……”
    那一天，我知道了，大多数的精灵天选者其实都有三段人生。
    在那个遥远的世界里，他们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生活，是第一段人生。
    在我们的世界里，他们不断冒险，不断战斗，不断去探索未知,是第二段人生。
    而当他们在另一个世界死去,有关那个世界的记忆也会遗忘。
    这个时候，他们中的大多数会以一位普通精灵的身份，开启第三段人生……
    ……
    后来，我们就搬家了。
    从天选之城，搬到了乡下的庄园。
    原因很简单，爸爸实在是受不了那些前赴后继的天选者了。
    我还记得最终决定搬家的前一天，爸爸拖着疲惫的身体（心灵上），从警卫厅下班回家，又一次向妈妈抱怨那些新来的天选者简直如同粘人精一般，怎么都赶不走。
    而妈妈则摇了摇头，说她今天去神殿祈祷，听到神殿的祭司大人们说，最近女神下达神谕，新的天选者的数量似乎又要增加了。
    爸爸的脸色当场就绿了。
    第二天，他就带着我们搬到了乡下。
    新家位于郊外的一片美丽的湖泊旁，那片湖泊有一个动人的名字——琥珀。
    就算是在三十年后的今天，湖畔庄园的美丽风光也依旧让我沉醉。
    犹记得搬家那天，绵延数日的霏霏细雨将郁郁葱葱的林木清洗得碧绿发亮，鸟儿欢快的声音响彻在森林间，九月微凉的风撩得芒草左右摇摆，万里无云的天空蔚蓝清澈。
    风吹过湖面，带来雨后特有的清新气息，那波光粼粼的湖水荡起波纹，倒映着树叶沙沙作响的绿柳。
    偶尔能听到森林深处传来巨龙的长啸，那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仿佛源于另一个世界，让我忍不住去幻想，天选者们的家乡……究竟是什么样子。
    庄园很大很大，到处都种植着鲜花绿草，而我新的卧室则足足扩大了四倍，那柔软的大床，足以让我一个人打滚。
    爸爸还专门拜托爱丽丝大人在庄园外设置了一道魔法屏障，那之后……前来打扰了天选者就少了很多。
    剩余的那些，与其说是慕名而来的天选者，不如说是爸爸的友人。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都是爸爸身为天选者时候一起战斗的队友。
    每次拜访，他们都会给我带各种各样有趣的礼物，又来自其他位面的美丽花朵，有充满异域风景的各色美食。
    我也特别喜欢在他们拜访爸爸的时候，待在一旁听他们讲述自己的冒险经历。
    他们的冒险经历，比妈妈讲述的爸爸的经历更加精彩，那是一段段穿梭各个位面的旅程，每一段旅程，都足以谱写一段传奇。
    他们甚至还去过更遥远的地方，据说……那是一片更加广阔，也更加雄奇的天地。
    爸爸也很喜欢听他们讲自己的经历。
    每当他们兴奋地讲述自己的冒险的时候，爸爸都会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倾听，目光中满是闪烁的光。
    那个时候我意识到，虽然爸爸已经不是天选者了，但他的心底里，还是渴望着冒险的。
    我曾经询问过爸爸，虽然已经不是天选者了，但据说也有很多普通的精灵与天选者一起冒险，为什么他不再继续自己的旅程呢？
    爸爸温柔地回答：
    “因为，我已经有你和妈妈了。”
    那一刻，我明白，在爸爸的心里，已经有了比冒险更加重要的东西……
    ……
    爸爸曾经的天选者战友共有四位。
    虽然在我看来，他们亲切地就像邻家叔叔，但小伙伴们则羡慕地告诉我，他们每一个在世界上都是传说中的人物。
    这其中，我最喜欢“乐天派”叔叔。
    他总是穿着最朴素的那件铠甲，数十年如一日，每次见到我时候，都会温柔的笑，送给我好吃的奶糖。
    他还有一个巨龙伙伴，名为克里斯汀，是一位美丽的金发姐姐。
    克里斯汀姐姐很漂亮很漂亮，不过……因为巨龙的成长期过于漫长，她看上去也就比我稍稍大了一些。
    虽然她性格有点傲娇，但却意外地温柔，我们从第一天见面之后，就成为了好朋友。
    偶尔，她也会独自来拜访我，变成巨龙的样子，带着我在天空中翱翔。
    乐天派叔叔经常羡慕地对我说，克里斯汀对我比对他还要好。
    不过，我却知道，克里斯汀心里很喜欢乐天派叔叔。
    虽然她总和乐天派叔叔拌嘴，虽然总是在叔叔面前摆出一张高傲而又嫌弃的脸，但每当乐天派叔叔在身旁的时候，她的目光会一直追随在他的身上。
    虽然藏得很深，但那目光我并不陌生，有着妈妈看爸爸时的温柔……
    ……
    乐天派叔叔和其他几位朋友每四年至少会集体来拜访一次。
    而选择的时间，往往都是秋日里的固定一天。
    那似乎是个特殊的日子，平日里虽然他们也会单独亦或是集体拜访，但每一次都比不上那一天隆重。
    不过，我不太喜欢“特殊日”的氛围。
