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闲聊,杜刚夸赞起王兴会,说看不出王兴会年纪轻轻,胆气不小,竟然敢用嘴来吸蛇毒,王兴会说:“我自小离开连天山后,后来在两湖一带等地结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兄弟,我们这些人当中,既有市井间的贩夫走卒,也有一些饱读诗书的有识之士、还有算命的、说书的,唱戏的,可谓五行八门,人才济济,有一个留过洋的秀才曾经和我说过蛇毒的特异之处,蛇毒一旦进入血管,周身血液就会慢慢凝固,只有将已经凝固的毒血和毒质吸出,或许能救得了一命,只要嘴里没有伤口,吸进去之后立即吐出,对人倒是没有大碍,当时情况比较紧急,易老伯命在旦夕,我只好冒险一试。”
杜刚很是佩服,这天他兴致勃勃地带来了四五个乞丐模样的人,向王兴会和易老伯说:“你俩伤是好了,可那条毒蛇总得除了才好,我在山下访得这几位游方丐头,能抓毒虫,特意请上来,替你俩出气。”
大伙跟随着几个乞丐,又来到东山坳深处,有当天看见了蛇穴的人指给丐头看,只见那蛇洞所在的地方,怪石嶙峋,古木狼林,一片阴森,大白天到此都令人脊背发凉。
一位身上挂满布袋的黑瘦的老乞丐说:“唔,山崖阻断了光照,这里至阴至寒,是个毒物喜欢聚集的地方!”他走近左右端详,解下腰间悬挂的葫芦,将葫芦中的药酒含在口中,喷在自己手臂和双腿之上,接着摆手示意大伙往后退。
老乞丐手持打狗棍在乱草中点拨几下,又快速拨动杂草,登时一个大洞从杂草中显现出来。这个大洞四周光滑,寸草不生,显然是有毒物爬进爬出所致。那老乞丐嘴里叽里咕噜念动一番咒语,将葫芦中的药酒喷在洞口。其余几个乞丐都走上前来,双手持棍不停在地上敲击,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围着那蛇洞慢慢走动。
大伙看得新奇,易老伯见多识广,说:“唱的是莲花落,这是行家到了。”虎娃好奇发问:“啥叫莲花落?”易老伯说:“莲花落就是叫花子向人乞讨时说的好彩头!”虎娃不忿地说:“不就是几个叫花子吗,有啥了不起,还行家呢!”
易老伯看了他一眼,说:“莲花落在旁人耳朵里听来不过是寻寻常常的唱词,但乞丐们却把它们按照不同音调、曲目分门别类,慢慢地分化出许多种类,有的能击鼓传花、传递各种信息指令,叫花子头头就靠这种方法把所有的叫花子组织联系成片,就成了江湖上威名赫赫的丐帮了。这几个乞丐唱的莲花落一套一套的,抑扬顿挫,像那么回事,很可能就是丐帮中的人了!”
