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穿向何方

    叶青青第二天提交了辞职信，魏简给扣下了。
    她说：你好歹把年终奖拿了再走。
    这一瞬间魏简仿佛又变成了过去那个憨厚大嗓门的“傻大姐”魏老师，一心为手下考虑，让叶青青以为自己能在这个社干一辈子。
    然而她下一句话是：省的到时候又说我们对你怎么怎么样。
    叶青青：……可你们早就已经这样那样了啊，要不然我辞职干嘛。
    三天后她拿到了为数不多的年终奖，魏简正式提交了她的辞职信。领导们没说什么，尤其是洪社和吴总两个顶头上司。
    据黎老师说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社里两个顶头上司“共享”一个女人的故事已经被集团里不知道何方大能扒开了，此时他们都焦头烂额中。
    面上都不显，一个个闲庭信步的，都是高手。
    叶青青理东西的时候，几个小伙伴过来帮忙，都被她赶了回去。她有一大堆稿件，当初都舍不得扔，拿了箱子叠着，挑了个小的搁脚。现在也用不着了，通通扔到外头收废品的地方。
    “交接的东西全在桌面上了，”她叮嘱小林，“下一个来的只要不是傻子就肯定能看懂。”
    “还不知道来不来得了呢。”她要走了，小林说话也没什么顾忌了，“这不是毕业季要校招了嘛，我们跟着集团统一上了招聘启事，结果到现在一个报名的都没有。”
    “啊？为什么？不至于连报名的都没吧。”
    “你想人家都是些什么社，教育，文艺，全都是龙头大佬，动辄要研究生博士，我们呢？我们月薪还不如人家专科的，结果领导也要招研究生以上……”
    “……当年我们都不那么浮夸的。”否则她都进不来。
    “是啊，要面子呗，人家学历要求一水的研究生，到我们这，咔，一个本科，多没面子。”
    “啧啧，”叶青青感慨的摇摇头，“那我走啦。”
    “……”小林沉默了下，“那，一路顺风？”
    叶青青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只是朝后摆了摆手就走了。
    沿途并没有人送她。
    当然不需要，来送的不见得友情会更深，但不来送的也不代表以后就断了，反正她的手机还在不停震动，那是她和黎老师还有凌潇的三人群在不断更新消息。
    她很着急进电梯，这样可以把领导，哦不，前领导的八卦看个爽。
    结果电梯一开，里面正站着她八卦的主角之一，吴庸。
    “走了啊？”吴庸这时候表现得像个成熟的中年人，面带微笑。
    “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叶青青觉得他笑容有点僵硬。她让开了点，让吴庸走出来，进了电梯：“那吴总再见。”
    “再见再见。”吴庸皮笑肉不笑，“外面也不好混哦。”
    “那就要谢谢各位领导的教导了。”叶青青进电梯，也皮笑肉不笑回去。
    电梯门渐渐关上，叶青青在缝里看到吴庸笑容消失。
    她到了楼下，刚要埋头往外走，就被保安叫住：“叶老师！快看电视！”
    她转头，一眼就在墙上新装的电视里，看到了唐冶的脸。
    居然在她离职的这一天，她为集团拍的宣传片播出来了？！
    这也太讽刺了吧！
    “叶老师！”宣传片是循环的，保安小哥显然不是第一次看了，此时很是激动，“你跟那个作家好配啊！我觉得这个比我女朋友看的那些电视剧好看！”
    “谢谢。”叶青青看着里面自己和唐冶生硬的对手戏，被大坤硬生生的剪成了唯美爱情剧，心里简直懵逼。
    当初唐冶以罢演相逼不让走唯美言情流，结果现在还不是让人剪成了？！她记得大坤一早就剪好发给唐冶了，怎么的这还是经过唐冶那一关的版本？
    她站在那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的缘故，总觉得唐冶和自己就算没有一起出镜，举手投足还是充满了恋爱戏的酸臭味，而明明他俩相处时并不是这样的！明明很正常！
    电话响了起来，正是另一个当事人的。
    唐冶：“理好了没？我过来了。”
    叶青青：“我已经看了第二遍我们的宣传片了。”
    唐冶冷哼：“不，是我的宣传片。”
    “我出镜不比你少诶！”叶青青恬不知耻的大叫。
    “一个跑龙套的还那么大嗓门，真是……难能可贵。”
    唐冶毒液喷了一大半，好像刚刚想起对面是他女朋友，强行扭转，可已经来不及了。
    叶青青：“我叫车了你别来了。”
    唐冶：“我已经到了。”
    “不我不需要你了。”
    “你叫吧，我把路口堵住了，你可以直接叫个拖车把我拖走，我出钱。”
    “……”
    “好了，对不起好吧？”
    “你不要脸！”叶青青大声抨击，这边看着电视里唐冶开门进书店，背光，高个儿，夹着电脑，帅到飙血。
    “嗯嗯。”他在那头应承。
