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乱情迷

第22章


 
  当时,我是当局者迷。 
  吕静说:“你是太累了吧,手术那么多,你一个弱女子,怎么会不累呢?要注意调节自己,注意休息。” 
  他简单的体贴让我数日心情大好,梦里依然梦到那句话,但我已经不把它当回事儿了。 
  但上帝不会对他的安排掉以轻心。 
  在上演他精心构思的剧目之前,他会营造种种情境,引人入境,我就是在这命运的预设里,浑然不觉地投入到我可怜的角色中。 
  我和吕静的亲密限于避人耳目之时,一旦放在现实中,就成了背光的阴影。 
  这天,我打电话给吕静,我突然很想听到他的声音。 
  通了,他却说:“你打错了。”语气平淡而冷漠。 
  看看重拨号,我没有打错。再打,关机。 
  满心疑惑地下楼,装作无意地走过他的办公室,门敞开着,我看到王仪在众目睽睽之下,伏在吕静的身上,而他,表情是快乐着的。 
  狗娘养的! 
  但我不能怪他。 
  心烦意乱地等,估计她也该回药房部了,吕静却没打电话过来,起码,他应该向我解释不接电话的理由。在走廊里遇见他,他竟然面无愧色地从我身边走过去。 
  我气呼呼地打电话过去,他冷静地说:“我不能让她知道,我怕你受伤害,我们都不会离婚。如果大家知道了,会用口水把我们淹死……” 
  他说的没有错,也因此更让人丧气。 
  我不理他,他也不肯认错,其实他也实在是没错的。 
  在楼梯里遇见,他不看我,我不看他,都在生闷气,好像彼此不认识一般了。 
  我的心尖锐地痛,我问自己,这是那个和我亲密无间的男人吗?是的。 
  一切事情到现在真是乏善可陈。 
  一连数天,我谁也不想看见。 
  实在是心烦。 
  烦心的时候,我却只能安静。 
  逛街、看书、听音乐、找朋友聊天……这些排遣不良情绪的方法,我都没有心情去做,唯一的方式,就是静静地躲在没有人的地方,坐着发呆。观察室那里是不想去了,因为睹物思人,那里也已然不再是我心安理得的所在。 
  到处都是人来攘往。我可以安静的地方在哪里呢? 
  嘉铭上班了,家里还空着,那是我的小巢,在我烦心到无所事事的境地时,那是我唯一可坐着发呆而不被打扰的地方。 
  医院里没有什么事情,我就请了假回到家里。 
  嘉铭没有吃早饭,它们还保持着我出门时的样子,在锅里放着。 
  本来想端出来放进饭橱,但看看,又懒得动,就放那儿了,坐在书房里,发呆。 
  那盆杜鹃花,枝繁叶茂,花团锦簇,和我对峙着。我的颓唐,它看在眼里,不屑的样子。 
  我很羡慕它,作为一个人,我觉得我比不上它活得其所,它有自己明确的目标,新陈代谢井然有序,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落叶,想怎么开怎么落,全由自主,没有人规定它应该怎样怎样,它活的氛围比我的宽容而轻松,所以它可以这么明媚地开花。 
  人是多么善变的动物?吕静已经不把我当回事儿了吧,当一个男人得到过一个女人的时候,也许在内心深处就已经不再珍爱她。人的私欲一旦达成,就把所得视为理所当然无足轻重,全然没有了当初求索时的郑重与忐忑。所以我现在反复地想他的甜嘴蜜舌和冷若冰霜,百思不得其解他何以把面部肌肉如此运用自如,本身就很蠢。 
  他怕受到伤害。世俗的眼睛和口水会把我们淹灭。所以他堂而皇之地对我冷眼旁观,好像我们从来不曾有过任何关系。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我不能幻想他像英雄片里的男主角一样,在爱情里义无反顾,为心爱的女人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没有任何理由怪他。我应该理解他,在我们开始,我就应该想到有这样的局面,但那时我鼠目寸光,还没有学会真正地冷静下来。 
  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后悔。 
  想那些做什么呢,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想穿了脑袋又怎样?生活没有重播频道,即使有,我也不敢保证我能纹丝不动,不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现在想到他,仍然有温柔的情愫缠绵的萦绕上来。有些人,是另一些人命里注定的劫。 
  人和人之间,总会有各种微妙的关系,那么,花与花之间,想必不会有这些牵扯不断的关系,它们都是独立的,自开自落,孤芳自赏便已经可以安然度日。 
  嘉铭?他还爱我吗?我记得很久以前,我还会像每个在爱情里迷醉的妻子那样,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让他把“我爱你”三个字说三道四。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就不再觉得有什么必要让他表白了,人的一大功能就是口是心非,说和不说,其实实在是女人对爱情痴迷不悟的一种自欺欺人。 
  嘉铭…… 
  我的丈夫。 
  喜结连理、天作之合、相濡以沫、长相厮守……人们发明了那么多一厢情愿的美好祝福,送给共赴婚姻之城的男女,让人在初始,充满了错觉,以为婚姻里的天地,真可以花好月圆。岂知,婚姻,是座迷城,走着走着,会连最初一起结伴来此的人,都离心离德,看到的,也多是花凋月残了。 
  步入婚姻的爱情尚且易冷,又怎能奢求没有责任的爱情恒温? 
