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情司

4 第3章 晨曦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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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小修了一下,增加了几许景观描写。大家觉得怎么样?电话终于打来,却不是柏年。
    陌生人自我介绍是罗律师,负责陪同雪泠赴苏格兰。
    “罗珊娜。”她自来接雪泠的宝马车中钻出来,伸出一只雪白的手。
    罗律师着深色套裙,发型妆容修饰得大方自然,一望知是名家手笔。
    又一个陆明姗之流的社会精英人物。
    “准备好了吗?小隋,将行李拎到车上。”她对着司机说。
    雪泠茫然,为掩饰紧张微笑着。
    一切来得这样快,几疑身在梦中。
    护照签证已办妥,数小时后雪泠已身在半空中。
    国泰航空服务周到,空姐靓丽温柔,语音轻软。
    “到得彼邦我需要做什么?”她终于忍不住发问。
    罗律师很惊讶,“什么也不必做。‘晨’要你先休整一下,调试好再与他见面。”
    “哦。”雪泠松口气。
    “柏年什么都没告诉你?”
    雪泠轻轻摇头。
    罗律师轻移臻首,“他一向考虑周全,应该不会……”后半句嘎然而止,想必有什么不适宜让雪泠知晓。
    雪泠适时闭上眼睛,不致她尴尬。
    萨尔兹堡位于苏格兰高地,被雪泠未来的主家收购后重修扩建,用于招待宾客及饲养纯种马匹。
    这些都是自罗律师处听来,脑中登时充满Julie Garwood笔下高大威猛的麦家族长以及梅尔.吉布森在《勇敢的心》中骁勇善战的形象。
    真正感觉身处高地是从车窗外的景色变化上。
    这里地势起伏,遍布丘陵。车子行至山峰时向下望去,连绵峻美,放眼看不到尽头。山岩后不时有羚羊敏捷地在其间跳跃,黝黑的荆棘每到这个时节便生出紫色的小花,远看去是片紫色的花海,点缀着岩石的冷峻。
    渐渐雾气浓重起来,大片绿色的田野和黄灿灿的油菜花田掩映其中,半山上树木葱郁,不知名的野花绽放,山坡上的木屋若隐若现。而那近乎白色的浓雾几乎笼罩了一切,雾气升腾在半空中,几乎及腰,使得雪泠不禁怀疑自己置身仙境。
    “太美了。”雪泠喃喃地道。
    罗律师偏头看她,“还有更美的等着你呢。”她笑道。
    像是配合罗律师的话一般,车子转过山坳,雄伟的萨尔兹堡登时呈现在眼前。巍峨的古城墙,年代久远的拱形大门,无不向来访者诉说着它悠久的历史。
    这是座典型的“L”型古堡,始建于18世纪。现在已归于“晨”家族所有。
    “晨”?应该是吧。罗律师并没有多谈及,一切还等着雪泠自己去发现。
    萨尔兹堡位于最北部高地,三面临海,景色极为壮观。整个城堡共分三层,有32套房间。且不论大厅和宴会厅的美轮美奂,每套房间都各有其特色。便是这里的庭院与马厩,也是远近闻名的景点之一。
    雪泠的房间被安排在二楼东侧,阳光充裕,窗子外看得到海景。
    这间屋子以米色为基调。挑高的天花板上雕刻着古朴纹饰和神话中的天使,深玫瑰红色的窗帷,淡金色的流苏和飘马。长毛地毯绵软舒适,迅速温暖了雪泠有些僵冷的脚踝。屋角的水晶甑中一束石楠花提醒她已身在苏格兰。
    房间正中摆着一张欧式古典四柱床,四周围绕着雪白的帘幕,如梦似幻。旁边是一张小巧的妆台,梳妆护肤用品,一应俱全。靠窗是一张法式古董靠椅,许多18世纪的油画上均可找到它的踪迹,那时的贵族少女常坐在这样一张椅子上,托着下颚向窗外遥望,吸引着追求者和艺术家的眼球。
    洗浴的当儿,行李已由仆人打点整理,衣物都整齐的挂在壁柜里。另有簇新的衬衣长裤,毛衫,防雨风衣等等,一应俱全。款式简单,但质料上乘,望之皆名品。
    雪泠无兴趣查看衣上悬的那些名家吊牌,只暗松口气。
    从准备的衣着看,确实符合一位“陪伴”的身份。
    她不顾头发还湿着,站在窗前眺望。有几盆蓟花在铁质雕花窗棂上迎风招展,天空还是云雾缭绕,呈现一片暗蓝色泽,与葡萄紫色的大海甚为相谐。海浪翻滚,自天际奔腾而至,似天外惊鸿,卷起千堆雪。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请进!”她说。
    那人有礼貌地停顿一下才开门。原是个子高挑的妇人,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发髻里,黑色套服平整地一个碎摺都没有。“我是这里的管家。您可以叫我梅管家,或者梅姨。”她对雪泠说。一丝打量审视的神情都不露,让人感觉很舒服。
    “梅姨,叫我雪泠好了。”
    她微笑,“房间可还喜欢?少爷特别吩咐我给您布置的。”
    “少爷?可是……‘晨’?”
