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华

第四章 孤烟袅袅浸斜阳


    送亲的卫队绵延数里,黄色的旌旗飘在空中,一切显得庄严,沉重。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林府上下前来送别。林思柔凤冠霞帔,被宫女扶上花轿。
    “哈哈哈,莫府三小姐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国主张锡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此行路途遥远,望莫小姐一路护思柔郡主周全。”
    莫如雪同样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她一身戎装,手执长剑,骑着骏马,向主上辞别。马鞭轻扬,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前方的路,望眼欲穿。四周行人渐少,很快他们便出了都城。
    晋国边境,有一片荒无人烟的戈壁,戈壁的对面,是燕国。三十五日马程,一路向东,天气逐渐寒冷干燥。不同于晋国的钟灵敏秀,东境格外孤寂荒凉。
    遍地黄沙的环境,令一行人有些难以适应。莫如雪担心林思柔的身体,于是策马至轿旁。
    “思柔姐姐,是否需要稍作休憩?连行五日,小雪怕姐姐身子吃不消。”
    林思柔挑起卷帘一角,蒙着盖头闷声答道:“不必了,路途遥远,需得快些赶路才是。边境不比都城,小雪如果累了就来轿中坐一会儿吧。走了许久,正好也有些闷了,想与人聊几句。”
    莫如雪笑着推辞道:“多谢思柔姐姐好意,只是思柔姐姐现下是郡主,小雪不过是随行侍女,若与思柔姐姐同乘一轿,实在不妥。”
    林思柔默默放下卷帘,不在言语。
    阳光下,大漠里出奇的静。莫如雪打开地图,认真研究路线:“四十余里后,有片绿洲,我们在那里休息……”
    “莫小姐,小心!”
    队中侍卫一声大喊,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箭声便直冲入耳,塞外广阔的天空,箭如雨下。
    糟糕,是埋伏。
    莫如雪命令道:“保护郡主……”
    话未说完,身体便传来一阵疼痛。她转头,只见一柄长箭深深地嵌在左肩上。
    剧烈的疼痛使莫如雪从马背上跌落,她匆忙折断肩上的箭杆,再次大声命令道:“保护郡主!”
    卫队得令,冲上前,与偷袭之人厮杀起来。偷袭者有三四百人,卫队却只有不到一百人,很快,送亲的卫队就占了下风。
    莫如雪忍着剧痛牵起缰绳,将马拉到林思柔的轿前,说道:“思柔姐姐,你上马快走吧。回晋国也好,去燕国也罢,他们不会追上你的。”
    林思柔穿着嫁衣,缓缓下轿,她不紧不慢地掀起盖头,眼中毫无惊慌之意:“走,小雪为何让我走?小雪可知,我自被和亲那一刻起便已无处可去?”
    莫如雪皱眉回道:“小雪不知,思柔姐姐此话何意?”
    林思柔像看热闹一样,看着眼前的人厮杀。她自嘲的一笑,说道:“一个牺牲品,有什么归宿可言。”
    哀鸣和剑影在尘烟中绽开,空气布满了血的味道,浓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思柔姐姐,小雪知道你是迫不得已,你和二哥青梅竹马,两心相悦……”
    “住嘴,不要提他!”
    林思柔的声音冷得仿佛要结冰:“青梅竹马,两心相悦,都是笑话罢了,是我自己一厢情愿而已。”
    身边的卫兵越来越少,倒下的尸体越来越多,二人的处境也越来越危险。林思柔的嘴角带着笑,可怕的笑容使她整个人看上去像魔鬼一般。
    “小雪,你不会懂。我在林府,只是一枚棋子,父亲一直利用我,包括我和莫齐秋的事,一切都是莫须有。父亲大肆声张,骗了所有人,连我都相信了,直到——那天我见莫齐秋……”
    莫如雪哑口无言,她未曾想过,林思柔和二哥的事,竟然是莫须有。偷袭的人渐渐逼近,他们缩成一个圈,将她和林思柔团团围住。
    “思柔姐姐,你快些离开吧……”
    林思柔一把扯下红色的嫁衣,平静地说道:“我是不会走的。所有人都来利用我,如今我也要利用别人一次。”
    领头的人冲向正宽衣解带的林思柔,莫如雪大惊,立刻持剑抵挡。缠斗多时,莫如雪的视线开始模糊不清,她用剑撑住身体,努力不让自己倒下。虚弱疼痛不断在体内交织,猛然间,她的眼前一片漆黑。
    黑暗中,众人欢呼雀跃的声音,林思柔惊呼的声音,以及布捐撕裂的声音不断贯穿她的脑海。她想起身去阻止他们对林思柔的羞辱,可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声音远去,四周只剩风声,她在挣扎中沉沉睡去。
    一盘浑圆的落日紧贴沙漠棱线,大地暗沉沉的,透出一层深黄;托着落日的沙漠凝固了,无边无际的沙漠像是一片黄色的大海。当莫如雪再次醒来时,衣服上的血迹已干涸,箭簇仍嵌在左肩上,血顺着伤口缓慢流出,滴在沙地里。周围除了尸体,只剩林思柔的花轿。