  我该何去何从…… 
  楼梯上传来人的脚步声,我能听出,有嘉铭的。夫妻的熟知,让我对他的一切声迹都了如指掌。不只他一个人的,他回来做什么呢? 
  我并不想他发现我在家里,那会给我带来很多烦心的询问。当门锁那里传来轻微的开锁的声音时,我轻手轻脚地躲进了落地衣柜里,那里的确是一个很好的藏匿处。 
  一个女人好听的嗓音传来:“快、快,给我揉揉肩膀,真是累死了。” 
  无声,我想是嘉铭在为人民服务。 
  撒娇的嬉笑声:“坏死了,乱动!让你揉肩膀,你揉哪里呢!” 
  嘉铭熟悉的喘息声。 
  我很后悔今天回到家里来,很多事情,不直接面对,是一种福气。我屏气敛息,生怕自己被发现,那样的局面,会让我们都不知所措。如果我在尴尬之后大动肝火,无穷后患将使我难以应对,何况,我不擅长打架骂人,也不擅长在尴尬中理直气壮,现在多余的人是我,我应该识趣才对。 
  脸上有泪淌下来,滴在了脚下我们结婚时那套红色的晚礼服上。 
  我听到她在热烈的气息里喃喃地求:“我要……” 
  无声。 
  我想那挂着我们结婚照的床上,接下来的时间里,女主角会换人,她会在照片里我温柔满足的笑容里,快乐地呻吟,和男主角一起,达到醉人的仙境…… 
  我记起和嘉铭曾经一起看过的影片里,有人打开大衣柜的时候,里面有被人杀死的人,尸体直愣愣地扑面倒下。我吓得藏在他怀里,他却哈哈大笑。 
  现在,我希望嘉铭在打开衣柜的时候,我是可以那样没有知觉地一扑而落。他抱着我的僵硬的身体,会是怎样的表情呢?我猜不出来。 
  泪如雨下。 
  我只是需要哭泣,我不是伤心。我想,是这样的。我的伤心,是因为这样的局面,我终究逃不过要面对,我为自己的无可奈何而肝肠寸断。 
  “好了,该走了,今天、今天不行,我有点不舒服,而且,在这张床上,我……不行。她看着呢,她是我老婆,我不能让她看着我犯错误。”嘉铭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我松了一口气。 
  “不嘛……”她锲而不舍。 
  “真不行,哪儿都行,这床上不行,这是我的原则。”嘉铭冷静得很快,我可以听到他声音里的坚决。 
  她不满又无奈地咕嘟了一句,接着,我听到她们去了厨房那边。 
  等了很久,他们走了。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突兀地响,血液冲击头部带来的沉重感,让我晕眩。 
  我在黑暗里,不愿打开柜门走到阳光下,但我终将别无选择。 
  我走出来,站定,很久不知东南西北。环视我的家,刚才,我做过了一场梦吗?好像不是的。 
  我去洗脸间清洗脸上的泪痕,看到餐桌上早晨我做的饭被收拾得只剩点滴,那一副筷子也被洗好放在筷子盒里了,还带着水。 
  我把那些筷子和所有的碗全部掷在地上了。 
  震耳欲聋的支离破碎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只一瞬间,又都销声匿迹了。随声碎裂的,岂止是这些瓷质的碗筷?我所剩无几的希望,也都轰然坍塌了,再怎样的逃避,也便是这样的无处可逃。 
  我站在满地碎碗片里,茫然四顾,俯身拿起一块碎碗片,把它放在另一只手腕上划过。痛感清晰地传上来,有殷红的血顺着洁白的瓷碗片流下来,滴在满地的碎片上,红白相映,有如红梅白雪,煞是好看。 
  我不会割破血管,命是我的,我很清楚。 
  我要的只是痛感,让我清醒的理智的痛感,这种痛感。可以让压抑在我身体里的痛苦得以释放,否则我会因为极度的痛苦而精神失常,我不能让自己失常,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很多。 
  伤口很快就不再流血了,我的凝血功能很好。那些散落的血点也很快变了颜色,没有温度的黑,我的爱,终于冷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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