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嗨,18岁

第14章


这种日子叫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有得过便且过,没得过时也没什么,对于一个本来一无所有的人,想将来想明天是奢侈的事情,今天有得过就是幸运了。   
  我的幸运用完了,今天开始,灰姑娘的午夜魔法结束,我得一个人回家。   
  我的家在市中心的一条巷子里,楼下是原来的面店,楼上是住房。面店的生意曾经非常好,记忆中在家的时候锅碗瓢盆的声音似乎从来不会停下,睡着的时候是那个声音,醒来时还是那个声音。   
  那时父母都在,兄姐也在,一家人和乐融融,热热闹闹,我曾经以为那样的热闹会持续到永永远远,便常常埋怨着,困扰着,渴望着有自己安静的空间。   
  现在,所有的空间都属于我,所有的安静都属于我,而我,却只感到痛苦。   
  人心不足蛇吞象;自作孽,不可活。所以,这一切是我该得的,寂寞,孤独,害怕,绝望,都是我该得的。   
  惩罚我不懂珍惜,惩罚我对他们永远无法被原谅的伤害。   
  冬天的街道尽是萧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总觉得我一到这条街上,所有的声音都安静下来,用审视的眼光有意无意的看着我。   
  门窗大多数时候都是紧闭着,但我知道那些门窗后面有一个温暖的世界,有父母,有孩子,和乐融融的准备着过年。   
  我麻木的穿过。   
  差不多两年前我父母去世了。车祸,双双身亡,为了追赶我这个不肖儿子。   
  那时兄姐刚刚离开,父母为此常常争吵,因为我的兄姐──他们是私奔走的。   
  他们其实都不是我的亲兄姐,是父母收养的孩子,一直一起长大,感情很好,但是因为是名义上的亲人,所以父母或我或周围其它人谁都没有意识到他们感情的变化。   
  有一天,他们说要在一起,父母很惊讶很生气,于是,他们选了一个日子私奔了。   
  原本热闹的店冷清下来,原本感情和睦的父母也常常互相争吵。而我,叛逆期的我充满愤怒,为他们对我的不理不睬,为他们对我的忽视,为他们之间似乎永无休止的争吵。   
  有一天我滑着滑板飞快的越过马路,追赶着我的父母被失控的卡车撞到,双双身亡。   
  周围的人都说是我害死了他们,我觉得也是。可是父母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做了意外的人生保险,所以杂七杂八赔下来,我却拥有了不少一笔财产。   
  真是荒唐。   
  接下来的那年我没有去念书,我也找不到兄姐,他们和父母一起失踪了。家里永远是冷冷清清的,可是我一走到外面,就似乎听到所有人心里指责的声音。   
  是我,是我的错。   
  我把我最心爱的滑板砸了。我本来就没有资格去拥有那些,快乐的,幸福的,美好的,在我身上,就是罪恶。   
  我没有资格。我是罪人。   
  一年以后,我进了现在这所学校,因为进那所学校只要有钱就行。我的功课已经拉的没救了,我也不想补救,每天昏昏沉沉的过日子。   
  下个学期毕业,一张高中文凭不知道能做什么,但现在,却丝毫没有思考将来的欲望。我不知道我存在的意义,我不知道爸妈若活着他们希望我做什么。   
  那些过往的忙碌的日子,父母除了给我吃喝,偶尔看不过去训我一顿,我们之间的交流少的可怜,以至于我现在即使再努力的回忆,也想不出他们对我是否有所期望。   
  我的世界里,只有叮叮当当不停,锅碗瓢盆相撞以及旺旺的炉子火烧的声音。那些我曾经千方百计渴望逃避的,却是现在的我唯一熟悉的感到安全的声音。   
  我打开门。面店已经关了很久,全是灰尘。   
  慢吞吞上楼,静静的,静静的空气,严严实实的包围住我。   
  我忽然很想念陈文朗,虽然,我们分开还不到一天,虽然,那种甜蜜让我感觉罪恶,虽然,他不一定想念我。   
  这黑暗的,冰冷的空间,让我感觉窒息。   
  但是,我没有权利逃跑。   
  21   
  天黑了下来。   
  我肚子咕咕叫。   
  我躺在床上,不知道已经躺了多久。迷迷糊糊的,似乎醒着似乎睡着了,似乎做梦了又似乎一直清醒。   
  睁着眼看着黑暗中的模糊的一切,我又开始做听到敲门声的白日梦。   
  门铃坏了,于是敲门,开始是缓缓的,接下来是焦急的。我不急不缓的打开门,门外的人在看到我的那瞬间露出放心的愉悦的笑容。   
  开始的时候我幻想门外的是爸爸,妈妈,哥哥,或者姐姐。后来我幻想任何人,上门推销的推销员,对门的老邻居,以前店里的老顾客,我的那些同学们,甚至是小偷。   
  今天,我幻想的却是陈文朗。我想我真的很渴望见到他吧。   