    虽然每当到了那天，他们带来的礼物都是最多的，脸上的笑容也是最灿烂的，但我却总觉得……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他们似乎都在掩盖悲伤。
    不过，爸爸却截然相反。
    虽然他依旧是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每值“特殊日”之时，我都觉得他的心情是前所未有地愉悦。
    似乎欣赏天选者战友们用笑容掩饰悲伤的表情，是他这一天最快乐的事。
    这让我很是不解。
    直到后来，我才从妈妈那里知道，这一天是爸爸在另一个世界死去的日子。
    另一个世界的时间流速是我们世界的四分之一，所以……那是另一个世界里爸爸每年的忌日。
    “他们不知道爸爸只是在这个世界继续生活了吗？”
    我好奇地问。
    妈妈则一脸古怪地回答：
    “其实你爸爸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了，不过……他们一直都不相信……”
    “为什么？”
    “因为每一个转生的天选者，都会被封印另一个世界的记忆，而没有了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他们就不相信爸爸是真正的转生。”
    “不是转生是什么？”
    “用他们的话来说……是纪念NPC。”
    “NPC？”
    “就是给天选者发任务的人。”
    “嗯?那妈妈也是NPC吗？”
    “算是吧。”
    ……
    关于天选者，我还是不太懂。
    他们的一切，似乎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但同时，如果没有了他们，这个世界似乎又少了些什么……
    他们与爸爸之间似乎存在着很深的误会，无论如何也无法解开。
    不过，爸爸似乎并不在意。
    “他们迟早有一天会知道的。”
    他如此说。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爸爸说的是什么意思。
    只是，往往到了那个时候，我隐约能够从爸爸身上感受到些许寂寥。
    直到今天……
    ……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客厅里迎来了久违的客人。
    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我悄悄看向了坐在大厅里的两人。
    一边是爸爸，一边是乐天派叔叔。
    他们分坐在两边。
    壁炉里，篝火噼里啪啦作响。
    灯光摇曳，客厅里的气氛很奇怪。
    爸爸似乎在憋笑，而乐天派叔叔则难得地有些窘迫。
    他正襟危坐，脸上全是尴尬，耳根甚至有些发红……
    没有人说话，两人都很沉默，但似乎都又有话想说。
    忽然，他们同时抬起头，开口欲言，但互相看了一眼之后，又同时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最终，还是爸爸实在憋不住了，忽然噗嗤笑出了声。
    爸爸很少笑，那一瞬间，我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能够让爸爸笑出声的事，一定是极为有趣的事。
    “乐天派，你先说吧。”
    “不不不……队长你先说。”
    “还是你先吧。”
    “不了，盒饭哥你先……”
    “那我就先说了？”
    “嗯嗯……”
    爸爸面带笑意，而乐天派叔叔则越发尴尬。
    “你是怎么死的？现实里应该还很年轻吧？”
    爸爸忽然问道。
    “唔……说来惭愧，是车祸。”
    乐天派挠了挠头。
    “车祸？”
    “应该是的，我已经记不清蓝星的事了，这是神国里听艾达格力大人说的。”
    “艾达格力？”
    “唔……是女神一位新的半神。”
    “有见到女神吗？”
    “有点遗憾，并没有……”
    “那现在，你知道我一直以来说的转生的事都是真的了吗？”
    “嗯……现在知道了。”
    很快，我就看到爸爸和乐天派叔叔同时陷入了沉默。
    他们彼此对视，突然同时噗嗤一笑。
    我从未见到爸爸笑的如此痛快。
    “哈哈哈……乐天派，从今天开始，你也要体验一下NPC的快乐了，当然……还有四年一度的祭拜。”
    他笑道。
    看着爸爸那畅快的笑容，我忽然意识到，从今天开始……或许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偶尔露出寂寞的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