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

第83章


辗转两世,不求功名利禄,只求安安心心、清清静静自己这样活着,怎么就这样难?
  我想着,也在床上乱翻起来,听到里面他轻轻叫道:“司杏?司杏?”我本打算装聋,想想还是应声披了衣服起来,绕过屏风,“少爷?”
  他拨开帐子,黑暗中隐约能看见他的脸,小一会儿才说,“掌上灯吧。”
  屋里亮了,君闻书从帐中坐了起来,我给他取了棉褛披着,“少爷有什么吩咐?”
  “没事。听你也没睡,想聊聊。”君闻书的脸在帐中,有点幽暗。
  “天不早了,晚上又犯凉,少爷您别闪着风,不着急的话,明儿再说吧。”我不想和君闻书推心置腹,这么深夜聊天,容易出问题。
  君闻书幽幽的说,“司杏,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就不愿放开他?”
  没想到他问的这么直接,我盯着萤萤的灯火,“少爷不知道我们怎么认识的吧?我第一次见他是去湖州讨饭——”,六年了,一切情景却像昨天。我慢慢讲着,讲了方广寺他与我相伴,讲了他出主意让我跟了二娘来君府,讲了他来看我,讲了我上次逃后他对我说的话。我讲着,一切,真像流水一样,在眼前慢慢过着,在这有些幽暗的屋子里,我的神思有点恍惚。
  君闻书静静的听着,睫毛一眨一眨,盯着地面。我讲到逃后被抓回来,就住了嘴,后面的,我不想讲了。
  “其实我很羡慕他。”君闻书开了口,“他没什么大的负担,活的倒恣意舒心。”
  我摇摇头,“少爷,普通人的生活不似你想的。我们要为上顿下顿打算,更不用说今天明天了。就比如说他,幼时失却母慈,现在胳膊又不好,也是不幸之人。”
  君闻书依旧淡淡的笑笑,“若是你选,一个人,无父无母,却能够自由的说笑,能够堂堂正正的做人。而另一个人……家中勃隙,父母失和,甚至,还有些别的不齿之事,即便是家有万贯,是你,你愿做哪个?”
  他是在说他自己么?我望着他,他却说,“别看我,只你说,你愿做哪个?”
  “第一个。”
  君闻书点点头,“是,我也愿意做第一个。虽然穷,也可以读读书,可能一辈子不富不贵,但总好过心里纠结的活着。”
  “少爷也不必这样,谁都有自己的难处,用我们的俗话就是说‘每匹马都以为自己身上的包袱最重’”。
  君闻书点点头,“司杏,谁都是劝的话好说,你劝我,自己又好多少?”我语塞,君闻书接着说:“你老是一个人,自己一个世界,谁都进不去。”
  “少爷这是哪里话?”
  君闻书摇摇头,“司杏,我想进去,真的,我想进去。因为,我希望你一直在我身边,我也希望你有什么事和我说。”
  我不知该说什么,这么朴素的话,倒让我无法推搪,只好实打实的说了一句实话,“少爷不要这样吧,也替司杏想想,司杏是不是适合在这里生活?”
  君闻书不语,我接着说,“少爷知道我外逃的时候住的什么地方吗?”我给他略略形容了一下地窝子,“少爷,司杏不是自己逞强,可司杏觉得,那才是司杏,是活生生的司杏。少爷这里好,锦衣玉食,可司杏不是这样的人。司杏喜欢能自由说笑、自由生活的地方,似府里这等的,虽然好,但司杏不喜欢,真的。”
  “你对他,是因为这个?”
  我一摇头,“不全是,少爷,你知道,我们是落难中来的。你说,人落难中来的,非要是关着男女之情么?少爷不知道司杏以前的事,不懂得司杏为什么这么珍惜这段际遇。”
  君闻书点点头,“我如何不懂?自视我自己,我便知道你——你对他,和我对你,想来也差不多的想法。你也不要怪我,只要想一想你如何不……舍得他,便知道我如何不舍得你。”
  他这样一说,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说,“司杏只能说,少爷若有事,司杏一定尽全力,但其他的,司杏只好无奈了。”
  君闻书有点惨的笑了笑,“司杏,你还记得过年咱俩聊天么?”他盯着帐顶问。
  “记得。”
  “如果日子一直是那样,该多好。我们读读书,聊聊天,外面落着雪……可事不遂人。”君闻书停住了,过一会儿,又气息悠悠的慢慢说,“事不遂人,躲,躲不过去,人家找上你。不躲,却又奈何?”
  我垂了头,忽然在心里有些落落的理解了君闻书,但也有些不明白他说的话。躲是指什么?人家,又是指谁?我不好问。
  君闻书又慢慢说,“有些事,现在无法和你说,只是若有一天,我保不了你了,我——自会放你出去,但我不会把你放给他,放给他,我不放心。”
  他?谁?荸荠?