    梅姨一怔,“对,也可以这样称呼。晚餐已准备好,您想在自己房里用还是下楼?”
    “我这就下去。”雪泠连忙说。
    梅姨颔首,转身轻轻带上门。
    雪泠吹干头发,随手捡了件绿色套头毛衣和米色长裤穿上,匆匆赶着下楼去。
    大厅过道的左右两个穿廊上分别用各式宝剑、□□、盾牌、十字弓以及鹿角等加以点缀,餐厅在一楼左首。高高的穹顶雕刻精美,与壁画交相辉映,巨大的枝型水晶吊灯在灯光下璀璨耀眼,长长的餐桌上摆着价值不菲的古董银制餐具,加上立在身后戴着白手套身着考究制服的仆从,几疑时光倒流至18世纪。
    罗律师和梅姨已在等着她。见雪泠来了,梅姨颔首示意仆人开始上菜。
    大小各异的刀叉汤匙让雪泠有些摸不到头脑。梅姨微笑动作舒缓地将镶着精致花边的方餐巾放在膝上,每道菜又总是率先拿起餐具示意。
    罗律师打破“食不言”的禁忌,为初来乍到的雪泠介绍菜色。
    “白豆沙律由这里特产的白豆和oregano 、parsley香草搅拌在一起,味道独特……苏格兰肉卷是地道的苏格兰人“家常菜”,不可不尝……薄燕麦饼配上松软白干酪美味得几乎要在嘴里化掉。”
    最后少不了要品尝久负盛名的苏格兰威士忌,极品格兰菲迪。
    雪泠不敢多喝,就着酒杯象征性的浅酌一口,辛辣过后,温热中略带香醇。身上登时暖了起来,通体舒服妥贴。
    她给罗律师一个感激的微笑,“果然名不虚传,不愧为‘液体金子’。”
    梅姨注意到她喜欢吃甜食,“厨师的甜品做得不错,黑车厘子巧克力饼最美味,香橙挞和提子杏仁饼也很不错。我叫他们送些到你房间。”
    雪泠忙称谢,胃口却大叫吃不消。
    苏格兰美食固然诱人,一直习惯饥饿的胃却还不适应如此盛宴。
    又心下忐忑,“陪伴”,不啻地位比佣人高比管家低的中等雇员,却得如此贵宾待遇?
    正思忖间,梅姨又道,“檀小姐今日好好休息,明天我叫Amelia带你去游览一下高地风光。”
    竟是只字不提有关“晨”的事情。
    看样子罗律师与梅姨有事要商量,雪泠知趣放下餐巾,告辞回自己房间。
    睡床很大,羽绒枕蓬松轻软,手工镶边的象牙白亚麻床单与古典的四柱床十分相配,像极了西典浪漫小说里公爵小姐的香榻。
    雪泠躺在上面,了无睡意。
    梦中不是没有过不需朝九晚五外加打零工地辛苦讨生活,可以每天迟睡晏起而无人责备,衣物永远干净熨整地挂在衣柜中,食物精美,有足够的时间和金钱去四处游览等等这样的情景。
    人不能脱离现实,但可以凭美丽的幻想让自己好过些。
    熟料突然间梦想成真,且比自己预想的要好上数倍。
    一切会不会是场幻觉,明日一早黄粱梦醒,再度回到困窘逼迫的孤女生涯?
