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熏熏

    日子一天天过去，距离伊祁蔓草的生日过去了半个月。冬月十五，正逢冬至。
    早上吃过汤圆之后，本该去扫墓祭祖。可伊祁婉兮的病一直不好，伊祁明志担心，于是没有让她一同前去。
    翠珠照旧去市上采集，回来时带了个客人。
    伊祁婉兮盘着发，穿了条夹棉的格子长裙，外面一件黑色裘皮大衣。脖子上围的条白色毛绒围巾看上去甚是温暖。
    伊祁婉兮正坐在屋子里与自己对弈，听见翠珠的声音：“三小姐。”
    闻声，伊祁婉兮抬起头看她，见她急急忙忙将买的东西放回屋内，而后又出来，不由得轻笑一声：“你又遇上什么乐事儿了？”
    “唉。”翠珠轻喘了几口气，“三小姐赶紧同我走一趟吧。”
    “做什么？”伊祁婉兮微抬了眉，有些不解地看她。
    “跟我去就是了。”翠珠说着，有些焦急地转身，拿了顶做工精致的羊绒毡帽为伊祁婉兮戴上，“可不要冻着了。”
    翠珠撑了伞，带着伊祁婉兮从后门出了伊祁府，将她领到一人前。然后将油纸伞塞到伊祁婉兮手中，自己则远离了二人。
    远远的，伊祁婉兮就注意到白雪中那个着一袭笔直黑色西装的男子。近了发现，那将双手放在黑色呢子大衣两侧口袋里的男子，正是古奕。
    他的脸上毫无血色，甚至那颜色本就不深的薄唇也有些发白。
    由于戴了副金丝圆框眼镜，那张好看的脸看上去甚是温文儒雅。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温文儒雅，让伊祁婉兮莫名心疼。
    伊祁婉兮微皱了眉看着翠珠迅速走远，将伞往肩头靠了靠，倾斜了伞让自己能够完全看见他的面容。
    然后抬头看着眼前的古奕，问道：“你怎么来了？”
    “大后天我就走了。”古奕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语气轻快，依旧温柔。
    细雪落在他乌黑油量的发丝上，睫毛上，以及黑色的衣上。伊祁婉兮想要为他遮一遮，想抬手为他拂去肩头的白雪。
    可是她忍住了冲动，没有那样做。
    伊祁婉兮强装镇定，微偏了头看他，目光中透露出疑惑：“大后天？”
    “今天不是二十三嘛，我二十六就走。”古奕的语气依旧。
    “所以你是来道别的？”伊祁婉兮浅笑着问。
    “呵。”古奕轻笑一声，一团白气从口中飘出，很快在冷气中消散，“我以为你会跟我走。”
    “我的家在这里。”伊祁婉兮依旧浅笑，尽量使语气轻快了不少，“思乡可太难受了。”
    “也是。”古奕说着，微微抬头看一眼别处。
    伊祁婉兮本想与古奕说一些道别的话，还未开口，听见古奕的声音。
    “如果我给你一个家呢？”古奕的语气依旧温柔，却带了很些认真。
    伊祁婉兮微微愣了愣，继而笑道：“你还是这么喜欢开玩笑。”
    “若是我没有开玩笑呢？”古奕神色认真，盯着伊祁婉兮好看的眸，“你会不会跟我走？”
    见古奕突然正色，伊祁婉兮也慢慢敛了笑。与他对视几秒，才道：“你给不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朋友。”伊祁婉兮脸上又浮现出故作轻松的笑来，“而且严格来讲，我们的国籍也不同。
    “是么？”古奕的眼底含了几分期望，“若是我留在这里？”
    伊祁婉兮几乎没有思考，决然道：“你不属于这里，我也不属于你们那里。”
    闻言，古奕轻笑一声，笑容轻松，更多的却是失望：“也是。”
    “你大后天回去。”伊祁婉兮转移了话题，“要我送你么？”
    “作为朋友，我觉得你还是应该送送我。”古奕眉开眼笑，“毕竟，以后不一定能见到了。”
    “也是。”伊祁婉兮突然觉得鼻头有些酸酸的，却露齿而笑，故作轻松。还想说什么，却是一阵咳嗽。
    古奕微皱了眉，忍住了拥她入怀的冲动，只笑道：“外面冷，回去吧。”
    伊祁婉兮抬起左手，探进围巾里，隔了领口用食指按住锁骨中间的窝。
    痒感稍微减轻了一些，伊祁婉兮露出让人放心的浅笑，道：“嗯。”
    而后，伊祁婉兮与古奕道了别，打算离开，又被古奕叫住。
    “明晚……”古奕欲言又止。
    “嗯？“
    “可以跟我一起吃个饭么？”语气依旧温柔，带了几分试探。
    伊祁婉兮犹豫着，没有说话。
    见伊祁婉兮有所犹豫，古奕浅笑解释道：“平安夜。”
    伊祁婉兮恍然，才想起来明天平安夜，于是笑道：“可以。”
    而后二人约好明天见，便道别了。
    古奕站在风雪中，目送伊祁婉兮进了府，浅浅一笑，然后转身离开。
    他的目光柔和，笑容浅淡，带了很些无奈。
    冬月十六夜，也就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