没有多久,洞内发出阵阵腥臭之气,接着是嘈嘈杂杂的声响,显然里面的蛇被惊动。几个乞丐毫不慌乱,快速将身上布袋揭开,从中抓出一些黄色粉末洒在地上围成一个圈,只留出洞口一个缺口,只见洞口爬出十多条蛇,这些蛇黑白黄绿、赤青蓝紫什么颜色都有,一看都是剧毒无比的蛇。杜刚、王兴会、易老伯、虎娃等看得直起鸡皮。这些乞丐如摸鱼抓虾一般,随手抓起,放入布袋中。
不一会儿布袋鼓鼓囊囊的,里面毒蛇不住的蠕动,那丐头将耳朵贴在地上,仔细听了一会,摇头说:“走吧。”王兴会和易老伯上前致谢,那丐头说:“大爷客气了,我们四处乞讨为生,这些毒物,原是我们的美食,蒙几位大爷赏赐,这足够我们吃好几天了,不劳再谢。”
杜刚和王兴会把乞丐们送出山门,那丐头走了几步,突然停下,叹了口气,走上前来说:“有一句话,不可不告诉你们,我看这蛇穴内毒蛇种类不少,其中赤链、乌梢、金环、五步、斑蝰、虺蝮都是剧毒之蛇,这么多毒蛇出现在一个洞穴中,这里一定还有一条蛇王,你们可要小心了。”
杜刚说:“既然是这样,为何刚才不把蛇王一起抓去!有劳几位将蛇王一并捉去,也好教我们安心啊。”
那丐头摇头说:“举凡大蛇成王,都有历经一番造化,凶恶异常,不是一般的人能抓住,刚才这蛇王识破了我的阵法,已经往洞中逃走,我们叫花子经常和蛇打交道,熟知蛇的习性,一次抓不到的蛇,无论再用什么方法,绝不可能第二次抓到,唉,可惜啊可惜,我也得走得远远的,不然下次遇见,只怕这畜生还得要找我寻仇。”
杜刚又:“这洞莫不是另有出口?”老乞丐说:“这蛇王能聚齐五六种剧毒的蛇供他驱使,这洞中一定另有乾坤,可连接四方地气,它此刻已离开此地。只是要小心提防此物再来。”说完,飘然而去。
杜刚和王兴会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总归被他说得瘆人,这一天虎娃领着一位伙计气急败坏地回来报告,说从云南买回的一批药物在金沙水道上被人抢走了,王兴会吃了一惊,站起来问:“是什么人做的,伤人了没有?”
那伙计说:“伤了五六个人,刚过彝良就遭他们埋伏了,五六只快船围着我们,将我们逼下水,船和药物都没有了,船老大伤得最重,被他们砍了一刀,险些回不来了。”这次去云南,原本是王兴会筹划的一条大计,山上药物十分稀少,万一再碰上点毒虫叮咬、跌打损伤的事情没有足够的药物医治,就只有眼睁睁地光看着,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再者连天山刚立足不久,周遭的情形不能不摸排清楚,东北方向有各路军阀占据,只有西南方向川、滇、黔交界的边远地区,情况不明,这次云南之行,一是采购治伤白药,二来也想借此打探西南方的情况,走通向西这条路线,却想不到首次西行就出师不利,王兴会又问:“你们沿途可没有去招惹谁?”
那伙计又说:“没有,没有,我们记着大哥和二哥的话,这次西行,一路上要多交朋友,可这伙人气势汹汹地围上来就要搜船,咱们船老大问他这是哪家的规矩,几句话没有说开就动上了手,下手都黑着呢,带着刀子,最后还留下了话,说“茶马道、金沙道,人可过,财不行!要问账,上乌蒙山找程瞎子!”
王兴会低声念叨这个名字,易老伯也拈须沉吟:“乌蒙山程瞎子…,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啊,怎么下手这么黑……”
杜刚自从抓蛇的乞丐头说完那几句话,心里就一直犯嘀咕,小心提防此物再来,会不会是应在胡桂全身上?因此他一直命虎娃加紧各处提防,高筑塔楼工事,小心在意,王兴会说要打通云南这条线时,杜刚曾经说过:山寨新定,不可轻动。他叫虎娃去慰劳了受伤的船老大等人,和王兴会、易老伯商量乌蒙山陈瞎子的仇怎么报,王兴会说:“咱们先礼后兵吧,不如派人去乌蒙山走一趟,送个信,不管药物能不能要回,总得有个处置。”
易老伯说:“乌蒙山路途不算近,俗话说乌鸦嘴里掏肉,做山贼强盗杀人越货的都是耗子钻油瓶,有进无出,为的是怕放出活口来,回头找齐的人马又好杀回去,咱们上门去要账,怕是讨不了好去。”
三人合计了一宿,一致认为这次结怨太远,正所谓强弩之末、鞭长莫及,只有暂时咽下这口气,山不转水转,以后总有碰头的机会。杜刚又找人将蛇洞用碎石、三合土堵得严严实实,这些都不在话下。
离云南一行失利这件事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这天邓锦凡派了东风饭店的伙计前来报告,说有汉安县衙差人前来公干。
杜刚、王兴会、易老伯、虎娃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是十分诧异,连天山在汉安县境内,山寨举事后汉安县也来过几次兴兵问罪,互有损伤,谁也奈何不了谁,后来也就不了了之,相安无事,想不到这会突然听说县衙派人前来公干。
虎娃笑说:“我连天山自打收拾了胡桂全,不吃皇家饭,不纳官粮,和汉安县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我们没有派人上门借他的粮,他倒来捋虎须,派人来公干!来来来,叫他上来,我且看他如何公干!”