    “你王八蛋！”
    “嗯嗯！爸，她说你是王八。”
    “……”
    那头方凛纯真又茫然的声音：“啊？我？你们又吵起来了啊？为什么骂我？”
    “我帮你问问。”唐冶忍着笑意，“你为什么骂我爸？”
    “我不是骂他，我是骂你！”
    “那你为什么骂我？”
    “……”叶青青卡壳了，她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骂唐冶，可要她真的认认真真历数，却又莫名的感觉幼稚又羞耻，开不了口。
    “你们还没来？！”她强行扭转话题，心里却还憋着一口热气。
    “到了到了。”这次声音清晰又贴近，她一回头，唐冶已经走到她身后放下了手机，他背后大厅的玻璃门还没关上。
    他轻轻喘着气：“东西呢？”
    叶青青下巴朝旁边努了努。
    “就这点？”他皱眉，“你是干了五年？五周还差不多吧。”
    “又不是搬家，一张桌子才多少东西。”叶青青说着，示意他看墙上，“快，看！”
    “知道。”唐冶头也不回，径直过去抱起了一个大纸箱子，“我都快看吐了。”
    “我们的片子你敢看吐？！”
    他噎了一下，大概有了前车之鉴，他像是硬生生咽下了一口毒液，无奈的摇摇头：“不，回味无穷。”
    叶青青小胜一场，脸上得意的笑，其实不得不承认自己看那么两边已经有些扛不住了。
    “走吧。”她掂了掂自己怀里的箱子。
    唐冶嗯了一声，带头往前走，忽然问：“什么时候面试？”
    “啊？”
    “你不是投了很多简历吗，有回音没？”
    “哦，这个……”叶青青耸耸肩，说不低落是假的，“回应是有……就是有点鸡肋。”
    唐冶给她把这门，一边听她说一边跟着她出来，问：“一个满意的都没有？”
    “只能说，感觉这五年白干了。除了五年编辑这个说法，一点拿得出手的干货都没有啊，换了地方还得跟新人一样从头开始。”
    “嗯……”唐冶沉吟着，“职场方面好像真的没法给你很好的建议。”
    叶青青耸耸肩。
    “所以你确定不跟我干？”
    “不要！”
    “夫妻档啊，多好。”
    “不要！”
    “哼。”他冷笑一声。
    叶青青被他挑起了闹心的话题，此时也无心哄宝宝，埋头思索着。
    两人走到停车的位置，唐冶把东西拿过去放后备箱，叶青青则回过神，跟坐在后面的方凛打招呼：“方老师，您跟唐冶兜风啊？”
    方凛正好笑的看着唐冶扒拉他后备箱，唐冶有强迫症，东西都备得很齐，所以虽然被整理得井井有条，可后备箱地方却不多，他绷着脸整理起来。
    “让你拿出点东西，你偏不。你这后备箱要是让警察看到，会以为你是流窜全国的逃犯的。”方凛道。
    唐冶：“你不要动不动说自己骨质疏松要晒太阳的时候抱怨没地垫就好了。”
    方凛：“……”
    “还有上次是谁路过条水沟就要钓鱼的？带了鱼竿不够，还要能坐的，小板凳又不舒服，要带靠背的多功能钓鱼箱子？”
    叶青青：“……”多年不见，阿行很作了么？
    唐冶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关上后备箱，最后来了一句：“还有动辄说家里没人空虚寂寞冷溜出来不肯回去又要睡家里的被子床单……”
    他拍了拍后备箱：“我买车的时候，是真考虑干脆买个房车的，你就睡里面算了。”
    叶青青：“……噗！”
    方凛：“青青，你不要相信他，我不是那么难弄的，你知道的嘛，人老了，总是很多不方便。”
    叶青青连连点头：“知道知道。”
    “哎呀你看着就是不相信的样子啊。”
    “相信的相信的，我们接下来去哪？”
    “小冶啊，你不能看我跟青青感情好，就这么挑拨离间的，我可没说过你坏话。”
    唐冶忙完了，上车关上门，全程一直被方凛絮絮叨叨说着，此时刚喘口气，闻言冷哼一声：“你没说过？”
    方凛心虚的嘴硬：“没！”
    “你拿青青的工作发誓？”
    “诶？！”叶青青吃瓜被瓜皮砸脚，惊了，“为什么是我！？”
    结果方凛果然中招：“哎呀，那些不是坏话，我也希望你们两个好，怕她有时候受不了你嘛，有点心理准备不是？”
    “嗯，真是谢谢你了。”唐冶冷声道，“你的老光棍经验真是我人生的灯塔。”
    暴击！秒杀！
    方凛瞪眼，气鼓鼓的看向窗外，不理他了。
    “我们去哪？”叶青青问。
    她本来是想把东西运公寓去，等退租了直接找搬家公司带回家，结果方凛都来了，不知道唐冶是不是有别的安排。
    唐冶启动了车子：“先把东西放你那，然后出去吃饭吧。”
    “好……”没工作了，叶青青无事一身轻，干啥都行。
    “哦对了，青青，工作的事情你有想法吗？”方凛忽然问。
    叶青青一噎，一旁唐冶道：“她自己有考量的，你别问了，她烦着呢。”
    “那也让好几回白白溜走啊。”方凛斥他，又对叶青青道，“青青，我跟你说，蒋志洲介绍的那个工作，我觉得真挺好的。”
