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烟云

第88章


这一盘棋,自他做支部书记以来,从初级社、高级社到人民公社和大炼钢铁、大跃进,都是这么下的了,但似乎越下越乱,越下就越救不了残败的棋局。现在,当他再听到了这首顺口溜时,却不知为什么除了感到无奈之外,还感到了深沉的耻辱。可不是么,这些年来,他带领社员们做的都尽是些脱裤打屁的事情!他明知一些事情不可为,却又不得不而为之。上面定的这些政策,做的这些事情,听起来似乎条条是道儿,但事实却是非把一穷二白的农民弄得常年挨饿不可,社员永远也过不了好日子!这世道为什么竟会变得如此令人不可思议呢?难道自己直到退休都不能实际地给大家做点儿事情么?他感到,顺口溜里所嘲笑的,不但是他当书记的羞耻,也是大家感到困惑和苦恼的现实;这些大队干部早先所议论的,又何尝不是他和一些大队书记们曾经想说的话啊!
    声势浩大的开河工程终于胜利完成了。新建的河堤上,一次又一次的留下了许多参观者们的足迹。石陂公社成了全县和全地区“农业学大寨”的先进典范。
    人们不知道,下一步棋又将是怎样的呢?
正文 三十三回 求温饱脚踏实地;登仕途平步青云
    这一年,大部分生产队的口粮分配和工分报酬都比过去更低。岭塘大队年终结算,人均口粮每月不到二十五斤谷子,全大队平均每个劳动日的工分值还不能买到一盒火柴!三个劳动力一天的代价,合起来竟抵不上养的母鸡下一只蛋!
    早早晚晚,农村有线广播站的喇叭到处都唱着“公社是个常青藤的歌”。
    歌儿唱道:
    公社是个常青藤呀,
    社员就是那藤上的瓜。
    瓜儿连着藤呀,
    藤儿连着瓜;
    藤儿越肥瓜越大呀,
    藤儿越壮,瓜越甜。
    哎哟哎哟哟!”
    但是,当了十五年公社社员的人们却揭不开锅。他们彻底地贫困了,彻底地失望了!
    然而,谁也想不到,同是一样的天,同是一样的地,一年多来曾经受到大队和公社一次再次批评的翻身生产队的工分报酬竟然比其它生产队高出了十几倍,粮食水平也比大队的平均水平每人每月多了十多斤!翻身生产队的社员没有超支户,也没有缺粮户!当春雨绵绵,人们饥肠辘辘的时候,他们睁着羡慕的眼睛看到,翻身生产队的社员却像在湍急的流水中躲在茜草里面的虾毛,稳稳当当的过着自己的日子。
    春耕之前,在大队召开的生产队长会议上,易天华破例地让李素琼介绍了“两多一少”的经验。当他看到全大队的社员到处都睁着饥饿而无奈和渴求的眼睛的时候,他不能不服输,不能不求实。事实上,翻身生产队社员的日子是比大家过得好些,十家有八户每天能吃上一顿干饭。有些生产队已经在私下向他们学习了。再愚蠢的农民也不会安心让自己过穷日子、饿日子。两年来的劳而无功的开山造田和开渠挖河已经过去了,河里没有半点水流,农民却丧失了大批土地,生活得更加辛苦。现在,易天华希望自己在退休之前能实实际际的帮生产队做点儿事情,让大家都有碗饭吃。
    李素琼没有多言。她过去没有当过队长,开会少,她只是把一些想过好一点日子的想法和做法说出来,而这些做法过去是受到上级批评的,没想到今天却成了经验。不过,生产队长们听了,都觉得很受启发,因为他们对此都有切身的体会。他们说,其实,大家早就想这样做了,可是,由于开会开得多了,斗争斗得多了,谁都怕挨上级批评,所以,过去谁也不敢迈出这一步。倒是新任队长的李素琼如初生牛犊不怕虎,敢想敢做!不过,现在见大队书记都跟大家一样想了,大家心里便都感到实在。他们似乎都有了勇气。
    人们热烈地议论着:
    “猪多肥多粮多,我认为分养猪地给社员最实际!”
    “可不是么,没有猪留地谁能养猪?过去号召大家养猪尽讲空话,社员养不起来,等于放屁!”
    “我看,社员订合同搞副业很合理,大家有利;横竖你不给他订,人家也照样要养家小谋生活的。”
    “我说,三日开三墟,外面有农贸市场,男人就让他去搞点副业,趁墟去赚点儿油盐钱养家,也好让女人家安心在队里劳动。队里穷得叮当响,一年结算两次,鸡水窝那么丁点儿报酬。家庭若不搞点儿副业,谁给你买油盐的钱啊!”