易老伯追问伙计:“来了几个人?长什么模样?可知道姓名?”伙计说:“就两个人,一个秀才打扮,带了一个随从,挑了一担货物,说是什么见面礼,没有说姓名。”那伙计说见面礼三字的时候都兀自怀疑自己听错了。
四人这回更加摸不着头脑,县衙门给强盗送见面礼?这事可是头一遭听说!杜刚沉吟说:“告诉锦凡,把眼睛蒙上,别让探子踩了盘子去,带上来。”
少顷,两个卫兵押着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大堂。伙计把一担礼物担进来,放在当中。卫兵把两人眼上黑布取下,当先一人留着八字胡须的从容镇定地看看四周,后面那人作随从装扮。
八字须打量了一下杜刚等四人,脸上微微一笑,拱拱手自报家门说:“我是汉安县新任秘书官,小人姓何,拜见几位寨主……”
杜刚、虎娃、易老伯都是第一次听说秘书官这个词,虎娃还追问了一遍,八字须很客气地又解释说就是师爷。王兴会曾经在外游历,曾经听说过,却也不曾拜会过,大伙都想:秘书官,今日,可算见着当官的了。
何秘书又分别向杜刚、王兴会、易老伯、虎娃一一见礼,他见礼之时,名字喊得丝毫不差,显然是有备而来,将各人的相貌、名字都记得清清楚楚。易老伯见他客客气气,看不出意图,也就不好分清敌友,他也略带微笑地问:“想不到我们几个山野刁民的名字,也劳烦何老爷记下了,却不知和老爷这次前来,所为何事?”
何秘书笑说:“老伯千万不要客气,现今早已经是民国了,衙门改了称号,咱们这里也没有老爷,老伯叫我何秘书就好了,……我这里带来李县长手谕,我们李县长,哦,县长就是过去的县太爷……李县长说了,我们初来乍到宝地履职,已有三月,久慕连天山众位寨主威名,因公务繁忙,未能相见,今偶得清闲,特命下官前来拜会……”
杜刚等人越听越蒙,何秘书看在眼里,他嘴角微微一笑,“李县长有言,蒙各位寨主拱卫郊廷,不辞劳苦,令滇贵盗匪,不敢进犯,四乡黎民,多承庇佑,我们李县长是感激不尽,今特命下官,送上饷银一担,以聊表县署之鼓励。”说着,将担子上的青幔揭开,露出结结实实两箩筐子铜钱来,又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札,送到杜刚面前,“请几位寨主多多担待,国家危难时期,**财力有限,请几位切不要嫌少,万望收下,……这是李县长承给杜寨主的亲笔书信,请过目。”一边说,一边将一份信札送到杜刚等四人面前。
一个时辰以前,杜刚还设想了好几种场景,县衙来人公干,大不了是兴师问罪、催缴公粮、索要捐税几种,他也预先想好了应答的方式,每一种均是先来一个下马威杀住对方的威风。可这时,眼下来自县太爷的两框铜钱放在面前,粗略算起来至少也有两百吊钱,虽说不是很多,但人家话说得明明白白:财政紧张,请多担待。杜刚接着信件,呆呆地问:“从去年而起,我们和汉安县和曾经产生过几次摩擦,原来你们是新来上任,难怪后来不见之前的县老爷找我们算账……你这次到山寨来,就是为了送这担钱给我?”