    罢了。这样的床上睡上一晚,即便打回原形,也值得欣慰了。
    接下来的两周时间里雪泠随Amelia一起畅游当地著名景观。
    广袤的苏格兰高地连绵峻美,风光绮丽,有种说不出的神秘、空灵与坚毅。巍峨的古城堡,悠扬的风笛,五颜六色的格子裙,琥珀色的辛辣威士忌……没几个人能抵御这片土地的诱惑,雪泠也不例外。
    Amelia是个热情爽朗的本地姑娘,受雇于“晨”家族的时间不长,所知甚少。只对主家的财力雄厚印象深刻,“我看比德拉姆的欧文们要富有太多了!”她悄悄对雪泠说,指的是70年代将该古堡归还给国家的欧文家族后代。
    雪泠微笑,不予置评。她确实很想知道受雇于的“晨”家族更多的详细情况,但决不是以此种背后私自议论的方式。
    Stirling (斯特灵)城堡是最后一站。
    游客很多,Amelia与一名来自意大利的红发青年撞个满怀,并继而攀谈起来。那可爱的姑娘双颊绯红,眼睛闪亮。雪泠暗笑,为给她点自由时间,遂约好两小时后在华莱士纪念碑前见面。
    刚分手不久,熟料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微微打湿了肩头,那寒意登时入骨。这冷不是令人畏缩的那种,而是好似激发了人的活力与潜能,催人振奋。
    “嗨!美丽的姑娘!”忽然听到有人用纯正的中文高声喊道,雪泠禁不住回头。
    一个年轻人站在那里,右手插在长裤口袋里。他大约有六英尺多高,头发乌黑,肩膀宽阔,长腿极其潇洒地随意立着。他一张面孔已晒成健康的古铜色,眼睛奕奕有神,此刻正带着暖洋洋的笑意专注地盯着她。
    雪泠突然脸红,暗叫自己冒失。多少登徒子藉此招数与女性搭讪,“美丽的姑娘”,再普通的女子想必也在心中如此称呼自己吧?站在十个姑娘身后这么喊着,九个半倒是要回头的。
    她本来可以做到那半个不为所动的大方女子,却因在华裔极少的彼邦乍闻母语而慌了心神。
    便待回头重新举步,又被叫住:“嗨!美丽的姑娘!”
    还是那个年轻人的声音,热情得让人无法拒绝。
    雪泠叹口气,转过头来对上他,这才看清楚陌生人的容貌。浓黑的眉毛斜飞入鬓,鼻梁高挺,颧骨浑圆,刀刻般的脸庞好似雕刻家最得意的作品,棱角分明的唇角犹带着一丝懒洋洋的笑意。
    “让这么美丽的姑娘独自游览是可耻的。凑巧我也没有伴,一起同游Stirling 堡怎样?”
