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先生的南瓜灯

    下午的课四点就结束了，在回去的路上萧途也想了许多，他其实明白石楠是希望自己可以和母亲早日和解的，他也确实想试着这么做，可他每一次想尝试的时候，心里就觉得莫名发慌，甚至连肌肉都会变得僵硬。所以到底能否够如他所愿，萧途的心里也不能确定。
    下午的萧家静悄悄的，穿过院子推门进屋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关上门回头只见母亲正站在二楼看着自己。
    “回来了，今天挺早的，楠楠没跟你一起吗？”萧途母亲问道。
    “今天下午就一节课，楠楠她晚上还有工作，今天就我一个人在家里吃饭。”萧途笑了笑。
    萧途母亲精致的面庞也有了淡淡的笑意，她点点头继续说道：“爷爷奶奶都还在睡午觉，阿姨在做饭，你先歇会儿吧。”
    萧途点点头：“好。”
    一切都像是公式化的流程，萧途原本打算等母亲回到书房自己再走开，可见母亲依旧站在那儿似是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气氛逐渐变得有些尴尬，萧途决定先行离开。
    然而当他刚迈开步子的时候，楼上的母亲突然开了口：“小途，有空我们聊一聊吗？”
    萧途呼吸一滞，或者确切一点说，是身体整个僵住了，他调整好呼吸，再次抬头看向母亲，应道：“好，我去洗个手，一会儿就来。”
    萧途母亲点点头，转身进了书房。
    萧途步履有些虚伐地去了洗手间，看着水龙头下白色的水柱喷涌，仿佛心里的某处也决了堤，水流的声音渐渐取代了他的一切感官，十七年前的一切历历在目，母亲说过的话也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萧途双手撑在洗手台边喘着气，直到手机突然震动将他唤醒。
    打开手机，是石楠给他发了微信。
    石楠：萧老师，我要进棚啦，你到家了吗？
    萧途舒了一口气，肌肉的僵硬感逐渐消失了，敲击手机键盘回复道：已经到家了，工作加油，晚上来接你。
    石楠：好！（兔子眨眼睛）
    盯着石楠的兔子表情包看了好一会儿，萧途笑着收起手机走出了洗手间。
    书房在二楼，萧途第一次觉得自己家通往二楼的楼梯有这么多台阶，来到书房门口的时候仿佛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他深吸一口气敲响了书房的门，如愿听到了母亲的声音：“请进。”
    “坐吧。”萧途母亲给他准备了咖啡，自己倒了杯清茶，两个人面对面坐了下来，“小途，其实你过生日那天，楠楠有来找过我。”
    萧途原本端起咖啡的手停顿了一下，问道：“楠楠？她跟您说了些什么？”
    “有关你的病情。”萧途母亲说道。
    “难怪。”萧途淡淡笑了下，“其实我该亲自跟您说的，针对我的病，我和楠楠做了不少尝试，已经初步有了成效，只是还没能完全康复……”停顿了片刻萧途继续说道，“其实辰哥的死，我已经放下了。”
    听了萧途的话，萧途母亲也沉默了许久，半晌之后抬起头，看着萧途愧疚地说道：“小途，其实妈一直想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萧途蓦地手一抖，咖啡洒到了桌子上：“您说什么？”
    萧途母亲转身去拿纸巾，将桌子上的咖啡渍擦干净后才继续说道：“这些年其实妈有仔细想过，当年的那些话对于你来说确实太过残忍了。”
    自打小时候起，萧途心中的母亲就一直是高高在上、完美无缺的，仿佛这样的人天生就不会有错，因此当萧途听见母亲低声下气的给自己道歉的时候，心中无比震撼甚至会觉得心隐隐作痛。
    “其实当年妈对你会有那样的态度，跟你爸的突然过世有很大的关系。因为你那个时候还小，所以有些事情妈一直没告诉你，现在也该告诉你了。“萧途母亲的眼眶微微发红，“你爸爸的死其实跟我有关，都是我的错……”
    “妈，您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爸他不是车于祸死的吗？”萧途诧异地问道。
    “我跟你爸是因为一场话剧表演认识的，那个时候我是演员他是观众，在我们结婚之前，我的每一场话剧他几乎都会去看，但是后来有了你，你爸的工作也越来越忙，看话剧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少。你爸他车祸是因为我前一天晚上跟他大吵了一架，我抱怨他对我越来越不关心，我抱怨他很久都没来看过我的话剧表演，所以那一天他上完课急急忙忙往剧院赶，后来就出了车祸……”萧途母亲在说这些的时候，苍白的指尖因为隐忍微微发抖。