何秘书哈哈笑了起来:“千真万确,杜寨主千万不要质疑,连天寨之前和汉安县有些误会,这我们早有耳闻,但那已经是前官的事了,我们李县长远道而来贵宝地,只想结交四方豪杰好汉,并无他意。”至此,大伙才知道为什么汉安县已经有半年不曾来连天山找事了:原来是换了官长。杜刚仍是惴惴地说:“自古以来只有草民巴结官员,何秘书此行,你这,让我说什么好呢?”
王兴会一直没有接话,但他也看出何秘书似乎并无恶意,之前紧张的气氛缓和起来,虎娃不知所措地擦擦手,一眼瞅见桌上的茶壶,走过去倒了茶,又命卫兵抬来座椅,这才让俩人坐下。大伙赔了些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和表示歉意的话,何秘书也笑呵呵的表现了一种江湖草莽般的大度和豁达。
几人重新介绍礼让了一回,喝了茶,又各自聊了些家常。杜刚又委婉地说:“虽然是这位新来的李县长高看我们一眼,不把我们当做打家劫舍的盗匪,但我们素来和官府并无来往,虽然我们也不曾主动与官府为难,当也不敢担半寸之功劳,李县长这样折节下交,实在是另我等不安啊,莫不是李县长有何事要我等效力?”
何秘书脸上露出一副深不以为然的表情,用一口嗔怪的语气拍着杜刚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道:“杜老弟言重了,当今时逢乱世,无法无天,官府和百姓当中都一样的有藏龙卧虎,为国为民的义士,又何来官民之分呢?我们李县长素来景仰像诸位这样的江湖好汉,只想结交,并无他意,效力不效力的那是后话,要是蒙几位英雄不弃结为一家,以后汉安县有困难自然要劳烦各位,今日却暂且不提。”
杜刚慢慢地放下心来,何秘书一通吹捧,他听得十分受用,又见何秘书说得实实在在,心里十分高兴,他看看王兴会和易老伯二人,意思是看他二人还有什么好说的,要是没有了,时近晌午,就该留客吃饭了。
易老伯自何秘书上山就一直在想,虽然对方口口声声别无他意,但自古哪里有县衙师爷无缘无故翻山越岭给山贼强盗送钱的道理?他不动声色的琢磨着何秘书的一言一行:他虽然口头上一直信誓旦旦地说着别无所求,但却一直没有流露出告辞离去的意思,只是笑呵呵地和虎娃和杜刚说着一些客套话,尤其是当虎娃在旁边自顾自的再说出一句“今后赴汤蹈火!”时,何秘书的话明显顿了一下!不对,这位秘书还是有事相求!但为何他又反复不承认呢?哦,懂了!易老伯心想:他是怕等他说出所求之事后我们又反悔,所以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辞,教我们钉了钉子转了脚,说出去的话再不能收回的时候他再接茬,他所求之事才万无一失了。
那他又到底所求何事呢?我们又能不能帮他办到呢?易老伯会心一笑:如果是连天山办不到的事,李县长绝不会这么冒昧的携礼前来,至于是什么事,就一定都在那封信里了。
他听杜刚还在和何秘书两人反复客套,杜刚说无功不受禄,请何秘书带回银钱,何秘书又说出门前李县长反复交代,一定要请几位寨主亲自收下,他想,是时候捅破窗户纸了。
易老伯站起来打断了杜刚:“这样吧,既然是新到的县太爷这么看得中我们小小的连天寨,愿意交我们这个朋友,我们要再推辞,那就是不识抬举了,那我们也就不客气了,这一担银钱,我们就收下了,李县长如果实在有用得着我连天山效力的地方,只要我们能做到,就请直说,我们赴汤蹈火就是了。”
易老伯向来是山上的智囊,杜刚见易老伯拿定了主意,当即笑呵呵地站起来,说:“对对对,以后就是自家人了,有什么用得着我们弟兄的地方,只管说!”
