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高利益

30


    到镇党委办公室一坐下,贺家国便严肃批评说:“简直不像话!计夫顺同志,你究竟是个共产党的镇委书记,还是一方恶霸?有你这样对付群众的么?难怪你胆子这么大,连基本国策都敢违反!我看你这个同志是无法无天,根本没有什么法制观念,一天到晚就知道欺负老百姓!党和**的形象全坏在你们这些同志手上了!”
    计夫顺、刘全友都不敢作声,一脸沉痛的表情,老老实实听训。
    贺家国慷慨激昂:“你说那个小伙子是地痞,就算他是地痞,是罪犯,可我们对罪犯也有政策,也不能搞体罚!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多人围观,你考虑过政治影响没有?就你这样的党委书记,群众能服你呀?不骂你是法西斯呀!”
    计夫顺频频点头,一边听,一边在工作日记上做着记录,认真而严肃。
    贺家国见计夫顺接受批评的态度还算好,口气才多少和缓了一些,他说:“计夫顺同志,按说,我不该头一次见面就这么批评你,可我真是为你好!我劝你千万不要再这么激化矛盾了。你这样激化矛盾,党和**的形象被你破坏了不说,你自己的人身安全也有危险嘛,没准哪天就会受到报复,就会有人打你的黑枪啊!”
    计夫顺连连说着“是啊,是啊”,又拼命在工作日记上记个不停。
    刘全友不知计夫顺都记了些什么,向计夫顺的工作日记上瞥了一眼,却发现是一片涂鸦,有圆圈,有线条,还有一些小人脸。刘全友想笑,又没敢,自己也学着计夫顺的样子,时不时地看着贺家国,在小本本上画起了小鸭子。
    贺家国语重心长,侃侃而谈:“一个民主,一个法制,是我们的立国之本,如果我们这些党和**的领导干部都不讲民主,不讲法制,依法治国从何谈起……”
    计夫顺直说“深刻,深刻”,又在工作日记上乱涂一气。
    刘全友也“记”得认真,在贺家国深刻论述民主与法制问题时,小鸭的轮廓和一只可爱的小脚蹼已出来了;当贺家国谈到自己以后要把太平镇当作自己的联系点时,小鸭的另一只小脚蹼又出来了,还有一池塘涟漪起伏的水纹。
    说到最后,贺家国站了起来:“先谈到这里,我们现在出去走走吧!”
    计夫顺和刘全友把小本本全合上了,陪贺家国一起去“走走”。
    一路走着,计夫顺便向贺家国介绍太平镇的历史和现实情况,汇报工作,还不断地检讨:“……贺市长,工作没做好,我和刘镇都很惭愧哩!今天,你对我们的批评太及时,太深刻,太生动了,简直就像给我们上了一堂党课啊!”
    贺家国先还高兴着,一思忖,觉得有点肉麻了:“老计,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再这么说,可就是把对付花建设县长的那一手用来对付我啊。”
    计夫顺忙说:“哪能啊,贺市长!我内弟沈小阳天天在我面前夸你,说你是咱峡江的朱总理哩!还说你为我们主持正义,让我们很受感动哩!你这一来抓点就好了,我们太平镇就有希望了,你要是能带点钱,带点项目来,那就更好了!”
    贺家国说:“那你们就不要把我当外人,啥都不要瞒我,有好说好,有坏说坏,要实事求是。领导作风上必须有个根本性的转变,尤其是在民主与法制问题上——你们能不能为峡江地区各乡镇起个表率作用啊?我做你们的后盾。”
    计夫顺连连点头:“可以,可以,贺市长,你来指示,我们执行。”
    贺家国诱导说:“河塘村支部书记和村主任大吃超生款,不是都撤了么?能不能搞一下海选啊?让全体村民充分行使自己的民主权利,自己选个信得过的村委会和村主任?我们国家已经颁布了《村委会组织法》嘛!”
    计夫顺怔了一下,吞吞吐吐道:“贺市长,这……这合适么?《村委会组织法》颁布了倒是不错,可海选在我们沙洋县还没搞过哩,现在还都是组织提名选的,这才放心嘛!”
    贺家国说:“你们放心的候选人,人家村民放心吗?试试海选,我看没什么坏处嘛!”
    刘全友咂着嘴说:“贺市长,你不知道咱这儿的老百姓是什么素质哩,山后几个村的村民至今连身份证都没办,县公安局还不给通融,我们求完爷爷求奶奶,两头挨骂,唉!”把相关情况说了。
    贺家国有些惊讶:“哦,还有这种事啊?”想了想,建议说,“那你们就改变一下工作作风,送证上门嘛,一个村一个村跑,到村上给他们照相,给他们办证。在这里,我还要提醒你们:一定不能把**办成衙门。这些年我跑了许多国家,见得也算多了,人家国外**就有个为纳税人服务的自觉意识,老百姓来办事,市政厅里有茶喝,有的地方还有免费咖啡供应。我们是人民**,是为人民服务的,资本主义国家能做到的,我们为什么就做不到啊?当然,受经济条件限制,咖啡目前我们供不起——没有咖啡,备上一杯热茶,递上一条毛巾,总能做到吧?这样做了,形象是不是就改变了?也让来镇**办事的农民兄弟有个温暖的感觉嘛!”
    刘全友还想说那照相、办证的钱谁出,计夫顺却抢先表了态:“贺市长,你说得太对了,这事我们就按你的指示,先着手起来,改变工作作风,也一举改变镇党委和镇**的形象!”
    贺家国仍没忘记河塘村的海选:“那,河塘村村委会和村主任选举的事怎么说?”
    计夫顺只好违心地表了态:“贺市长,你说海选,咱就海选,咱就按你的指示办吧,海选看看!”