    “啊？”叶青青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浙东大学出版社那个？”
    “是啊！”
    “可那是蒋……”叶青青已经把蒋志洲放到抗战时期日军那一头去了，这份工作对她来说仿佛当汉奸一样。
    “哎！你们小年轻就是，想不开！”方凛恨铁不成钢，“介绍的人是蒋志洲没错，但那工作又不是坑，不是你就是别人，现在蒋志洲说了，给你留着，那你就去，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额，不是……”叶青青这下是真反应不过来了，“可是我们跟蒋……”
    “什么我们跟蒋，是我跟蒋，你们瞎担什么责任。”方凛拍板，“我说的，吃完饭，我们去浙东那儿看看去。”
    “啊？”
    “蒋志洲之前跟爸说浙东大学那儿确实要人，你愿意的话可以去，”唐冶开着车，解释起来，“爸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不能错过。”
    叶青青哭笑不得：“可我刚从蒋志洲媳妇手下逃出来，转头进了他朋友手下……”
    “他不会拿你怎么样了，”方凛突然认真道，“他遭了那么大报应，他不敢了的。”
    “……”叶青青还犹豫着，说实话，浙东大学出版社真的很好，虽然收入肯定也不高，但是清闲，逼格高，还有寒暑假……
    “还有，这是他该的，他欠了我们的，该还。”
    “那也不是啦，”叶青青道，“没您的书这事儿，光因为唐冶这事儿，我也不会呆久的。”
    “不是说你，是说……”方凛顿了顿，“阿棠。”
    “啊？”这怎么又关阿棠的事了？
    “当初我和阿棠就想考浙东，蒋志洲这人还说要关照我们来着，结果……”
    哦对哦，当初蒋志洲不知道什么心态，反正对着他们什么海口都夸了，结果……
    叶青青也惆怅起来。
    方凛叹了口气，继续道：“反正这是他该的，你看，阿棠姓叶，你也姓叶，命中注定他就该在浙东关照一个姓叶的姑娘，这工作，你不接就是对不起阿棠。”
    什么？！已经到对不起阿棠的地步了？！
    对不对得起阿棠，难道不是应该她“叶阿棠”说的算吗？！
    但仔细想想，好像确实如此……
    蒋志洲当初掏出这个工作就是为了讨好他们，他一个退休的人了，对方凛的书这种切身相关的事情都无能为力的，怎么可能对浙东大学这样的庞然大物有影响？
    更何况，他都那样了……
    叶青青心动归心动，但还是拉不下脸来一口应承，问：“蒋志洲怎么样了？出院了吧？”
    “去疗养院了。”唐冶道，“今天过去，请了个护工……医生说再站起来的可能不大了。”
    “哎……”方凛大病初愈，感同身受，闻言很是惆怅。
    “他该的。”唐冶听出来，头也不回，冷声道。
    “哎。”方凛又叹，“你当他这辈子就好过吗？”
    “那肯定比你好过。”
    眼见父子俩又要吵起来，叶青青赶紧当和事老：“好了，大家都不好过好吧，重要的是往前看！”
    “所以你就去吧，浙东，去！我说的！”方凛拍板。
    他难得这么威严果决一次，叶青青都不好意思反驳了，一旁看唐冶，也面无表情的，不想扫兴的样子。
    “如果你们都觉得没什么关系……”她斟酌道，“去试试也可以啦，虽然我本来雄心壮志想自己找个牛逼的工作，可现在看来我好像真的荒废了整整五年，不知道还有没有这竞争力……哎……”
    “所以男怕……”方凛顿了顿，立刻改口，“不管男女，都怕入错行啊。”
    “错的不是行，”叶青青苦笑，“是入行的地方。”
    这话说出来不是不难过的，她毕竟在正星待了五年，从职场新人干到现在的老油条，勤勤恳恳，奋发向上，结果到外面放眼一望，自己还不如人家大社一个实习生的项目参与经历多。
    所以人啊，真的不能坐井观天，天只会越看越远。
    “那下午去浙东。”唐冶再次落锤，“把蒋志洲欠咱的都要回来。”
    “什么欠咱，是欠你爸和我！”叶青青瞅准机会就报仇。
    唐冶正好开车到了地方，他缓缓停下车，拉上手刹，转头看向她，那眼神温和，还带着点暖意，虽然他表情还是冷冷的。
    “对啊，”他居然没反驳，而是微笑，“他欠你们的。”
    叶青青一噎，眼睛蓦地有些发酸。
    四十年过去，万事万物终究有个结算。
    蒋志洲到底不肯说出真相，但他却已经甘心接受报应，并且在努力做出补偿。
    不甘吗，有点。
    开心吗，更没有。
    只是觉得此时提起阿棠，心里不再那么痛；看到方凛，笑容能更自然；说到蒋志洲，不再咬牙切齿了而已。
    曾经穿越时她以为自己会帮他们长大，现在发现不管谁都逃不过岁月的捶打，他们不管是谁，都只有相互扶持着往前走，回不了头。
    也无须回头了。
    再见，阿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