果然,何秘书这次没有否认,他故作停顿,又面露难**说还休了,在杜刚的反复催问下,何秘书才吞吞吐吐地说:“实不相瞒,眼下,咳咳,眼下李县长确实有一点点小小的麻烦,和几位寨主,也是颇有关联呐,所以李县长才命下官前来拜会……要不,要不请杜寨主先看县长的信札,我再慢慢地和几位道来?”
杜刚抽出信札,一眼瞅见末尾的红色正体的官印,像极了过去贴在城门上的官司榜文上的官印。易老伯站在杜刚身后,简略地看了信中的意思。有了何秘书的一通铺垫,李县长的信中自然就不必这么隐晦,他简短的客套后就阐释了汉安县眼下严峻的局势以及他主动结交的缘由。
原来李县长上任不久,北面守军就发来电报,要借道入滇剿匪。何秘书趁着杜刚和易老伯看信的空挡,解释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说:“……要借道的这位,是驻守自贡的川军国防军唐师长,他要借剿匪之名,逼迫他在云南讲武堂的同学吕师长,借道剿匪是假,扩充地盘是真……唐师长和吕师长当年原是川滇黔护国联军中的同袍,护国大战中,唐师长爱听孚威将军之命,吕师长却愿意听松坡将军之命,松坡将军仙逝后,吕将军被排挤到珙县,兴文等边缘之地,两人之争,素来久矣,这不,唐师长要赶尽杀绝,中间夹了个汉安县,原来汉安县是王陵基的范围,唐师长不敢冲撞王陵基,所以一直没有办法,现在看我们李县长受广州国民**委派远道而来,没有根基,因此无所顾忌,假借剿匪之名,兵临汉安县城下,要借道调防,实际上是要到川黔一带找昔日的同袍,今时的对手一决高下啊。”
王兴会点头接话:“原来是这样,想必一旦李县长同意唐师长领兵过境,唐师长一定会再来个搂草打兔子,只怕到时候汉安县……”
何秘书一拍手掌:“着啊!就是这样,李县长也深知此道,我们受广州国民**委派,承蒙王陵基旅长引荐,远来汉安为官,原本就让川中一些同僚心怀怨恨,这位唐师长,听说和王陵基旅长不是十分亲近,万一允许唐师长过境,只怕,嘿嘿,他早准备好了一石二鸟顺手牵羊啊!”
易老伯鄙夷地一笑:“这些当兵的大发战争财,所到之处,那是掘地三尺,李县长的顾虑不无道理,何秘书刚才所说,和我连天山也有些渊源,不知又是从何说起呢?”
何秘书继续说道:“唐师长虽然和吕师长有仇,但同属国军战斗序列,却也不敢明目张胆出兵讨伐,因此只好借口剿匪,几位寨主这两年闯出好大名声,这不,唐师长就盯上连天山了!这是唐师长进军的檄文,半个月前发到汉安县,几位请看。”何秘书从怀里另外掏出一张公文纸,呈到杜刚面前。
虎娃大骂道:“岂有此理,什么狗屁师长,胆敢招惹我连天山,我来读,我来读!”他一把抢过檄文,一字一句大声读了起来:
“民国孚威将军麾下川军第三十三师师长、陆军中将、重威将军唐某子晋告沿途州县书:夫神器中落,举国同悲;兹有悍匪,踞连天山;吊民伐罪,责无旁贷……”
“兹有悍匪,踞连天山;吊民伐罪,责无旁贷”这十六个字一出口,大厅里自杜刚而下十多人顿时火冒三丈,一时口吐脏话要问候唐师长祖宗十八代的人就有五六个人,易老伯忍住火气,要虎娃继续读下去,虎娃气鼓鼓地读道:
“……沿途州县,各告悉知,有人出人,有力出力,物资军饷,一应支配,不率从者,军法无私。”
杜刚喃喃自语说:“原来说半天剿匪,这唐师长要剿的匪,就是指我连天山寨啊,想不到我们我们做下大事,名声早就传遍川中,连他姓唐的远在川北,也知道我连天寨的威名……”
何秘书微笑说:“几位寨主揭竿而起,英雄了得,自然惹来川中瞩目,不过这次唐师长之所以征讨连天山出兵,依我看却全是听一个人怂恿。”
杜刚、王兴会等四人异口同声地问:谁?