    雪泠想要拒绝,但他孩子气的可怜巴巴的神情打动了她。还是个学生吧,她想着,“好。”听到自己这么说,吓了一跳。后又略心安,反正只得两个小时而已。
    他自我介绍叫Chris,中文名字陈曦。“取意是晨光初现的太阳。”他自我解释道,见雪泠但笑不语,又假装威胁,“小心啊,雪再清凉,也敌不过和煦的太阳。”
    雪泠望他英俊的脸庞,真是个阳光少年,浑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想必家境优渥,从来不曾为生计犯愁吧。
    “brave heart,传说中某人为纪念故人,带着朋友的心脏和佩剑战斗,所向披靡。那颗无往而不胜的心脏,就被称为勇敢的心。” Chris向雪泠介绍着,一副来过多次的样子,对景观熟稔如自家后院。
    雪泠开始庆幸答允他的邀约,不然短短两个小时绝无法游览地如此尽兴。
    历史上的苏格兰烽烟不断,不同的占领者建起风格迥异的建筑、雕塑,那些石刻极其精美,吸牢人的眼球。此地曾发生过许多历史事件,除了众所周知的威廉.华莱士,号称欧洲最美丽的女人——玛丽女王即在此加冕。
    走得有些疲累,便接受Chris的提议在枝叶婆娑的泡桐树下小憩。Chris体贴地买来汉堡和热咖啡,及时补充了流逝的热量,精神为之一振。
    看看腕表,与Amelia约定的时间快至,雪泠向熟悉的陌生人Chris称谢道别。他恋恋不舍,追要电话地址不果后,奉上一朵银色斯特灵玫瑰,枝叶末端别着张小小卡片,字迹写得龙飞凤舞,隐约可看出是三个不同电话号码。“哪个都可以找到我。”他一本正经地说。
    雪泠忍不住轻笑,多可爱的年轻人,热情,莽撞,并且真诚。
    接下卡片是出于礼貌,她心中再明白不过,此一别不会再有交集。
    “晨”家族待自己有如贵宾,可雪泠却不敢有片刻忘记自己的身份。
    “陪伴”而已,为期三年。未来造化如何,全凭自己努力与上天际遇。
    感情,对雪泠来言,不啻奢侈品。实在无福消受。
    回到萨尔兹堡已是翌日上午,梅姨与罗律师却都不在堡里。
    佣人一问三不知。罗律师倒是留了个简单字条,说明她与梅姨有要事离去,请雪泠安心等候。
    又如何心安。
    来此已逾月,仍未见需要陪伴三年的“晨”一面。甚至详细情况也不知,就这样答应了对方的条件前来,真够鲁莽的。雪泠暗暗自责。
    但并不是后悔。她,就算再做一次选择,仍无退路。
    还是耐心等候吧。悄悄对自己说,还怕等得老去,再无付出“三年”陪伴的资本?想到这里,又好笑。
    忽然门口有了车马骚动,雪泠心略跳,忙整理衣发,走出房间迎接。
    站在旋转楼梯望下去,却是一个熟悉的俊逸身影。柏年!
    她开心地奔下楼,向他迎去,“柏先生!”
    连日来对牢金发碧眼白肤的异族人,突然见到一张同胞的面孔,异常亲切。
    柏年望着她脸上因兴奋而生的红晕,亦微笑,“我没骗你吧?可看过了萨尔兹堡的日出?”
    雪泠摇头,“没有。”忽然有些后悔方才乍见柏年的忘形,“梅姨她们……”
    柏年目光犀利,没放过她眸中一闪即逝的懊恼,淡淡地说:“佛云,众生平等。雪泠,除却工作须尽本分,你并不需妄自菲薄。”
    雪泠微垂下头。话虽如此,各人身份不同,自是应当暗自警醒,切勿人昝越了应有的主从界限。
    柏年却话锋一转,“他们还要过些日子回来。你可以利用这段时间熟悉一下工作。”见雪泠不明其意,又补充道,“我请了几位老师来。你就当是充充电,也好打发时间。”
    雪泠自是无从反对。
    事实证明柏年讲得太过轻描淡写。“几位”老师均是各领域的专家,负责教授雪泠法语、德语、西班牙语,继续深造英语。
    本来还有日语,在雪泠的坚持下去除了。“我曾对着祖父的牌位起誓,难忘中华沉沦日寇铁蹄下之耻辱。”她轻轻地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
    柏年点头,这女孩子轻易不会说“不”,一旦出口便不再改变心意。
    他只是在礼仪、公关等课程外增添了骑术课。“别辜负了萨尔兹堡培育出的良种马。”见雪泠讶异,他说。
    雪泠微笑,想起了奥黛丽.赫本那部出名的电影《窈窕淑女》。卖花女在教授的改造下脱胎换骨,再世为人。连始作俑者都为她未可预料到会散射的万丈光芒所惑,深堕情障。
    每个女人都如珠宝,却看有没有这个造化,遇到贵人挖掘。
    雪泠并无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对诸般繁重的课程,她欣然接受,甘之如饴。有时累得趴在桌上,犹自感激柏年创造的机会。
    因为学习而不是打工疲累,原是她以前最大的梦想。而今终于成真。
    所有的课程里雪泠最下功夫的是护理课。基本的医学原理,如何照顾病人起居,服药,静脉注射及输液等等。
    她从没忘记自己的“陪伴”职能中重要的便是陪护。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三个月过去。
    柏年在小住半月后回港,只留雪泠一人。
    罗律师中间匆匆探过她一次,住了一宿后便离去。
    他们只是怕她寂寞,并无交待别样事。
    雪泠间或掐好钟点给之娴打越洋长途。
    那厢总是快乐欢闹的,“还好你没忘了我这个老朋友兼死党,否则……哼哼!”