    伊祁婉兮在翠珠的陪同下出府，到了与古奕约好的地方。
    大街上琳琅满目的商品满是圣诞的气息，城市异常热闹。
    人来人往之中，伊祁婉兮和翠珠站在原地四处环顾，却不见古奕。
    在二人迷茫之际，一只好看的大手从后面蒙住伊祁婉兮的眼。
    伊祁婉兮像是猜到是谁，很是淡然，嘴角不自觉微扬。
    翠珠被吓了一跳，忙往她身后看去。见是古奕，才放宽了心。
    “Me
    y Ch
    istmas Eve.”好听的声音在伊祁婉兮耳畔响起。
    那般温柔，宛若暖春的阳光。让人感到舒心，又让人感到温暖。
    那一瞬，仿佛时间静止，仿佛喧闹的人群都安静，仿佛呼啸的北风亦停住。
    仿佛整个世界，只有她与他。
    往事在伊祁婉兮脑海里不断浮现，甚是遥远，却又很是清晰。那般温暖，却让人忍不住泪目。
    直到时间继续流转，直到再听见人群的喧闹，直到再感受到呼啸的北风，伊祁婉兮才缓缓开嗓，道出那本熟悉的话语：“Me
    y…Ch
    istmas Eve…”
    古奕松开蒙住伊祁婉兮的手，同时将另一只拿了一个盒子的手递到伊祁婉兮面前，笑道：“礼物。”
    “诶？”伊祁婉兮忍住想哭的冲动，轻笑一声，“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古奕的语气柔和。
    伊祁婉兮接过，缓缓打开。鼻头又是一酸，泪水终是止不住流了下来。可碍于在人前，于是忙抬了手擦掉泪水。
    古奕在伊祁婉兮身后，自是注意不到伊祁婉兮的表情，又拿出另一盒来给翠珠，道：“送你的，平安夜快乐。”
    见翠珠一直推辞，古奕又道：“感谢你对婉兮的照顾。”
    翠珠犹豫着看向伊祁婉兮，见伊祁婉兮点头，才缓缓接过，不住道谢。
    “巧克力糖。”往事不住在脑海里浮现，伊祁婉兮低头看着手中的巧克力糖，强忍着泪。
    “婉兮？”古奕走到她身旁，见她神色不对，于是微俯下身，担忧地看她，“你怎么了？”
    “嗯……没事。”伊祁婉兮摇摇头，抬头对上古奕的目光，笑靥如花，“谢谢。”
    古奕微微一笑，像是放宽了心般，道：“那就好。”
    而后，古奕带了二人到自己的住所。
    推开挂有用冬青树枝编织成的花环的大门，感受到屋内满满的圣诞气息。这让伊祁婉兮很有熟悉感。
    很快，伊祁婉兮的目光落在客厅那装扮精致的圣诞树上，继而本能移转目光，看见旁边房间的门框上挂着的一束槲寄生。
    往事又浮现在脑海里，伊祁婉兮霎时觉得脸有些微微的热。
    伊祁婉兮惊讶于古奕后日便走了，却还是花精力做这些。又想到，以往在英国都是这样的，他该是习惯了。于是没有多问。
    恰时屋里的佣人已备好饭菜，见古奕和伊祁婉兮，忙行了礼，然后退下了。
    翠珠不好打扰他二人，于是跟了那佣人一同去。
    餐桌上，烛光幽幽。
    画面温馨美好，仿佛还在他家里。仿佛一家人坐在一起，其乐融融。
    古奕取下圆框金丝眼镜，放到桌边，对桌子另一头的伊祁婉兮笑道：“这是我们一起度过的第六个平安夜。”
    “嗯。”伊祁婉兮也低头切着牛排，没有看他。
    “想不到会在这里。”古奕笑得从容，其中却有着好些无奈。
    “你很想家吧？”伊祁婉兮抬头看他。
    闻言，古奕愣了一愣，目光中流露出些许诧异，继而轻松笑道：“在遇到你之后，我觉得，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我？”伊祁婉兮微微有些惊讶。
    古奕却没有回答，转移了话题，道：“我母亲也很思念你，可爱的Va
    essa。”
    伊祁婉兮微微愣了愣，继而笑道：“我也很思念夫人。”
    “那你不考虑跟我走？”古奕的语气带了几分玩笑。
    “不了，太远了。”伊祁婉兮浅笑，语气轻松，“你帮我把思念传达到就行了。”
    “我母亲本来以为，你会是她儿媳妇。当初我跟她说我来找你，她才同意我来的。”古奕说着，轻叹一口气，“我得想想回去怎么交差了。”
    “对不起。”伊祁婉兮心中升起几分愧疚。
    她欠了古奕太多，欠了他家太多。可是，她还不了。
    除了说“对不起”，她什么也做不了。
    “不用道歉。”古奕笑容柔和，语气轻松，“我不会强迫你做你不愿做的事。”
    伊祁婉兮闻言，缓缓低下头，切着面前的牛排。
    “你能来陪我过平安夜，我该感谢你才是。”古奕好看的眸中更多了几分温柔，“你又何需道歉？”
    闻言，伊祁婉兮手中的动作微微愣了一愣。继而心里蓦地一疼，鼻头不由得一酸，眼眶便被泪水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