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烟云

第63章


但他的神智是十分清楚的。第三天夜晚,他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枪炮声、喊杀声音,知道外面正武斗得厉害,感到了处境的危险。他虽然没有参加派别,但明显地被认为是支持红联派的。旗派要占优势,就必须拿他下油锅,上纲上线,在政治上置他于死地。因此,在这个无法无天的时候,他随时也都有生命危险。想到这里,他躺不下了,勉强爬起身来,在微弱的光线中,蹒跚地移动着脚步,细心地倾听着周围的声音。他想知道这儿在什么地方,并且,看看有无机会逃出去。
    可是,外面传不进什么声音,偶尔间只能听到汽车的鸣笛声;屋里的光线微弱,他什么也不能发现。为了弄清在什么地方,他敲响了房门,大声喊道:
    “开门!开门!”
    一阵开锁声后,里面的木房门被拉开了,可是外面还有一个铁栅门。一个黑脸突眼的纠察队员在外面喝道:
    “吵什么?”
    “哎哟,我肚子痛得很,你快叫医生来!”马向东爬在栅门边呻吟似的说。
    “痛死你最好,省得我们动手脚!”纠察队员气凶凶的道。
    “快叫你们的领导来,你们迫害革命干部,该当何罪?”马向东拍打着铁栅门大声叫道。
    “告诉你,昨日联派打死了我们两个弟兄,我们正要你抵命!”说完,木门又被关了。马向东透过铁栅门望不到外面的什么,但他从纠察队员的恶声回答中可以知道,昨天,两派的武斗可能打得很厉害。
    他担心着外面的世界。这一年来,他简直生活在被人愚弄的无穷的恐怖之中。上级的政策一时一个样,今天才颁布,明天又变样。这一会说它是中央的政策,那一会又说它不是毛主席的路线,弄得下面的领导没有一个不犯错误的。大部分领导都被斗得九死一生,身心俱碎。年幼无知的学生成为冲击社会,摧垮各级政府的洪水猛兽。他们到处煽风点火,造谣生非,唯恐天下不乱。社会上的那些流氓、混混,闻风而动,一齐起来造反,乘机打劫。可是,中央文革小组,毛主席、林彪却一直在支持着他们。这究竟是为什么呢?难道就靠他们“把旧世界打得落花流水”么?解放以来的世界难道不是毛主席在领导?他搞不清楚。但是,他始终清醒地意识到,这些倒行逆施只不过是一阵龙卷风。它能摧毁一切,浩劫村野,但它始终是不能长久的。所以,即使遭到“造反派”的痛打,他也只能坦然对待。在灾难到来的时候,人们必须先躲过这阵狂风,然后才有可能重建家园。
    他渴望能出去,有很多工作在等待着他去做。派性的斗争把它推到刀尖上去了。范书记已经被打倒。面对一群暴徒,他必须代表县委勇敢的站出来,并且,巧妙地与他们周旋。目前,最重要的是要与军管会沟通,取得解放军的了解和支持,以令早日实现大联合,结束两派斗争的局面。可是,他无法出去。他不知自己被囚禁在什么地方。
    忽然,铁栅门和房门都拉开了,一缕阳光从外面射进来。当走进来一个年青人后,外面的栅门又有人关上了。
    来人向他招招手,闪进了卫生间。他点燃了一支火柴,只见卫生间约有四五平方,马桶的上方,墙上挂着一面镜子。他把镜子轻轻的拿开,再从袋里拿出一把尖刀来,在墙上一阵捣挖,片刻就出现了里面的砖缝。
    “马主任,他们迟早要杀你,我是来救你出去的。这里是徐江旅店的金宾楼。你现在在三楼西边的储物室里。今天下午和晚上,你把这里的砖墙挖一个洞,半夜12点钟,你把房里的床单剪成布带,绑好自己,从这里吊下去;下面是大街的转角地方。见你下来后,我就把车开过来接应你!记住,走的时候要把尖刀和剪刀带走,不留痕迹。”说完,来人再交给他一把剪刀和一合火柴,便匆匆的走了。
    木门重又被锁上,房里重新恢复了黑暗。
    一切是那么的突然。马向东紧张得心突突地狂跳起来。他不认识来人,但他知道他说的是真话,他是来救自己出去的。并且,危险在前,时间匆促,他必须马上行动!早先,有阳光射进来时侯,他曾看过手表,正是下午三点钟。黑暗中,他站在马桶上,点燃一支火柴,找到了砖缝,便把刀尖对准砖缝,狠命的挖了起来。
    第一块砖墙并不容易挖,但终于被挖出来了,接着的第二块、第三块就跟着容易松动。原来,马向东被囚禁在三楼西边的一间独立的房子里。这个房间紧靠楼梯,平时用来储藏物品和住服务员用。由于是框架结构,上面的一层全是单砖间墙,挖砖拆墙并不需费很大的功夫,天近傍黑的时候,他已经把三块砖拿下来了。为预防万一,不被人发现,他不敢挖得太快,尽量避免声响。估计快到送饭的时候了,他暂时停止挖捣,把三块砖仍然小心的放回去,再把镜子吊上去,然后,抹净灰尘,坐到门边去等候晚饭。
