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唳华亭

第43章


    许昌平道:“是,臣亦作如是想。只是臣此日过来,是想问殿下一句话。”定权道:“你说。”许昌平低声问道:“中秋宴上,殿下为何便要一口认罪,咬定那谣歌是自己传的?”定权愣了一下,方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阿权十九岁了,又大了一岁,希望他更成熟些。
又,很多的读者大大都反映一段太长,看起来费力。其实我已经很努力的在拆分了,只要不是连得很紧密的对话,就会把它拆成两段。如果还是看着费神,我就在这里想大家陪个罪吧。
                  歧路之哭
  许昌平向院外望了一眼,才咬牙道:“臣若有僭越的地方,还请殿下恕罪。”定权只急道:“你只管直说便是,都眼下这个情形了,还说这些话做什么?”许昌平道:“是。臣想请问的便是,殿下屈尊到臣寒舍之时,还只道此事不知是何人所为,如何到了中秋便认定了陛下也是知情的?”定权一时却被他问住了,只觉脑中一片空白。这许多日来,诸事纷纭,接踵而至,自己亦只是疲于奔命。况且中秋之事,自己其后亦是不愿多想,此刻再忆及当日情事,虽相隔了不到一月,竟已觉得有些恍惚。经许昌平重新一提,千头万绪登时一齐涌了出来,当日那点说不出的怪异也再上心头。是因为父亲在宴前的呵斥,是因为堂叔祖在宴上的胡言乱语,是因为卢世瑜的那幅字,还是因为齐王肆无忌惮的告发?当日所见的一切,都仿似在告诉自己,是父皇谋划着这件事情;但是到底为何自己一早便会怀据了这样的心思?    一件从未念及过的事情已然隐隐浮出,定权不敢深想,只是面色发白,又问了一句:“你想说什么?”许昌平低头道:“顾大人可曾和殿下说过些什么?”定权见他所问与自己所想却又合到了一处,只觉掌心微有汗出,只道:“顾大人他说过,心中忐忑,觉得事情尚未开始。又说,陛下的性子,他比我要清楚。”声音却轻得很,便如自语一般。许昌平又道:“殿下从臣家中回去,不过晌午,下午可又去了何处?”定权心内已是一片木然,半晌方道:“我又回了顾大人府中,将听到的话告诉了他。”许昌平道:“那顾大人怎么说?”定权慢慢摇首道:“他听了,什么都没说,只是行走时膝头软了一下。我……孤便说要他放心,这件事情由我一力来承担,他,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许昌平!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许昌平只是叩首道:“臣有罪当死。臣自殿下移驾以来,无一时一刻能够安寝,日思夜想,只是觉得事有跷蹊。殿下,张大人拿出的那张字条上,都写了些什么?”见定权只是沉吟不语,又道:“请殿下务必明白相告,臣一心所系唯王事而已,若殿下有一丝半毫的闪失,臣便真的只有以死谢罪了。”定权叹了口气,仔细回想道:“依此名目,后日一过,必使江帆远去,百舟皆沉。汝可密密告知诸人等。此事务密,不可出错。阅后付炬。”许昌平听了,却是眼前徒然一亮,连忙问道:“果真只是这几个字,没有旁的?”定权点头道:“是。”许昌平只连声道:“如是便好,如是便好。”定权皱眉道:“那字条是我写的,我在朝堂上也已默认了。”许昌平道:“殿下素日和张大人的信中,可有直言李江远名姓的?”定权点头道:“不错,有。”许昌平道:“那么此事定亦是齐王所为,陛下事前并不知情。若果是有了陛下的亲旨,张大人不提此事则以,既提了,又何以只是……”定权心念一动,截断他的话问道:“你是说张陆正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话音刚落,那随侍已将烹好的茶送了过来。许昌平眼看着他进了院门,心知已不及再细说,只低声匆匆道:“如臣所虑不错,殿下日后便不必忧心太过。至多在此处再住一月,定可毫发无伤返回。”定权急问他道:“你如何知道?”许昌平道:“臣也只是揣测。詹事府内诸般事务一切如常,待殿下鹤驾返归,众位大人同僚定要亲自向殿下叩贺。”    定权心下只是微微失望,笑道:“尔等的心意孤已知晓了。许府丞请起吧,孤如今也没什么可招待你的,喝过了这盏茶再回去吧。”许昌平道了声谢,这才站起身来。定权又邀他坐了,二人只是相对默默饮茶,待得一盏茶尽,许昌平便起身向定权辞行。定权亦知再无可私谈的机会,只得道:“劳动许府丞了。你送许大人出去吧。”后一句却是说与那随侍听的。    许昌平也无话可说,只是又撩袍跪倒,向定权重重叩了个头,道:“臣告退,殿下保重。”定权点头道:“多谢了。”一面只拂袖入了内室。许昌平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也只得随着那侍者出去了。