  曾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购置了足够的口粮,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饿了吃,闷了看电视,困了睡觉。   
  一周以后再没有东西可吃,我下楼去,在超级市场里对收银员开口时,听到自己的声音都觉得陌生。   
  我本来觉得我已经不怕孤单了。   
  可是,现在却极度想念那个声音,那个怀抱。   
  有些事情,真不如不要发生,若没有发生,就不会知道拥有和失去之间的区别,就不会惶惶不安,就不会产生贪念,就不会无法平静不再无欲无求。   
  我烦躁的起身,黑暗像是固体般压迫我,让我的心脏沉重的无力跳动。身体有些虚软,不知是因为饿的,还是因为体力被恶梦透支。   
  慢慢爬下床,磕磕碰碰的打开门,抓了钥匙离开这所谓的家。街上的冷风吹得我浑身打战,却也让我精神一振。深深吸了口气,感觉力量渐渐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慢慢在街上闲逛。去年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已经想不起来,只知道常常和别人打架,打别人或者被别人打,然后一个人去小诊所包扎。痛的受不了的时候,对自己说这是惩罚,然后,痛也慢慢麻木了。   
  慢慢的竟又走到小西带我去的酒吧,这次却清楚的看到了酒吧的名字──“酒岸”。   
  酒岸,是让人跳到酒的河里去呢,还是等待河里的人爬到岸上来?   
  我推开门,那个冷冷的男人还是在静静的擦洗透明的在灯下闪闪发光的杯子,看到我,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只是拿出一瓶啤酒了,也不多说,就往我面前一放。   
  我握着瓶身,沁凉的感觉慢慢的从指端渗入,却不知为何让我感觉温暖。   
  我笑,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喝。   
  酒吧渐渐热闹起来,熟识或不熟识的客人三三两两的进来,或和阿东打招呼,或自己找座位默默坐下。一阵乒乒乓乓,几个人从酒吧后面的小房间搬出一些东西在小舞台上搭起来,竟是一堆乐器。   
  今晚似乎有表演的样子,却没有见到那个JASON出现。   
  那几个人搭好了台子就在那里调试起乐器,随意的弹奏着一些熟悉的调子,互相笑着,好不默契的样子。   
  我盯着他们,心里苦涩的想哭。   
  完全没有注意,忽然有只手伸到我面前,在我眼下轻轻一滑,我蓦然抬头,看到JASON似笑非笑的脸。   
  他的手指轻捻着,似乎刚才在我眼角抓住了什么。我转头不理,却看到阿东停下手中的动作,正认真的看着我,眼神中带着微微的怜惜。   
  我低头,狠狠的灌啤酒。再抬头时,阿东的眼睛里平静的没有任何痕迹。JASON却在我身边坐下,笑嘻嘻的开口。   
  “陈醉来看我的表演,真难得啊,看来今晚我得好好表现才行。”   
  我使劲眨掉眼里的苦涩,笑着开口,“谁来看你,我是来看我师傅东哥的,你别自作多情。”   
  他一手抚心,脸上很夸张的浮现伤心的表情,“残忍的陈醉,你伤害了我的心。”   
  我噗哧一口笑出来,感觉情绪在重压下忽然松开,霎时兴致高昂。   
  “哈,看你可怜的样子,赏你口酒喝吧,急着,待会儿要好好表现哦!”我故意笑嘻嘻的拍拍他的脑袋,像对待大型的宠物狗。   
  他却不以为然,眼睛眯着,凑近我,就着我喝过的瓶口竟真的喝了一口啤酒,倒让我的脸忍不住有点发烧起来。   
  “嗯嗯,小醉喝过的酒就是有味道!”他一脸迷醉的表情,让我不好意思起来,我举拳轻敲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滚开点!”   
  他乖乖的直起身,也不作怪,只是手掌向上放在我的下巴下面,像是托着我的脸的样子,却不碰到,然后凑近了他的脸,“小醉要好好看我的表演哦!”   
  我不动,他便笑眯眯的,放下手,优哉游哉往舞台走去。   
  我回头,看向阿东,“再给我一瓶啤酒。”说这句话时瞄到阿东的脸,如果我没有看错,他应该是微微的笑了。   
  心情瞬时飘扬。   
  22   
  热情四射,激动人心的演奏带动在酒岸的或清醒或酒醉的灵魂,人们在音乐里狂啸着,在乱舞的人群中放肆着,在大声的尖叫中宣泄着,然后从兴奋的尖端坠落下来,获得一时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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