    萧途也大为震惊，这些事情是他从来都没听说过的。
    “当时我听到这个消息后跟你做了一样的选择，放弃演出直接赶往医院，见到了你爸的最后一面。你爸在离开人世之前抓着我的手问我为什么要放弃演出，他说他最喜欢看到的就是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我，他说我不该来这里。”萧途母亲用纸擦去了自己落下的眼泪。
    “小途，你爸他一定是怨我的，他是一个严谨的人，就算生了重病都会坚持去给学生上课，但是妈却是自私的，妈没有遗憾地送走了你的父亲，却自私地替你做了决定，让你痛苦后悔了十七年，如果不是楠楠跟我提起，或许妈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
    女人伸手握住了萧途的手背，“小途，你可以原谅妈妈吗？”
    萧途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妈，这些你该早点告诉我的，你不该一个人承受这么多。”
    “小途……你恨妈妈吗？”精致的女人咬着苍白的下嘴唇，艰难地问道。
    恨吗？萧途的内心迅速否定了这个答案，他起身抱住了自己的母亲说道：“妈，我不恨您，爸也一样，爸的死跟您没有关系，您不必自责。我相信，爸他其实并没有责怪您放弃舞台剧表演，相反他很高兴在他人生的最后一程有您相送。”
    “小途……”多年的心结在解开的一瞬间如洪水决堤，用几十年筑起的坚硬墙体在这个瞬间倒塌了，要强的女人伏在儿子的身上泣不成声，微微颤抖的身子在最亲近之人的安慰下渐渐平静了下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萧途的爷爷奶奶也明显感觉到这对母子之间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萧途吃完晚饭准备离开前被他母亲叫住了：“小途，妈看得出来楠楠是个好女孩，她对你也特别好，你也特别喜欢她，这马上也快要过年了，要不我们找个时间亲自登门去拜访一下楠楠的母亲，你觉得如何？”
    “这当然好了！”萧途笑道：“我会跟楠楠商量一下的，谢谢妈！您多注意身体，我先走了。”
    “好，路上小心。”萧途母亲挥了挥手。
    萧途到达工作室的石楠的配音工作还没结束，萧途向陆笙问到了石楠工作配音的棚子后径直走了进去，阻止了其他的人动作，悄无声息地坐在电脑前拿起封闭式耳机听着石楠配音。
    一段录制完石楠抬起头看见了萧途，两个人相视一笑，萧途比了个大拇指，石楠立刻也比了个“耶”回应，接着继续低下头开始接下来的配音内容。
    工作一直持续道将近十二点才结束，石楠出了录音室先跟同事道了声辛苦，然后走到萧途身边道：“萧老师，你怎么这么早就来啦，久等了吧！”
    “还好，听着你的声音，时间过得很快。”萧途替石楠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萧老师！别人看着呢！”石楠红着脸，看着身边的同事非常识时务地陆续离开了。
    “晚上回家吃饭还顺利吗？”回去的路上石楠好奇地问道。
    萧途点点头，笑道：“今天我妈找我谈话了，顺便还把你给卖了。”
    “啊？”石楠愣住了，小心翼翼地问道,“伯母说我什么了呀？”
    萧途的笑意更明显了：“你猜猜？”
    “我，我就跟她说希望你们可以好好聊聊，其他也没说什么呀……”石楠轻轻摇了摇萧途的手臂：“萧老师，你就别卖关子啦，你跟伯母到底聊了些什么呀？”
    萧途正了正颜色：“我妈她为十七年前的事情跟我道歉了。”
    石楠跟萧途当时的表情一样，一脸的不可置信：“伯母居然道歉了……”
    萧途说：“说实话我也没想到我妈会跟我道歉，当她问我恨不恨她的时候，我一直以为我是恨她的，可是那一刻我好像一点恨意也没有，说到底她也是为了我好，我们所处的角色不同，站在不同的山峰上看到的风景也会大不相同，不过是这个道理罢了。”
    “萧老师……”石楠的眼睛也红了红，她能够感受到一直以来萧途所承受的痛苦和挣扎，也为他能够豁达以对感到高兴。
    “楠楠，谢谢你！”萧途在红灯处停了下来，摸了摸石楠的脑袋认真地说道，“如果不是你，我跟我妈之间或许永远都无法越过那条鸿沟。”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妈也不会同意我去配音呀，所以现在换我来保护萧老师！”石楠甜甜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