    落日的余晖给沙漠涂上了一层红色,灼人的热气在慢慢消散。她取出随身携带的几味草药敷在伤口上,对伤口进行简单包扎。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太奇怪,包括林思柔的表现。事情拖得越久,变故就会越多,如果想弄清前因后果,必须要尽快找到林思柔。但是偷袭队伍没有旌旗,无法辨认是哪路人马。
    莫如雪仔细回想,记得这些人穿着普通,并无特别之处,想了许久,依旧毫无头绪。猛然间,她想到自己失去意识前,听过最后两个字是“燕国”,如此想来,林思柔有可能在燕国。
    塞外的天际十分广阔,西方的余晖还未消散,东方的地平线上便露出了月儿,整个天空,一边是火红色,一边是湛蓝色,两边交汇处,便是这片沙漠。
    她先摸索着将花轿中剩下的水和盘缠装好,又拿起林思柔遗落的喜帕,将佩剑包裹好,最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向东北方走去。
    夜幕降临,弯月和星辰一起,衬托着寂静的沙海。荒凉之地,冷然压抑。没有都成的热闹繁华,没有都城的美丽迷人,只有沙粒在脚下,随风流动。
    她深一脚浅一脚走着,不知不觉间月儿挂上了天空中央。抬头看去,无垠的大漠,仿佛永远也望不到尽头。绝望,袭上心头。又是她独自一人,如同初入莫府的时候。
    “二哥,二哥……”
    她默默念着,继续强撑身躯继续在沙漠中前行。曾经救过她的人,曾经带她走出梦魇的人,会再次出现吗?
    马蹄声打破寂静的大漠,尘雾中莫如雪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人下马,朝她走来。她飞快的奔向那人,刚扑进他怀里,便又一次陷入黑暗。
    二哥,真的是你吗……
    东方的天空露出一抹白,朝阳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整个大漠被红霞照着,略显妖娆。
    莫如雪轻轻睁开双眼,四周的墙壁上画着壁画,地上有几个红色的蒲团,她判断自己此时应是在一座禅寺的偏殿里。
    云烟缭绕,钟声响起。她走到寺院中,但见一位男子和一位僧人正对弈。僧人冲她行礼,转身进入正殿。
    这座禅寺建在大漠中,供往来商旅借宿。大漠将寺院与尘世隔绝,庙内烟雾与钟声交互,所有的一切都远离喧嚣。庙顶的琉璃瓦把阳光折射成五颜六色,整个寺院仿佛人间仙境。
    男子慢慢起身,灰色的外衫随风轻动。他斯文地说道:“原来姑娘醒了。不知姑娘是何许人士,为何会在这大漠里?”
    莫如雪回道:“多谢公子相救。奴家名唤雪儿,是晋国娼妓,因厌烦女间之地生活与人出逃,不想路遇马匪,一行人死的死散的散。”
    她仰头,塞外的世界,似乎都是天高地阔。就连在小小的禅寺里,都能感受到沙漠与天空的距离,黄色与蔚蓝的相映成趣。
    “原来如此,难怪姑娘会孤身一人,”男子收好棋盘,斟了杯茶两杯:“眼下姑娘可有打算?”
    莫如雪摇头:“奴家本想去燕国,如今突遭变故,便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禅寺一间正殿三间偏殿,还有一个马厩。院子中央空间很大,却只有一张石桌和两张石凳,没人说话的时候,空落落的。
    男子沉吟一会,说道:“在下是途径燕国经商,不知姑娘可愿意与我同去燕国?”
    莫如雪下跪行礼道:“多谢公子,公子的恩情奴家感激不尽,只是奴家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男子扶起莫如雪还礼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在下姓柳,柳慕尘。”
    二人辞别僧侣,打点行装。柳慕尘从马厩中迁出两匹马,他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递给莫如雪。莫如雪道了声多谢,忍着左肩的伤痛翻身上马。
    柳慕尘在一旁诧异道:“雪儿姑娘会骑马?”
    莫如雪握紧缰绳,笑着说道:“奴家有幸曾与一位将士学过,勉强能上路。”
    柳慕尘点头,亦翻身上马:“方才见姑娘眉头微蹙,可是左肩有伤?”
    莫如雪下意识的触摸左肩:“躲马匪时被伤的,奴家已自行处理过。本欲隐瞒公子,至燕国再找医员医治,不料公子火眼金睛,竟看出了奴家左肩的伤。”
    两匹马并行,柳慕尘说道:“雪儿姑娘过奖,在下只是随口一问。若姑娘路上身体不适,还姑娘请及时告知在下,不要强行上路。”
    杳无人烟的沙漠中,湛蓝的天空下,二人策马远去,身后是渐渐远离的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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