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

第93章


  “她为什么那么恨我?”
  引兰摇摇头,“不是因为你,是因为少爷。看样子夫人并不打算让少爷娶个他喜欢的二房。如果你真惹少爷伤心了,她一定尽早打发了你,越惨越好,她怕少爷反悔。姐姐,你怎么还不明白,你现在除了嫁给少爷,已经不会再有好路走了,你怎么还不明白!”
  不会再有好路走了……我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大脑根本不好使。
  “姐姐,多聪明的姐姐,一到自己的事儿,脑子就不会转了。不管为了什么,你都要好好地对少爷。咱不是耍什么心计,少爷也确实对你好,想让你留在这儿。别当我看不出来,你就说他脸上的笑都是从哪儿来的?我可没少听锄桑说你俩亲热的事……”
  “引兰!”我打断她。
  “行,我不说了。正经的,姐姐,不要赌气耍小性子了,你现在拥有了,不觉得什么,等你没有了,再回头想想,心里可是刀扎般难过。人啊,要惜福。少爷的心早晚凉了,你怎么办?或者,他就是不要你了也不放你,让你一辈子老死在府里,怎么办?”
  我心乱如麻,勉强笑了笑,“行了,我知道了,我会想的。”定了定神,“你外头都安排好了?往后有什么打算?”
  “锄桑说安排好了,栽桐他哥哥也帮了不少忙。那天我见过他,姐姐眼神不赖,确实像个厚道人,咱感激他一辈子,我正经认了他当哥哥,栽桐也高兴。姐姐,你猜我认他当哥哥还有什么事儿?”引兰歪着头问我。
  我脑子转了转,推了她一下,“鬼丫头!”
  引兰嘻嘻笑了,“有姐姐鬼灵精?姐姐让我背那假八字,又是什么想头儿?”
  我又推了她一下,“还不是为你好,小丫头片子。”
  引兰抱着我,“真是舍不得姐姐啊,姐姐往后要是出来了,一定要去找我啊!不过,我还是希望姐姐只是出来散散心,倒不希望你真出来。少爷是个好人,姐姐跟了他不会吃苦的。”引兰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
  我擦了擦眼睛,“傻姑娘,多为自己打算一下吧。”我绕开自己的事儿不想说了,“出去干点儿什么营生?”
  “我想好了,”引兰擦了泪,眼睛发亮,“等锄桑出来,我要支个小铺面,专门卖线。我就会那个,本钱也不多。”
  我心里疼,这种生活我向往多少年——外面的风,外面的阳光,自由自在地说笑,自由自在地生活。我也只能点点头,引兰是个让人省心的,不像听荷,胆子小,不敢为自己打算。
  我们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久,都是些互相珍重的话,看看外面不早了,才不得不起身。走到园门口,她坚持不让我再送了。我应了,站在那儿看着她的背影慢慢地消失。这次,她没有偷偷地来,也没有偷偷地走,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擦了眼睛,又拍了拍脸,迎着风站了很长时间,觉得泪痕应该差不多干了,才往正房里去。
  “难受了?”君闻书低头看我的脸。
  “少爷别开玩笑。”
  “要不,我再把她追回来给你做伴?”君闻书还是玩笑着。
  “少爷别开玩笑了。”引兰的话说得我的心沉甸甸的。
  君闻书忽然拉着我,“别难受了,引兰走了不还有我么,以后有心事和我说吧,别老去找别人。”
  “少爷,我正经问你,你当真不打发我走吗?”他在我眼前,我心里乱,当时只想出这一句最直接的。
  君闻书的笑容僵了,“怎么又想起这个了?”
  “少爷还是说吧。”
  “是。”他直直地看着我,“你还用问么?”
  是,还用问么!我木然地点点头,便往书库去了。
  坐在椅子上,我的泪就下来了,怎么也止不住。不知为什么,就是想哭。从还没入府就想着出去,这是一个近乎偏执的念头,我从来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不用想为什么。仿佛只有今天,我才正眼看了这个目标,仿佛是,第一次,看清这个目标。我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很多信仰破灭的人会选择自杀。出府,这是我的信仰。可从头至尾,都是我跟自己玩儿。我就像是说梦的痴人,或者是那自大的夜郎,又或者是观天的青蛙,或者,我仅仅,是我,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不知道为什么哭,就是想哭,如何都忍不住。我不伤心,心里麻木,脑子也没有意识,就是想哭。或许,争取了九年,我终于发现,出府根本是不可能的。是受骗?是绝望?是耻辱?