    之雅的声音忽然□□来,且忽大忽小,分明与某人在争夺话筒,“否则老姐会把我念叨死!‘小雅,雪泠怎么还不来电话呀……唉,你说她在那边过得可好……这死丫头,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我就知道她总提那个Amelia不是什么好事。’哈哈,简直要笑死我!”之雅刚说完,便乐极生悲,很明显被人狠K了一下,哀叫连连,“老姐,干嘛总打我脑袋?考试通不过没文凭可拿找你养我哟!”
    “切,找你小男友去!脑袋是谈恋爱才谈成浆糊的,与人无尤,少赖在我身上。”之娴成功抢过电话。
    “雪泠,怎么样?一切可还顺利?”话语里是殷殷关切。
    雪泠感动,“我很好。说实话,忙得有时想不起你们。”她开之娴玩笑。
    之娴反倒放心,“太好了,那样我便不用担心。”她真正怕她孤独寂寞。“对了,骑术课怎么样?”
    “骑术教练Mike曾在多项国际赛事上获奖,肯拨冗时间来教我真是大材小用。”
    “哈,是否已能策马驰骋?”
    “惭愧。堡里众多纯种马,高大神骏,难以驾御。我只被允许接触一匹性格温顺的小牡马,至多持辔小跑而已。”
    “世上无难事,只怕你心先怯了,无法放开怀抱去全力学习吸收。啊,可见到了小雅心心念念的苏格兰折耳猫?”
    “堡中的厨娘有一只灰黑色折耳猫,血统纯正。据闻其夫死后便一直与猫为伴,亲昵甚过子女。之娴,这里猫狗等宠物被人们当作家庭成员对待,比我们想象中地位还要高很多。”
    ……..
    与之娴煲起电话粥来,时间转瞬即逝。
    待放下电话,听筒已然发热。越洋电话呀,照以往的节俭看,简直罪过。
    人在异乡,最难做到的便是放下这维系着亲情、友情的电话吧。自知无法克制,所以刻意控制自己打电话的次数。
    虽然被奉为公主般学习着种种贵族课程,并不代表她丧失了清醒,混淆自己的身份。
    这日清晨牵了“初月”出来,独自驰往海边。
    “初月”才三岁大,皮毛栗色,额带白星,眼神温存。与雪泠甚为相投。
    天色略黑,只东方露出一点鱼肚白。萨尔兹堡笼在一阵忽浓忽淡的云雾中,状极雄伟。
    露水沾湿了鞋面,哈出的热气立刻消逝在雾气中,仿佛正与这片大地融于一起,给人莫名的欣喜。头顶浓云密布,却给人感觉与天空前所未有地接近。
    海平线上是一丝清冷的淡蓝色晨曦,不断驱散着灰黑色的云团,为天空增上一块明亮色彩。只喂了初月一把方糖的功夫,那淡蓝色带已被红霞取代,随后火烧云绚绚烂烂地燃烧绽放,将整片天空染上无比瑰丽的万道霞光。
    随即一轮红日从浓厚的云彩下一跃而出,光芒万丈,恩惠泽及众人。
    萨尔兹堡的日出,真是很美。饶是已经见过数次,雪泠仍禁不住被感染地眼眶微微湿润。
    “在苏格兰语中,Skye代表云彩。有机会带你去Isle of Skye,品味彩云之岛的独特魅力。”充满磁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雪泠猝然回头,是久违谋面的Chris。“你……好。”奇怪,分明记得每月第一个周四才是萨尔兹堡向公众开放的接待日。
    “你好。来看晨曦?”分明是来看远近驰名的日出,他却刻意强调“晨(陈)曦”,一语双关。
    雪泠只得微笑着不理会。
    此刻太阳已升高许多,红霞渐渐转淡,天空明亮空净。白色的云彩镶着金边,倍极美丽。
    他们牵着初月由来路返回。爬过一个缓坡后,海浪的声音渐小,各种绿色植被茂密起来。陈曦快活地微扬着头,把采到的大捧五颜六色的野花奉给雪泠,她则为他对道路的熟悉感到困惑。