    “队里必须分作业组搞生产,不能生拖死拖,多活少活大家一齐干。”
    “过去咱社员都学中医师看病,扶着锄头摸脉哩!”
    “要实行工分定额,责任包干!”
    “这些不又成了刘少奇主张的‘三自一包’了么?”
    “管他是谁主张的,要是田里长不出粮食来,肚子吃不饱,即使屁穴会说话都属于邪教!”
    “谁他妈喜欢喝大锅粥水的就谁喝!”
    …………
    没有人对“两多一少”的做法表示怀疑。大队书记易天华最后表态,分不分生产组,分不分猪留地,签不签副业合同,完全由生产队自己决定,大队不作硬性规定。但是,如果分了签了,上级批评,大队会顶着,因为这是大家讨论过的事情。于是,会议之后,各个小队马上就动起来了。一方面,各生产队都实行水稻田间管理分组责任制和旱地作物分户包干的方法,减少生产队的工分和成本投入,简化生产管理;另方面,把猪地分给农民,促使户户养猪;此外,有条件的家庭纷纷动手搞副业。织藤椅的,织畚箕的,织鱼网的,各屋自成行市;卖三鸟蛋品的,卖小担熟食的,倒谷卖糠的,甚至卖老鼠药、苍蝇药的,各队自有特色。正是地里无闲工,屋里无闲人,日子在无声无息中起着变化。
    易天华心里一直发毛,他准备挨受公社的批评和处分。春节后的一次大队书记会议上,公社黎书记对岭塘大队“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一些做法提出了严厉的批评,并宣布不给岭塘大队化肥、种子及贷款的支持。不久,公社果真派来“农村社会主义基本路线教育运动”的工作组。可是,却又奇怪,工作组进村之后,他们并没有阻止各生产队分猪地和搞副业的行动,也没有阻止生产队把冬种小麦、蚕豆的青苗地分户包管包收的做法。工作队员在各生产队蹲点,他们除了对生产队的工分和会计帐目都进行审帐外,却破例的帮助各生产队制订了生产组的“定任务、定时间、定质量、定工分”的具体内容。这种“一组四定”,成了各生产队实施生产分组责任制的有效方法。于是,各生产队都出现了分组作业并互相协作的劳动生产新面貌,社员出工已不用再听大队和生产队的统一指挥了。看到分管后田里冬种作物的长势一片大好,小麦和蚕豆都结出了饱满的颗粒,易天华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定和快慰,心里的担忧慢慢消除了。
    原来,听说县委范书记曾经来石陂公社检查工作,并与公社干部一齐到一些生产队去了解社员的生产生活情况。范书记看到,就像许多地方那样,经过两年“农业学大寨”的折腾,社员每个劳动日的工分报酬就都是那么几分钱,每人的口粮每天达不到一斤谷子。农民一年到头的战天斗地,换来的就是如此的贫穷和饥饿。他们的生活已经达到了十户十困的地步!从去年的粮食交售和当前的返销情况来看,这个曾经受到县里表扬的“农业学大寨”先进公社,又成了县里“吃粮靠返销,花钱靠救济,生产靠贷款”的“三靠社”。那一天,当公社黎书记向他汇报岭塘大队的“两多一少”的做法时,他沉思了许久后,果断地说:
    “在坚持‘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前提下,就让岭塘大队干一年看看吧!”
    “可是,这样做会担风险!”黎书记表示担心。
    “我们如果不担上级批评的风险就要担下面农民饥饿要粮的风险!”范书记心事沉重地说,“现在国家到处闹粮荒,县里要从上面调进返销粮已经十分困难了,不能再有农民抢仓库粮食的事情出现!”
    一个月前,春荒开始的时候,石陂公社曾出现有些大队的农民抢附近仓库粮食的事情。原因是有些小队的农田被山洪淹没了,但又没有减少征购粮。而多数农民因在冬天开河挖渠的时侯已超吃了粮食,大家挨不了饿,几个小队的贫下中农便联合起来向公社粮站要回荒废土地的公余粮。他们打开附近仓库把几千斤谷子担回小队去。公社便把为首的几个农民抓起来关了。这件事情后来闹到县里去,县委指示立即把这几个农民放了,又指示县粮食局迅速给这些生产队发返销粮,才没有把事情扩大,但公社书记受到了批评。黎书记现在怕的是上级的批评,他没有考虑到农民的痛苦。
    “已经有人说,他们这样做是搞资本主义!”黎书记说到最担心的地方。
    “当前农民正闹饥荒,我们要利用农民自己的积极性去解决,切不要把包袱拿来自己背,因为我们已经背不了啊!”范书记说,“岭塘大队没有向公社要返销粮,这便是自力更生的一个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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