  我终于哭出声了。君闻书想过来,却叹了一声出去了。也许他知道,现在让我一个人待着是最好的。
  我趴在桌上,让泪尽情地流着。这一世,从最开始,我就是想安安静静平平淡淡在阳光下活着,可我进了君家。我进了君家,我就没出得去。我从自己认为最隐秘的地方摸出荸荠给我的信,每封信我都整整齐齐地放好。看的次数太多,信封破了,我小心地糊上,信纸破了,我也小心地裱好。我慢慢地摩挲着,无数次,我摸过这些信无数次,那里隐藏了我曾经多么强烈的希望,而今,它们散落在桌上,没了生命……我心如刀割,不禁悲从中来,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飞来的,似乎又飞走了。又或者,似乎他们根本就没有来过。难道,我执著一场,便是这样的结局?我的心痛得揪了起来。谁做的?为什么?为什么啊!
  恍惚间感觉四肢发麻,心窝里像憋了一口气,就是喘不上来,我晃了晃,哇地吐出一口血,落到信上,然后就倒在了桌上。
  不知什么时候,不知自己在哪儿,我只觉得心口很重,像被什么东西压着,喘不过气来。我想把那东西推开,可胳膊怎么也抬不起来。我像快要憋死了,想喊,喊不出来,浑身发软,喉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涌出来,然后模模糊糊地听到一个声音慌张地叫道:“司杏,司杏……”便再也听不见了。
  司杏是谁?好像是我。我是谁?不知道。我怎么来的?不知道。怎么来的?怎么来的?……
  两世的记忆在脑中翻腾,当年伤害我最深的老师说:“这么多年,你苦苦地得到了什么?”
  我的朋友说:“哈哈哈,不是吧,你怎么这样子了?”
  我的外甥说:“小姨,我想要啪啪圈……”
  不对不对,萧靖江说:“只要你想,便能出来。”
  君闻书说:“还用问么?”
  似乎还有一个人,我努力地看着,哦,是他,杨骋风,他说:“赌输了,你要认!”这么多年,我苦苦地得到了什么?我输了么?输给了谁?我输给了谁?!
  第五十七章 阑珊(一)
  仿佛有一缕阳光照进来,我悠悠地醒了过来,努力环视一下四周——有些陌生,这不是我的床。又有些眼熟,这青色的帐子……哦,好像是君闻书的,我无力地想着。君闻书,是了,我想起来了,我这是在宋朝。我想冷笑,却没力气牵动嘴角。
  屋里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我想起来,却动不了。眼皮很重,我又闭上了。蒙眬中,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听见一个耳熟的声音说:“少爷,你回来了,杏姐姐她没醒。”
  脚步声没停,直接来到我床前,他先是摸摸我的脸,舒了一口气,“你下去吧。”然后坐在我的床边,握着我的手,我感觉他的皮肤很光滑。这是哪儿?我想睁眼看看,就听见一个声音说:“司杏,快醒来吧,快醒来吧,莫要再睡了,莫要再睡了。我爹没了,我姐姐死了,我不能连你也没了。快醒了吧,快醒了吧,我受不了,我受不了……”他喃喃地说着,然后,我觉得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滴到我手上。
  谁死了?我努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儿,看见君闻书正握着我的手贴在他脸上,泪不断地从他脸上滚滚而下。
  “少爷。”我气若游丝地叫了声,声音如此小,我自己都听不见。他却一震,抹了把眼睛欠身往我脸上瞧,面上露出一丝喜色,“你醒了?”
  我极慢地点点头,“少爷说谁死了?”
  君闻书的脸色有些暗,“没有谁死了,你听错了。你渴吗,要不要吃什么东西?”
  我摇摇头,“少爷,是谁死了?”
  君闻书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说:“是我姐姐,我大姐。”
  哦,君闻彩,她不是嫁到明州去了吗?
  他摇摇头,“姓胡的家里上有哥哥,下有弟弟,我姐姐性子软,也不懂和人争什么,天天受夹板气,姓胡的又太风流,几房挤对着,我姐姐她……硬生生是闷死的。”君闻书的泪一滴一滴落下来。
  我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轻轻地给他擦着脸上的泪。他看着我,我又摇了摇头,“别哭。”自己的泪水却下来了,女人的命啊……他抱着我的胳膊痛哭出声,我则躺着默默地流泪。
  “少爷,怎么了?”侍槐慌张地进来了,君闻书止住了哭,把头别过去,“没事侍槐,你出去吧。”
  侍槐似有些尴尬,“少爷,小的以为是司杏……”他讷讷地退了出去。
  君闻书拿袖子擦干脸,又给我拭了泪,“别哭了,都别哭了,死了便死了吧,希望……她下辈子托生个好人家,别再像这辈子……”他没有说下去,转过身子,又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然后换了副轻松点儿的表情,“喝点儿汤好不好?淡的,你喜欢的老鸭汤。”
  我点点头,君闻书在门口轻声唤了侍槐,吩咐了几句,然后回来替我盖好被子,柔声说:“再躺会儿吧,一会儿咱们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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