何秘书一字一字地从嘴里蹦出来:就是这次唐师长派出领军的先锋旅长,是诸位的老相识——郭勋淇。”
四人听到这里,默然点头说道:“是了,我们从胡桂全手里抢下了连天山,和胡家结下大仇,姓胡的小妮子在枕边一通哭闹,这郭勋淇必定要替他老丈人出这口气啊!”杜刚坐倒在椅子上,说:“果然,郭勋淇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他还是找上门来了。”
何秘书见把一整件事完完整整说清楚了,叹了一口气:“可不是?郭勋淇领了先锋之职,只怕他也是假途灭虢,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他既不关心什么吕师长和唐师长之争,也不关心广州**和王陵基,他只怕是冲着诸位来的,一旦容许他领兵前来,汉安县免不了遭池鱼之殃,怕是第一个要遭难的,首先是连天山的诸位弟兄啊。”
杜刚、虎娃听他原原本本把事情前应后果说完,怒火已经完全被挑起来。王兴会和易老伯听完,虽然觉得何秘书有些地方不免添油加醋,但有檄文、信札为证据,事情大致脉络在情在理,应该无误。大伙听完都觉得一时之间并无对策,只有虎娃嚷嚷着要和姓唐的决一雌雄。
何秘书又说:“李县长素知几位寨主仁义,又知道连天山和郭勋淇的这一番渊源,几位寨主要是能有退兵的良策,无须我汉安县插手,那我们自然无话可说,到时候唐师长兵临城下,李县长也只好开城相迎,任由他人将城中搜刮一空……要是几位寨主能深明大义,和我汉安县同仇敌忾接受汉安县整编,那唐师长就没有了进兵的借口,我汉安县的危难,自然就解了一半,那时若他再要强行进兵,我们也好上书广州军**,弹劾他唐某人。”
何秘书生怕杜刚有其他顾虑,不等他发言,又说道:“几位寨主请放心,李县长话说得清清楚楚,接受整编后,连天寨人马原封不动,县上再按月拨付钱粮给养,以往连天山和王陵基的过节,李县长全力居中调停,以后更是兄弟相称,不分彼此啊。”
送走何秘书和他随从后,虎娃一甩胳膊,大声叫嚷着:“军阀梳,县长剃,整得百姓剩口气。当官的有什么好人,如今看我们成了气候,想来拉拢我们,必定居心不良!我不信他!”
杜刚、王兴会和易老伯都没有接话,四人连夜再行商议。杜刚和王兴会等心里觉得和李县长合作那是共生的上策,拒绝了李县长的好意,不要说唐师长十万重兵压境,就算是郭勋淇的先锋旅,剿灭连天山也是轻而易举的。连天寨自从建立以来,虽然打败了多次附近山头、州县的滋扰,但那都是小股民团、百来个人,几十条枪,要硬碰一个在纳溪战役中把五倍于己的北洋军打败的整编劲旅,结果将是如何,这一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何秘书临走时说,李县长深知连天寨众位寨主虎威,将士同仇敌忾,以逸待劳,完全可不惧怕唐师郭旅的强弩之末,只是战事一起,我县百姓必遭涂炭,连天山风貌必遭毁灭,于情不通于心亦不忍。因此恳请诸位以暂屈尊驾,接受整编,共谋对策,共保家园。
何秘书说的是客气话,杜刚等四人心知肚明,眼下也无其他良策,要是有汉安县李县长撑腰,互为犄角,胜面就多占了几成。杜刚心里还想:合力赶走了唐师长和郭勋淇,东北面有汉安县作为屏障,可保连天山高枕无忧,那么腾出手来和乌蒙山程瞎子算账之期,也就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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