    果然,不一会,晚上的交接班时间就到了。换班看守的是一个彪形大汉。只见他带来一钵饭菜,放在里面的桌子上,末了,用电筒到处照射,没有发现什么情况,便走出去跟外面的那个纠察队员交接。当那大汉走进卫生间去照看的时候,马向东的心紧张得差不多跳到喉咙上去了。幸得镜子把墙洞遮住,那大汉什么也没有发现。他不能不佩服那个来救他的年青人想事的过细之处。
    当一切都静下来之后,他开始吃饭。这一餐饭,他吃得很香,并且,全部吃完了。自关进这里之后的一个星期来,他都吃得很少,身体很是疲乏。这一餐饭后,觉得身体来了劲,似乎疼痛也立即减轻了。饭后,他接着挖墙砖。三块,四块,五块,不久,他终于挖开了八块砖,刚好是一个镜框大的位置。他是多么的激动啊!探头望望外面,只见天空中群星闪耀,地上万家灯火,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的美好呀!可这美好的世界却没有安宁,更没有欢乐,有的只是饥饿和恐怖,自己身为一个县委办公室的主任,竟也无端的可以被人绑架到这里来。他看看街上,已没有行人,只有高音喇叭在声嘶力竭的呼喊:
    “旗派的一小撮头头你们听着,你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在我们的层层包围和重重打击之下,你们的阵地大大地缩小了。如果你们还想打一下,那就再打一下,总归你们是要失败的!”
    这是联派的高音喇叭在向旗派组织发动宣传攻势,接着唱着语录歌。这些歌声再夹杂着撕心裂肺的“打倒×××!”“火烧×××!”的呼喊,犹如一声声狼的嚎叫,使得凝结的空气变得更加充满了肃杀的气氛。
    好不容易等到夜里12点钟。他把用布条编起来的绳子的一头绑在马桶的底座上,另一头系在身上,探出身去,轻轻的爬出洞口,再用手抓着绳子,慢慢的把自己吊将下去。只一阵工夫,他就安全的落到地面上了。
    街口那边,飞快地驶过来一辆农民车。一个人打开车门向他招手,他马上奔前去,钻进车里。那人关上车门,轻轻拉动方向盘下面的档杆,“隆”的一声响过后,汽车便悄悄地消失在昏黄的灯光下。
    盛夏的夜晚,到了下半夜也没有一丝儿凉意。看守马向东的纠察队员吴举良喝完宵夜酒,赤着膊躺在楼梯口的凉席上睡得正香,突然被人叫醒了。
    “起来,今晚烧猪!”有人轻轻地说道。
    “好的。”他一骨碌爬起来道。
    “我们再进去看看么?”来人说。
    “不用了,交接班的时候我去检查过。这一刻他正在房里睡觉。”
    于是,两个人各拎着一桶汽油,沿着储物房的东南两边墙脚把汽油倒下去,末了,点上一支火柴。只听“呼”的一声,房子立即就被烈焰包围了。房里堆放着一些棉被、床单和蚊帐等用品,顷刻便一齐着起火来。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近来贵宾楼又无人居住,大火烧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觉察,大声喊叫起来。待大家赶来救火时,只见烈火熊熊,烟焰涨天,这所房子已烧得一派通红。
    原来,今晚的火烧金宾楼是刘超远所精心策划的秘密行动。
    昨天下午,为了声讨联派发起的武斗,旗派组织了大规模的游行示威。几十个战斗队员戴着黑纱,全付武装,走在前面,跟在后面的是几个人抬着的两副棺材。游行的队伍举着“坚决打退资反路线的猖狂进攻”,“文攻武卫”的旗号,一路走,一路高呼口号:
    “控诉资反路线的迫害!”
    “坚决打退资反路线的猖狂进攻!”
    “揪出制造流血事件的黑手!”
    “血债要用血来还!”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
    “毛主席万岁!”
    游行之后,队伍便在运动场上集会,声讨“五·二0”流血事件,以令把广大群众的造反情绪推向高潮。易志雄是红旗战斗队的民兵队长,他负责大会的安全警戒。集会的时候,一个名叫吴佑良的纠察队员曾经来问他要两桶汽油。看到吴佑良诡秘的样子,他立即想到今夜必有行动。因听张开达说,刘超远有计划要在游行示威之后,正当群情激愤的时候杀死马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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