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烟云

第74章


想到他也许今后还可能再当社长,不禁喜从心来。正是“与人斗争,其乐无穷”,他决定亲自抓这件事情。
    经过了解,他知道那年流窜西安的三个人中,罗翔飞不知去向,高仕伦已参军。这两个人是贫下中农的儿子,坐的凳板硬实,轻易推不动;但罗山田家里却是富农成分,是臭狗屎堆。于是,第一步,他先把罗山田捉来公社审问。果然,经不住几个有功夫的年轻贫宣队员拳腿相加的“办班”考验,第二天罗山田就写了“坦白”材料,承认三人当时是想叛国投敌,企图逃跑到苏联去。坦白书上写道,罗翔飞到了苏联,他和高仕伦则被捉了回来。并说,此事由易志良策划,并得到他二姑周玉碧的支持。
    许载迪看了罗山田的“坦白”材料,第二步就要逼易志良承认。这一天,他叫两个贫宣队员把易志良从窑厂里押出来审问。
    “易社长,你是什么家庭成分?”许载迪阴声阴气的问道。
    “工商业地主!”易志良爽快地答。
    “你事实姓周,名汉华。为什么要改名换姓、隐瞒家庭出身?”
    “这是历史!”
    “胡说,你伪造出身,有意混进革命队伍来搞破坏!”许载迪立即上火,他大声喊道。
    “毛主席说过,‘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许多革命领袖都是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他们也照样能走好革命的道路!”易志良义正严词般的说。
    “好,今天就要你选择坦白从宽的道路。你说,一九六一年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策划‘高士’等三个人叛国投敌,企图逃跑到苏联去?”许载迪厉声问道。
    “没有这种事情。当时‘高士’他们不安心农村,要到新疆的农场去找工作,不是叛国投敌,也没有谁会有什么必要去策划这种事情!”易志良说。
    “根据调查,罗翔飞已逃跑到苏联去了,这事从始至终都是你和你的二姑在支持。你们企图搞叛国投敌的反革命组织!你既拿钱拿粮票给他们,出了问题时又打电报叫你二姑速救之,这就是铁证,不容你抵赖!”许载迪道。
    “这件事情已过了六七年,当时,我二姑所在的部队也专门派人来调查了解,下了结论。你不能主观猜测臆想!”易志良说。
    “我看你不见棺材不掉泪。告诉你,这件事情今天已有罗山田的坦白材料,还有周玉碧单位的揭发材料。现在,我客气地给你一点时间,坦白交代这件事情。否则,革命群众决不放过你!”许载迪把桌子猛地一拍,愤怒的吼道:“把他带到‘阎王殿’去,如不坦白,实行群众专政!”
    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法!当时,正值是贯彻中央“七·三”“七·二四”布告的时候,毛主席的最新指示“专政是群众的专政”正深入人心并得到了广泛的活学活用。许载迪是贫下中农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领导,他正可以名正言顺地按照最高指示行使“群众专政”的权力。把易志良置之于死地,是他顷刻之间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做到的事情。可怜易志良刚出茅庐,为人善良正直,由于出身地主家庭,处在这种用毛主席语录代表法律的“文化大革命”时期,遇到这种别有用心的制造“里通外国”事实的造反派,又遇上这种一心要“大做文章”的“贫下中农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领导,便无法摆脱灾难的降临,犹如活生生的被人拖进了吃人的老虎笼子里一般,只待弱肉强食。其境况是多么的凄凉和悲哀啊!
    然而,许载迪却万万没有想到,被捆绑着待老虎吞吃的易志良,第二天却从“群众专政”的铁笼子里逃出去了!
