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香里留将军

第9章


   
  李伯磷没有拿起汤药,瞇起眼看着柳子容跪坐在一旁,像个被欺压的小妇人。看了柳于容好一段日子,却依然无法把“他”当成男儿身。   
  他怀疑过柳子容,极度地怀疑;尤其是在他遍寻不着那名女子时。   
  一个不明来历的女子可以在军中来去自如,而他翻遍了整个营区,竟找不到符合那女子特征的人选——如玉的温润肌肤、被他用了一掌该是红肿的脸颊。他无法忍受被一个女人戏弄,一想到那女人可能会出现的志得意满、神气张狂,他就想发火。   
  怎么可能找不到她?他已经搜遍了整个营区,他带的军不会容许有任何可疑分子渗入﹔更不可能容许一个女子到军队中瞎走一回。   
  找不到那该死的女子,就代表他的治军出了疏漏,而这是他绝不容许的。   
  在高昌贵族与西突厥勾结一事尚未完全查清前,任何的疏漏都可能是另一次致命的攻击。   
  他可以不在乎那个女子在他心上留下的痕迹,却不能漠视自己引以为豪的领军手腕,因为找不到她时而留下任何污点。   
  你,最好不好让我找到﹗李伯瞵的脸上有着不择手段的狠劲。   
  凝视柳子容泌出微汗的细致脸庞,他再度蹙起了眉。   
  放眼整个营区中,就只有柳子容有着一身赛霜傲雪的肌肤,然而“他”却竟然不是个“她”。李伯瞵忆起那日身下的女性凝脂及娇柔可人的嗓音。   
  会是伪装吗?他试探过柳子容。若真不是个哑巴,被绊到在地、被热水泼到、被人意外从后方惊吓时……总不见柳子容发出任何叫声;况且,柳于容喉间的突起是不容人忽略的男子特征。   
  李伯瞵蔑笑着自己的多疑,只差没要柳子容解下衣裳,让他验明是否为男儿身。   
  或者——他根本下意识希望柳子容会是岩穴中的女子——细滑的肌肤﹑美好的声调,加上绝世的容貌,还有……令人难以忘怀的倔强个性﹐世间会有这样一个美好女子吗?   
  “回答我的问题﹗”在凝视的等待中仍得不到答案后,他有些恼火了。   
  柳子容咬了下唇,有些认命地举起手,沾了些热汤药在桌上写着﹕“我在等药凉”。   
  “抬起头来。”他不喜欢看到唯唯诺诺的人。   
  柳子容绞着双手,看着自己屈跪着的腿,努力培养与他相对的勇气。自那天后,她怎能在见到他,而不去想起他那天的言语、举动……   
  那晚被李伯瞵甩了一个巴掌,整个脸颊肿胀得无法见人。虽然被打的是她染了胎记的左边脸颊,五指的红印不致过于明显,但也让她用母亲留下的草药足足地数了一个晚上﹔脸颊的刺痛和心里的害怕更折腾得她一夜不能安眠。   
  感谢天﹗那天晚上他并未传唤她过去待命,否则她就是百口也莫辩。   
  然则,这些日子,她却像生活在炼狱一般。   
  李伯瞵的冷静口吻,常常是他脾气发作的前兆。   
  而就在她于水池边受尽他侮辱与亲薄的隔夜,她就亲眼目睹了他英气脸孔下的极端暴戾。在石穴中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就有着足够的本领引起她的恐惧——她以前竟可笑地以为自己不怕什么人——更遑论那晚当他望见营妓中没有他要找的那个女子时,脸上所出现的致命杀意。   
  她衷心祈求他永不会有识破她的一天。   
  一个人的眼眸能够冷酷到什么样的程度?她那日见识到了他瞳孔中的肃杀之气,仅是抿起双唇,下头的一群人竟连呼吸声都不敢逾矩啊﹗   
  胡乱想了好一会,她才诧然地想起自己过度出神,突然急忙抬起头,却又无法控制自己在望见他的脸孔时所透出的想热与淡淡的惧意。   
  “你像只受惊的小老鼠。”李伯瞵扬了扬眉,拔营前进的这些日子以来,柳子容似乎对他有些畏惧。   
  这点认知,令他不快。   
  他欣赏柳子容守本分的认真态度,也喜爱看柳子容处理他日常生活琐事的细心﹔但是近来的柳子容目光总是闪烁不定,总是逃避似的不敢接近他。   
  “我没有”。她又低头写着,写完后勇敢地抬起头来望着他。   
  “没有。”他不以为然地冷哼了声。   
  柳子容指着几上的药汤,要他喝下。秦大夫说李伯瞵中的箭上被施了毒,伤口虽已好转,但唯恐体内尚有残毒,故仍需以药调理身体。   
  看破柳子容蓄意地想引开他注意的举动,李伯瞵冷下了眸。他何必在乎一个小厮的看法?所有的人都畏惧地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他为什磨以为柳子容会是个例上。   
  “桌上有一封信,帮我腾写过一次。”言毕,他端起药一饮而尽,连眉都未曾动过。   
  柳子容眼睛一亮地走到长几放置笔墨的另一方。这是她取喜爱的一份差事——为受伤的他腾写东西。   
  拿起那张甫干而残留着墨香的纸张,她习惯性地看了遍内容——   
  ……今于高昌设立州县,势必常自陇地派千余人驻守,数年调防一次,往来之际,死伤将占十之三四﹔且于其间既需供应衣粮,又欲其驻守之人远离家园。是后十年,陇地人民将陷于穷苦,而大唐犹不能自高昌得到一米一物,以助益于唐。不若保存其王国,由曲文泰之子继位,则陛下之声威恩德将远播,民亦怀惠永世,四方蛮族亦自心诚臣服。如此诸夏治安、远夷幕义,陛下之功高矣﹗   
  柳子容紧捉住纸,不敢置信于信的内容。李伯瞵竟然建议保住高昌王国?   