    贺家国脸上露出了满意,临走时,拍着计夫顺的肩头说:“老计,老刘啊,我就把你们太平镇当作民主与法制的一块试验田了,你们就这么给我好好试,试出经验来算你们的成绩,我到县委和市委给你们请功,试出问题来,全由我负责!”
    送走贺家国后,计夫顺和刘全友又合计上了。
    刘全友怀疑说:“老计,贺市长这一套行得通么?”
    计夫顺说:“不花钱的事就试试吧,河塘村让他们海选去,选坏了重来嘛。权当是演习!”
    刘全友直咂嘴:“送证上门,得花不少钱哩!”
    计夫顺说:“那就先不办,先把茶桶和毛巾的事办了吧。”
    刘全友说:“这不得花钱么?买个新茶桶得三百多呢!”
    计夫顺道:“刘镇,你这个死脑筋!买什么茶桶?把大会议室那个茶桶搬到大门口就是了,开会时再搬回去,又不费事的。茶叶也别买,哪天到咱茶场去要点茶叶梗、茶叶末,是个意思就行了,就买五条粗毛巾吧,用不了十几块钱。”
    这时,派出所张所长来了电话,问计夫顺怎么处理郝老二。
    计夫顺想都没想便说:“张所长,这还用问?我不说过了么,把这小兔崽子给我在兔市上铐一天一夜,以儆效尤,你马上办吧!”
    刘全友有点害怕,提醒道:“老计,贺市长知道了可不好啊,他又抓咱的点!”
    计夫顺根本不当回事,哼了一声说:“刘镇,不这么办,郝老二和那帮地痞可就更猖狂了,不知多少老百姓又要遭殃倒霉!”摇着头,又说,“我们这个贺市长,我看水平也不咋地,对基层情况太不了解了,咱可不能全听他的,全听他的工作就没法干了!”
    郝老二便又被铐上了,真就铐了一夜带一上午。郝老二手下的地痞们见不可一世的郝家受到了如此严厉而残酷的惩罚,一个个都老实了,兔市秩序就此恢复正常。
    被铐在电线杆子上的郝老二开始还硬,“日娘捣奶奶”骂了计夫顺整整一夜。天亮之后,骂不动了,开始讨饶,让人带话给计夫顺,说是自己再也不敢了,求计夫顺放了他。计夫顺见示众的目的达到了,也怕影响太大,再传到贺家国耳朵里,生出新的是非,才让张所长把郝老二放了,且带到自己办公室,让郝老二写认罪悔过书。
    郝老二不知怎么写,可怜巴巴地看着计夫顺:“计书记,你说啥我写啥,行不?”
    计夫顺便说:“也行,那你狗日的这样写吧:先写你一贯横行乡里违法乱纪干坏事的事实情况,还有这次惹事的经过,包括怎么打我一拳。下面写我对你的法制教育,怎么和你促膝谈心,讲道理,你又怎么认识到了自己的罪行和错误,以后决心做个讲法制的公民!”
    郝老二委屈地说:“计书记,你……你没和我谈心啊!”
    计夫顺眼一瞪:“现在不是谈心吗?皮又痒了,是不是?”
    郝老二马上老实了,按计夫顺的意思全写了,签了字,按了手模。
    最后,准备释放郝老二了,计夫顺又问了一句:“郝老二,我铐你了么?”
    郝老二已成了驯服的狗:“没,没,计书记,您和我促膝谈心,讲道理哩!”
    计夫顺对这结果十分满意:“滚吧,敢四处乱说,小心我揪你的舌头!”
    贺家国从太平镇回去后也很满意,向李东方汇报说,计夫顺还是个想干事的基层干部,也很负责,就是工作作风比较粗暴。具体到计夫顺怎么粗暴,贺家国没敢和李东方说,怕李东方旧账新账一起算,再把计夫顺撸了。
    李东方这时的心思全在关系全局的大事上,听贺家国说完也没追问什么,把精心起草的第二个批示交给了贺家国,要贺家国把这个批示在《内部情况》上作为编者按发表出来。
    批示主要谈政绩问题,其中一节很严厉:“……太平镇的问题极其严重,后果有目共睹。更严重的是造成今天这一后果的历史原因。请同志们好好读一下这篇《来自太平镇的报告》,树立正确的政绩观,增强政治责任感和历史责任感。有关部门要尽快研究建立切实可行的决策责任约束机制,对类似太平镇这样的决策失误以后要坚决追究责任,对责任者给予党纪、政纪,甚至法纪处理,使国家和人民少交一点‘学费’,这种‘学费’我们已经交不起了。”
    对计夫顺和刘全友的处理问题,李东方在批示中没有说,也没有和沙洋县委打任何招呼,可批示下达后,沙洋县委却立即嗅出了从宽处理的气息,常委们马上开会研究,趁机做出对计夫顺和刘全友有利的处理决定:计夫顺党内严重警告,刘全友行政记过,两个“倒霉分子”这才算彻底过了关。副县长花建设则因为李东方这个批示被沙洋县委调整了分工,不再管城建、工业了,改管文化教育和计划生育。
    分工调整后的第二天,花建设便跑到赵启功那里“反映情况”,说李东方故意指使贺家国找他的茬儿,对那些过去跟着老领导干实事干大事的同志们大搞秋后算账。赵启功当面严肃批评了花建设一通,花建设一走,却马上打了个电话给贺家国,口口声声叫着“贺市长”,问“贺市长”究竟还想得罪多少人?是不是一定要跟着李东方去做孤家寡人?贺家国本想在电话里为李东方和自己解释一下,把太平镇的问题说说清楚,赵启功根本不愿听,把自己的话说完后便气呼呼地摔下了电话,弄得贺家国心情败坏。
    尽管心绪不好,贺家国还是没想到:就在这天晚上,对手们开始全面进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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