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风露立中宵

    从爷爷家出来，陈继明开车过来接他们去余杭。
    妈妈过去余杭都两天了，外公坚持不肯来沪上。
    秦商霖决定带着顾心亲自过去接老人家。
    袁齐明赶女儿回去，她偏不听，这两日陪着他在院子里劳作。她给他煎药，培土，浇水种菜。
    过几日就立夏了，菜地里的蔬菜长势喜人。
    秦商霖一赶到那里，挽起袖子做大家晚餐。陈继明，随商月薇过来的戴明若和莫非，三人给秦商霖打下手。
    四个男人忙后厨，顾心陪着外公和妈妈说话。她叽叽咕咕言笑晏晏，悦耳动听的声音打破以往庭院的寂静气息。
    廊下炉子上煎着茶，商月薇在给炉子扇风。顾心接过扇子替她扇风。
    “还是我来吧，煎药你不太懂，要把握火候。”商月薇微微一笑。
    “我外婆身体一向不是很好。我经常看外公给她煎药，也自告奋勇尝试过帮他，大概过程我懂的。”顾心甜甜一笑。
    “那你看着茶，我去把那些衣服收了折起来。”商月薇往一边的晾衣绳走去。
    顾心冲默然坐在茶桌边凝望庭院发呆的老人说道：“外公，你喜欢听什么歌？我给你唱首曲子吧。”
    “听说心心出了好几张唱片了，很不错的。”袁齐明微笑着答道。
    “我一般都是唱通俗歌曲，不过我也会唱一些革命歌曲给我外公听，他和外婆都喜欢京剧，我就学了几段，外公您要不要听听？”顾心看见茶罐的出口开始喷气，里面传出咕噜咕噜烧滚的声音。
    “我来吧，别烫着。”袁齐明起身。
    “不用不用，外公您坐在那里等我，我马上就好。”顾心连忙摆手。
    差不多的时候，她抓起隔热垫将茶汤倒在一个碗里。
    顾心将它端到袁齐明旁边的小圆木桌子上。
    “外公，这药很苦，要不要放点糖？”顾心喝中药喜欢吃糖。
    “药苦才有疗效，糖会冲淡药性的。”袁齐明呵呵笑道。
    顾心鬼灵精怪，活泼可爱，很招人喜欢。
    “心心，你会唱什么京剧片段？”袁齐明对这个话意很感兴趣。他每日里都会用小收音机听戏。
    ““外公，你喜欢听什么？说来听听。”
    “《空城计》，《秦琼卖马》，《将相和》，《四郎探母》，《岳母刺字》，《定军山》，《苏武牧羊》等等。”袁齐明顺口说了一串。
    “外公，那我唱一段《苏武牧羊》给您听吧，我外公喜欢听这段。”顾心站在庭院的桂花树下，做手持节杖的姿势，摆开架势开唱：“想当年在朝为官拜，朝朝待漏五更来。闲来时跨马游郊外，闷来花园把宴排。抚亲父母多安泰，一家人好不快乐哉。到如今独坐荒郊外，我冷冷清清苦悲哀。身上无衣夜无盖，腹内无食饿难挨。”
    屋里几个男人听见顾心在唱戏，纷纷侧耳倾听。秦商霖索性关了火，系着围布便擦手边走出来看。
    其他几个一见开大都停止手中活走出去欣赏大嫂唱戏，几个人哗啦跟过去。
    商月薇刚好将衣服折叠好，她也出来听顾心唱曲。
    只见她一板一眼唱腔十足，虽是女声，但苏武那股苍凉之气韵，被她渲染得很是感人。
    袁齐明未曾料到小小年纪的外甥媳妇唱功这么好，果真是能演能唱的有天赋的明星料。他听得津津有味，桌上的药都忘记喝了。
    “好！”等顾心一唱完，身后几个男的大吼一声，掌声热烈响起来。
    她转身一看，秦商霖正眉眼含笑满含赞许之色看着她。
    “心心，唱得很好。”商月薇夸道。
    “谢谢妈妈。”顾心走到外公身边。“外公，你药快凉了，赶紧趁热喝了。”她催促一心一意听曲的老人。
    秦商霖反身进厨房继续做菜去了。
    商月薇看着父亲和顾心祖孙二人说说笑笑的画面，欣慰一笑。她往鸡舍里撒一把谷子，外公养的几只鸡争相啄食，吃饱了，它们各自踱步，一会儿暮色微微，鸡们钻进鸡舍睡觉去了。
    顾心蹲在外公身边，看他一口一口喝药。“外公，这药很苦吧？”
    “不苦不行。良药苦口嘛。”袁齐明呵呵笑道。
    “我小时候不喜欢喝中药，感冒了就吃药片。有一次胃不舒服，折腾了一阵子，我外婆就煎药给我喝，结果好得很彻底，很久不会胃疼了。”顾心欢快地描述往事。
    “小孩子吃药都怕苦，你们妈妈小时候也是非常害怕打针吃药的，每次带她去医院就哭。”袁齐明笑道。
    坐在一边的商月薇默然浅笑。
    “外公，你随我们去上海吧。我和秦商霖结婚，你一定要参加的。”顾心手扶着藤椅的靠背，对袁齐明央求着。
    “外公去不去都无所谓，我在这里祝福你们恩爱一生，白头偕老。”袁齐明喝完药，放下碗。
    商月薇取了碗进去洗掉。
    “不一样。秦商霖好不容易找到妈妈，找到外公您，你们是他最最重要的人，他特别特别想和你们共同生活在一起，弥补他孤孤单单这么多年的日子。您就理解理解他吧，跟我们回去吧。”顾心央求他。
    袁齐明默然片刻，半晌，微微一叹。“孩子，秦家不是普通人家，大众和媒体时刻关注着。外公是带着污点的人，能平安归夜，于这乡村苟且偷生，已是最大的福分。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平静，轻松，无牵挂。上海对我来说太陌生，一点儿也不习惯的。你们好好照顾芷萱，我就不去了。”
    “外公，你不可以这样说自己的。人这一生谁没个错误和闪失，但你曾经也有那么多辉煌的政绩。你带领很多乡镇奔富裕，扶持他们开荒山，发展现代农业，你也为市民们解决了很多疑难问题。这些都是属于你作为市高官时的功过得失，它们都已经过去了，翻篇了，对也好，错也罢，跟我们没有多大的联系了。对我们而言，您就是我们慈祥的外公，我们未来的宝宝的曾外祖父。我们敬重您，爱戴您，喜欢跟您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这些都足够了。外公，您不要想任何杂七杂八的东西，那些都是虚的，您把它们统统交给逝去的岁月，安心和我们一起生活，颐享天年。”
    顾心一口气说这么多，袁齐明听得颇为震动。
    秦商霖炒完菜出来，差不多听完顾心的话。他惊喜地看着蹲在外公身边，苦口婆心做他思想工作的小姑娘，顿时觉得自己平时太把她当孩子宠爱。这丫头思想极为成熟稳重，已然超出他的估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