正文 二十九回知恩泽母子感戴;明大义协力抗凶
    却说许载迪看过易志良的材料后,觉得这事非同小可,便一心要做大文章,把这件事情向公社文革领导小组报告。公社文革领导小组的组长周卫彪听了,立即瞪大眼睛。他认为这事正符合中央文革最近关于“揪出‘五·一六’反革命集团”和“清理阶级队伍”的一系列指示精神,说明我们革命队伍的内部确实有反革命,必须“一旦发现,就狠狠打击,毫不留情!”便指示许载迪对这件事情应务必抓紧查实。许载迪见文革领导高度重视,十分高兴,当即表态,保证三五天就落实这个案件。
    他亲自对易志良进行审问。
    第一、二天他便使罗山田坦白交代了“叛国投敌”的有关事情经过。接着,第二步便要易志良承认这件事情。虽然易志良还是未公开免职的社长,但现在已是虎落平阳,成了被清理的对象,加上有了文革领导小组的支持,所以,对他的审讯尽可以为所欲为。他知道要易志良承认自己搞叛国投敌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他有办法,“群众专政”就是个法宝。他想,没有人不怕死的,尤其是年青人。只要先叫易志良受些皮肉之苦,然后再把他放到“阎王殿”去,着实吓他一番,则不怕他不承认。
    原来,执行“七·三”,“七·二四”布告时期,各地把要打杀的人都捉来预先囚禁在一个地方,圩日一到,便押送到市场的牛栏去集中棒杀处决。文革小组管这个预先囚禁的地方叫做“阎王殿”,并指定专门由负责棒杀的“阎王”一人看管。这样做,万一杀错了人,或者说执行政策有过火之处,以后有人追查起来,当事的人便好推卸责任。那些待杀的人到了“阎王殿”,都被绑在柱子上,嘴巴塞上毛巾,任你怎样的好汉也挣扎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等死。
    新风公社负责“阎王勾簿”的人叫汤斋伯,原是红星大队汤屋生产队的社员。这一天入夜的时候,易志良被贫宣队员再审问一次,挨了一顿拳脚后,两手绑着,由两个人押着被带到一个地方。只听一个贫宣队员大声说道:
    “斋伯你听着,许载迪队长交代,拿纸笔给这个人今晚在这里写坦白材料。若不坦白,明天便实行群众专政,你好生看住!”
    “好咧!”汤斋伯应声道。
    易志良被推进一间宽大的屋子里。他立即闻到了一股腥臭味。屋里没有灯,但远处微弱的街灯从上面开着的气窗口射进来一缕光线,他依稀可以看到屋里的一切:这屋子约有一百多平方,里面有十多条柱子,中间砌有几个锅灶。锅灶上面的柱子上,吊着一些铁钩铁链。他曾经到过这个地方,知道这里是新风公社食品公司的屠宰场。再细看周围,柱子上分别绑着五六个人。他看不清他们的脸孔,但却能瞧到他们吃惊的眼光。早先听贫宣队的人说,明天便要对他实行群众专政,也许,这里囚禁着的就是那些到了明天要打杀的无辜的牛鬼蛇神们了!
    他忽然想起来了,这斋伯是在墟上做扛棺材营生的。听说这些天来,县军管会和各公社文化革命领导小组都搞群众专政,公开在墟上杀人。这屠宰场也许就是囚禁那些要捕杀的人的牢房,斋伯正是被他们利用来杀人的刽子手。他不由得担心起来,难道许载迪竟要下毒手了么?在“群众专政”的口号下,有些别有用心的人乘机杀人,他们就象疯狗一般,红着眼睛,流着唾涎,到处咬人。对疯了的狗来说,没有道理可讲,也无须问什么原因,它们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啊!
    他被绑得浑身发麻。不久,门打开了,汤斋佰照着一支煤油灯走了进来。他照贫宣队员的吩咐,拿纸笔来放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后,把易志良的一只脚铐在一条柱子上,便要替易志良解开绳子,叫他写坦白书。不料才把绳子解开,易志良转过身来时,这汤斋伯却忽然眼睁睁望着他发呆了。
    “哎呀,你、你是易——易社长?”汤斋伯结结巴巴的问道。
    “我正是新风公社社长易志良!”他答道。
    “罪过,罪过!恩人,他们怎么会把你也送到这儿来的啊?”汤斋伯扑通一声的跪了下去。
    “你是红星大队的汤斋伯么?”易志良问道。
    “是的。社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快到隔壁的房间去吧。”汤斋伯说完,立即先出门去看一看,然后再进来解开了易志良的脚铐,把他带到隔壁的一间小房里去,急忙搬过一张凳子来让易志良坐下。
    “社长,我听那个许载迪说,凡是送到这里来的都是坏人,都该杀。他们怎么把你也当作是坏人了啊?这狗娘养的,莫不是与你有冤仇,要陷害好人么?”汤斋伯被气蒙了,他一手叉着腰一手摸着光秃秃的头说话,从他的嘴里呼出了浓浓的酒气。看得出来,他对于为什么要干这种事情一点儿也不知道。
    “斋伯,那个是好人,什么样的是坏人,上天本来就没有在他脸上贴纸。你不能受人蒙蔽去无辜杀人啊!”易志良说道。
    “恩人,此地不能久留,你赶快走吧!”斋伯道。
    “我走了你怎么交代?”易志良问。
    “我烂命一条,他们不敢对我怎样,你就快点走吧!他娘的,现在乱了套,没有王法,好人也被说是坏人。天亮前,我把所有的人都放了!”斋佰吼道。
    易志良也不敢停留,道谢之后,便踏出房门,迈开脚步,在茫茫的暗夜中消失了。
    天上没有星光,墨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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