一路细细想算定权的话,走到宗正寺门外时,竟觉腿都软了。    定权回到内室,一语不发,只是上床抱膝而坐。不知为何,耳边却一直响着那只蟋蟀的“唧唧”叫声,时近时远,就是不住。定权被它聒噪得不过,终是着手在那墙上狠狠击了一下。阿宝见他不脱鞋便上床,已是觉得奇怪,此刻心上更是微微一惊,问道:“殿下?”定权抬头看了她一眼,过了半晌才问:“你听到了没有?”阿宝疑道:“听到什么?”定权轻轻道:“你听见他说的话了么?”阿宝摇头道:“没有。”思忖了半晌,才又低声加了一句:“奴婢听见,是许大人来了。”定权却没有再说话,只是又低下了头。阿宝知他心中有事,也只得在一旁闷闷坐了。四下里依旧是静得出奇,一喘一促,皆听得明明白白,难道风不流么?鸟不鸣么?院内的金吾他们不走动么?阿宝突然觉得心头狠狠跳了一下,不觉便有了一瞬的恍惚,急忙转头,看见定权仍在身旁,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只不知呆坐了多久,忽闻支悠一声门响,阿宝怔忡抬首,轻轻唤了一声:“殿下,用晚膳吧。”定权却只若不闻,阿宝下地走到他面前,劝道:“殿下午膳便没有用好……”话犹未完,定权却登时暴怒道:“出去!”连那个送饭的内侍都吓了一跳,只是愣在了那里。阿宝默默走了出去,轻声对他道:“先放下吧。”    然而一直放到月渡东墙,那饭食已经全然冷透,定权却终是一口未动。那内侍过来收碗,见太子不食,只得又报到了王慎处。王慎不免又带了一干人等赶来问询,却只见定权已拉过一床被子,面墙睡下了。便又朝阿宝唠叨了半晌,问殿下是否当真身体不适,下午可说过些什么,若是睡起来想进膳,便只管吩咐云云。阿宝终是敷衍到他肯离开,回首见定权外袍也未脱,叹了口气,自己只拎了本书倚桌而看,却哪里看得进去?不过寻个由头,不必尴尬相对而已。    一时定权却并未能够睡得安生,只是辗转反侧。阿宝见他不住翻身,话过嘴边几次,皆压了回去,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可是身上不适么?奴婢服侍您宽了衣,再睡可好?”定权听了这话,却停了动作,亦不言语,阿宝方自悔又多了口,忽闻他低低道:“阿宝,孤觉得有些冷。”
    阿宝放下书,站起身道:“奴婢给殿下再添一床被子来。”定权只觉略略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再多说,便见阿宝将自己床上的被褥搬了过来,轻声道:“我帮殿下暖暖手。”定权点了点头,道:“你也睡过来。”待她在自己身边坐定,便将手伸进了她的两只袖管中。阿宝只觉那双手冷得如冰一般,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问道:“殿下的手足总是这般易冷么?”定权点头道:“我自幼便有这四逆的毛病,太医也说是天生。开过方子,药要常服,我又没那个耐性,最后也就作罢了。”想了想又道:“从前太子妃在的时候,还总记得此事。”    他从未提起过太子妃的事情,阿宝想到蔻珠从前说过的话,只低声道:“奴婢并没有那个福气侍奉娘娘。”定权略笑了笑道:“就是前年的事情了,太医围了满满一屋,从丑时到酉时,母子两个人都还是没有保住。是个小世子,我在外头好像还听见他哭了一声,但旁人都说没有,是我听错了。父皇连名字都已取好了,就叫萧济。”说罢只是略侧了侧身子,抓紧了阿宝的臂膊,道:“太子妃从前也总是这般帮我暖手,若是那孩子还在,现在应该也会叫爹了。”    阿宝默默低头看去,他此时只是闭着眼睛静静蜷在那里,周身上下已没了丝毫的戾气,自己就还如方方束起发的少年一般,若不曾相知相处,却怎么也思想不到他亦会有妻有子,为夫为父。半晌才轻轻劝道:“殿下还这般青春,良娣她们也是,小世子,小郡主都是还会有的。”定权笑道:“我只要太子妃的世子。我想过了,若是将来自己也有了世子,便绝不会叫他受半分的委屈。”阿宝从不知道,从他口中居然也会说出这般傻话来,一时只是呆住了,还没等回过神的时候,便见一行眼泪已从他颧边滑了下来。    定权亦不想掩饰,阿宝抽手不开,只得默默看着他肩头抽动,半晌方闻他又道:“那时候皇上还只是宁王,舅舅经常会到宁王府上来,和父皇说半日的话,然后再瞧瞧母亲,瞧瞧我。我总是守在府门口,等着舅舅过来,他来了,就会将我顶在头上。我有时淘气,将他的簪子拔掉,把冠也扔到地上,若是叫母亲看见了,便会说我不懂事。舅舅却总是笑着说,将军的帽子想摘就摘,想掼就掼,世子将来是要做天大事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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