    “晨”,“陈”,音同字不同,难道……
    “雪泠……曦少!”柏年的声音为她解开疑惑。原来“晨”即是“陈”,是自己糊涂,怨不得旁人。
    “你们……已经认识?”柏年的声音同样的困惑。他亦骑着马,神情略显疲惫,显然是刚到便出来寻雪泠。
    “不。”
    “是!”
    雪泠与陈曦几乎同时回答,答案却炯异。两人互望了一眼,陈曦目光如炬,雪泠则借着初月的不安骚动,不动声色地拉开些距离。
    柏年何等敏锐,立刻识趣的建议,“这里风寒露重,我们回堡里再说吧。”
    一路沉默。
    雪泠回到堡里才觉出异样。
    梅姨回来了,指挥着大队仆人上下打扫卫生。
    罗律师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三小时后真身抵达。
    加上柏年与陈曦双至,一切都预示着,某位大人物即将莅临此“简陋”城堡。
    当然“简陋”只是梅姨的标准。以雪泠的眼光来看,这里室内装饰豪华而又恰如其分,风格协调,庄重高雅。地板擦得锃亮,昂贵的瓷器和陈设品上一个指纹都没有,实在没有什么可收拾的。
    看着正与柏年站在壁炉前侃侃而谈的陈曦,健康得如初升太阳般。她暗想,要陪伴的,是另一个“陈”吧?
    柏年忽然走过来对她说,“雪泠,随我来一趟。”
    她一凛,跟着他走进与大厅毗连的藏书室。
    “‘他’下周就到。可做好准备?”关上门,柏年直入主题。
    雪泠深吸口气,点头。又鼓起勇气,“我可否多了解些详细情形?”
    柏年神情有些古怪,“‘他’并不乐于……”话音至此便嘎然而止。
    雪泠明白自己不该多问,“……有什么我该做的,尽管吩咐。”向他略欠身带上门出来。
    待回到自己房间换过身上骑装,却在门口碰到陈曦。
    “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他神情认真地俯看着她,双臂在头顶上方的墙壁做支撑,形成一个暧昧的环形将她包围起来。
    雪泠出乎自己预料的镇静,“我们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陈曦并不恼怒,高高的个子却配上一副委屈的神情,“……只是做个朋友而已。”
    雪泠有些想笑,又忍住,轻轻地说,“我受雇于……”
    “与我无关!”陈曦打断她,英俊的脸庞上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雪泠待说些什么,忽然想起柏年适才所说,“可做好准备?”只字不提她与陈曦的邂逅,实则意有所指。
    她挺起背脊,硬起声音道,“曦少,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要回房了。”
    说完转身带上房门。
    她,不过只是某人的“陪伴”而已,效期三年,实不宜与陈家人有过多牵扯。
    也许半生过后,冬夜与家人在壁炉前促膝谈心,可有如爱丽丝漫游仙境般的奇遇作为谈资吧。
    接下来的几天里,雪泠为回避陈曦,常籍故留在房间不出来,或在古堡中徜徉,让他逮不到行踪。
    捉迷藏般的游走中,她对萨尔兹堡的建筑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便向历史教师珀斯讨教。