  君闻书似乎看透了我的疑问,“别问了,有些事,现在也说不清,只记着好了。”
  “少爷,是不是有什么事?”我试探着问。
  君闻书摇摇头,“没事,无论是什么,总要努力的去做,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其实我也很难,但像你说的,谁都以为自己最累,还好,有你和我——没你,我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我?”我不解。
  “是啊。从最开始的不想接布店,是你和我。到后来盘点生意,是你和我。再后来的几次聊天心有所悟,是你和我。几次累了,觉得支撑不下去了,看看你,便也觉得有勇气……”
  我打断他,“少爷,那些事,没有我,你一样可以做。”
  君闻书摇摇头,“一个人或者能去做,有时自己却想不到要去做或者根本不敢想自己能去做,更何况,有些事,你不帮我,我也很难迈开那一步。现在好了,该还的还了,好坏,该了的,要了了。”
  我有点羞愧。我是有私心的,我根本不配。
  君闻书接着幽幽的说,“你朋友觉得他的命不好,我倒真想和他换换。”他自嘲的笑了笑,“我这家财万贯的少爷,其实有什么?原来就没什么,以为有书。书早没了,以为有……你……你若再没了,我还有什么?”他越说声音越暗,弄的我心里也有一种悲凉。
  “少爷……”。
  他抬了抬手,“不用安慰我,我不要紧,就是心里空落落的。”我敛了声坐着,两人面对面都不说话,灯芯爆了一下,君闻书似一惊,又缓缓的说,“若是有一天……君家不好了,你,会帮我吧?”
  我看着他,“少爷所指何事?司杏一个奴婢,只怕也是帮不上。”
  君闻书摇摇头,“若是你肯帮,必然能帮——就怕你到时不出手。”
  我轻轻一笑,想缓和一下气氛,“少爷说的恁要紧,司杏一个奴婢,哪能那样?但不知,少爷所说何事?”
  君闻书半天没说话,最后,动了动嘴唇:“我也不知道。”
  我吃惊的看着他,他却笑着一摇头,“没什么,和你说着玩儿的,早点睡吧。不要和我闹性子,这个节骨眼上,我撑不住。”
  我犹豫了一下,“少爷,奴婢还是那样说的,少爷若有事,奴婢自是尽全力,但真是在这里不合适。”
  君闻书的脸隐在帐子里,只轻轻的说了声,“以后再说吧。”
  第五十一章 有痕(一)
  “饭来喽。”
  君闻书端坐着,吸吸鼻子,“香!胖子刘今儿做的什么?”君闻书在外面忙,菜单我也懒得往下传,只让胖子刘看着做,反正君闻书也并不挑。
  “看榆说是新下来的冬笋。”
  君闻书点点头,我不断的往桌上摆饭,他动手盛起汤来,一边盛,一边和我说话,两个人唧唧呱呱的。
  现在,我名副其实成了“陪房”,和君闻书同桌而食,同室而眠,他的饮食起居都由我来管。他外出,我便在园子里收拾东收拾西,他在,我就在书房里陪他读书饭后,一般是读读书,各读各的,读累了就放下书,谈东谈西,瞎聊些淘气话,君闻书的脸上常泛着笑,虽然我明知道他有心事。我们越来越像一对小夫妻,他管外,我管内,连吃饭都越来越像,两个人吃的都很简单,都喜欢吃清淡的东西,都喜欢喝老鸭汤,君闻书不是很大男子主义的人,一向我端饭,他盛汤,待我坐下来,他汤也盛好了。
  我坐下来,喝了口汤,“真鲜,这汤怎么都喝不够。”
  君闻书一面去夹菜,一面带着笑意,“让你吃饭时不要说话,总记不住,吃饭时说话伤气。”
  “嘴嘛,两个功能,吃和说,不能有了一个而忘了另一个呢。”我兀自说着。
  “这个冬笋炒的好,新笋,起锅时淋了老酒,味道不同,你尝尝。”他夹了一筷子过来,我不自觉的张口接了,嚼着点点头,“是,挺香。”
  君闻书看着我笑了,自己又接着吃起饭来。
  饭毕,照旧各自读书,我拿着小说,听他在吟《论语》,过一会儿,听他叫我,我嘴上答应着,却仍然在盯着李翠莲快嘴惹出的故事中,听他又叫了声:“司杏!”我才放下书过去。
  “司杏,你说为什么中秋供月时,我们要在旁边供对鸡冠花和莲藕?”他膝上放着书,转头看着我。
  我笑了,“少爷怎么琢磨起这个来了?”
  “没事,刚想起上次中秋的事来,突然想到的。”
  “少爷也淘气,这是我能知道的?”
  “你猜一猜嘛。”
  我想一想,摇摇头,“猜不上。”
  君闻书一眨眼睛,“我倒有个答案。”见我在看他,有些得意的说:“我觉得啊,就是鸡冠花是月亮里的娑罗树,莲藕呢,是兔儿爷的剔牙杖。”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