  尽管他是站在大唐的立场,切实地陈述了立高昌为州县,有数弊而无一利,然则他终究的目的却是维持高昌的现状。   
  她合上了因惊讶而微张的唇,心中对他不满的积怨一如春日融冰似的逐步软化。   
  一个未至三十即成为了皇上心腹的征伐大将,果真不是虚有其表啊。   
  她佩服他议事的实际,却更感动于他为保存高昌所做的建言——尽管李伯瞵只是纯粹地就事论事,但他此举对她的意义却是无可比拟的。   
  一个亡国的人民,莫不希望国家再次被扶持而起。   
  她缓缓地回过头,眼眶中有着激动的水光,注视着他坐在另一偶隅看着书。   
  握着手中的纸,她默默地起身朝他走去,唇边的笑意愈来愈温柔。李伯瞵是这么被看重的大将,说的话访会有很重的分量吧。见他并未抬头,柳子容曲下身子跪坐在他的面前。   
  “做什么?”李伯瞵自书本中移开视线,却被微笑的柳子容震摄住心神。   
  沾着泪光的盈盈双眸默默地瞅着自己,而粉色樱唇上的微笑,美丽得让人挪不开目光。相处如此久,它是第一次见到柳子容的笑。   
  那眉眼间荡漾着的柔美,让柳子容该死得太像个女子。   
  ——谢谢——她用唇语如是说着。   
  即使被他圆瞠的眼灼人地注视着,她仍没有缩回视线。与他的私怨是一回事,他对高昌的帮助却是关系着全国人民啊。   
  “为了那一纸书信?”李伯瞵沙哑地问道,忍不住轻轻以手接住她睫毛上那颗滑落的晶莹。   
  她羞怯地一笑,避开了他的手,不好意思地擦去眼睫上的泪痕。不明白自己的心为什么开始狂跳——是因为对他仍有戒惧吗?   
  近看他阒黑的眼瞳,她忍不住被他那眼中的专注惹得脸红。于是,她浅浅点了下头,站起身来想离开。   
  “你不是唐人吗?为什么对高昌的复国与否如此在意?”他不愿柳子容离去,所以伸出手握住那纤纤皓腕,留连地不愿放开。   
  天知道他现在根本是以男人看女人的心情来对待柳子容。   
  柳子容回眸想拉回自己的手,却在他逐渐加强的压力下,又弯下了身坐到了他身旁。待他放开了她的手腕,才又沾了些药汤碗上的水珠写道:   
  “生于唐土,长于高昌啊”。   
  “既是对高昌有如此浓烈的感情,为何要前往长安?”他开口发问,只是看柳子容写字时典雅的测验。   
  为什么?她抬起头看向他,乍然发现自己这段时间内心总是无法安坦的原因。   
  不想离开高昌,却因为曲大哥的话而离开高昌﹔不想独行至长安,也因为顺从曲大哥而收拾了行囊。母亲所教予的诗书道理,在真正该派上用场时,她却一点也未加以应用。在曲大哥面前,她只是个顺从的女子。   
  为什么?   
  她睁着的澄澈双眸染上了几许黯然。女子的命运就该流转在男子的希望之中吗?那么她情愿自己一辈子是个男儿身。   
  “难言之隐?”他抬起柳子容又低垂的脸庞,敏锐地察觉那带着悲怜的神情,让他无法置之不理。   
  柳子容双手合握拉开他的手,有些发噱的笑意——她似乎总在推开他对她的碰触。抿着唇边的笑意,俯下身,在桌面上写着他要的答案及她想问的问题:   
  “家兄在长安”。   
  “女子该掌握自己的命运吗”。   
  “什么意思?莫非你已有订亲的姑娘?”屈解了柳子容的意思,李伯瞵不是滋味地看着那二行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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