    珀斯从堡里的图书室中找来书籍和画册,为她详细讲述。
    萨尔兹堡是一座典型的帕拉迪式大厦,建筑风格独特。石梯呈螺旋形蜿蜒而上,屋顶具有交叉穹窿的非凡特点。室内镶嵌有大量壁画,与陈设的古家具、雕塑、瓷器、字画等布置显得十分谐调,浑然一体。巧妙的是,置身其中又觉得很舒适惬意,并不因其古老而感到拘束和不便。最令人惊叹不已的是该堡能够利用地下水自动调节室内温湿度,比任何高档空调的效果要好得多,很适合病人在此休养。
    陈氏家族修复了古堡,又在附近栽种花木,使之成为一座优美的园林。此时正值春季,茂林深处,结翠成荫,鲜花盛开;泱泱碧水,轻风柔波。在堡中走上一圈,常使人有种置身世外桃源的感觉,好像与红尘熙攘的外部世界完全隔绝。
    这日雪泠照例去远方探幽,近傍晚才顺着小溪折回,穿过黄色旱水仙和郁金香的花丛,来到古堡的入口处。却见梅姨正对着几个仆从吩咐着什么,扭身看见雪泠,明显地松口气。
    “你可回来了。我先带你去见柏先生。”
    雪泠心中一紧,“陈”,让所有人战战兢兢恭敬以候的“君主”终于要驾临了吗?萨尔兹堡的无冕之王,陈氏家族说一不二的家长,到底是怎样一个三头六臂的人物?在大家小心翼翼筹备,唯恐但有一失的漫长时日中,她的紧张已累至极至,此时却似手术全麻,反而无甚感觉。想到这里,不禁浮上丝苦笑。祸兮福所倚,如此一来,多时苦候便跃为幸事,总比因过度紧张而在第一次“觐见”时就被贬出局的好。
    柏年在大厅等着她。对雪泠上下审视一番后,举起双手轻击一下,侧厅中变戏法般走出一众人等,望之即美容、美发师之流。顺着柏年的手势,那班人便要作势上前。
    雪泠警觉地退后半步,有些抗拒地望向柏年:“我……有何不妥?”
    柏年很平静:“雪泠,我只想使你更得体些。”
    雪泠明白自己不应忤逆,还是忍不住微扬起下巴,“柏先生,能否问一句,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指示?”
    言毕却并不等他回答,甩头随众人离去。
    侧厅中,她平静地任那班专业人士在身上摆布,努力平复着心绪。雪泠,雪泠,平凡如你,也学会恃宠而骄了?数月来被奉作上宾,并不等于改变“陪伴”身份的事实。柏年之流,岂是你可以随意出口顶撞的?主从之分,不可人昝越,切记切记。
    半晌后,她在镜中打量自己。浅蓝色裙装,头发自然顺贴地垂在肩头,铅华淡淡妆成,整个人只得“干净”二字。
    柏年显然也是满意的,但仍未敢有丝毫懈怠。“跟我来。”他低声说。
    雪泠无声地跟在他身后。
    最后一关终于要来到了吗?滑稽的是,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她竟有种觐见古代君王般的错觉。
    穿过陈设着雕塑、瓷器、油画和17世纪世纪刀箭的大厅,尽量对平日难以抵御其吸引力的艺术品视而不见,来到东侧的图书室外。
    这里全部由古老枫木装潢,数万册珍贵图书珍藏其中,一直是雪泠在堡中最喜欢流连的地方之一。
    柏年到得图书室外便止步,与一守候在门外的中年男子低声交谈几句后,转向雪泠:“你可以进去了。”
    雪泠颔首,深吸口气,推门进去。
    室内温度比外间略高,镶嵌着大理石的壁炉旁,炭火噼啪作响,桔色的火焰令人温暖。
    一年轻男子坐在壁炉前的高靠背椅上,正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看书,似乎对雪泠的到来闻而不觉。
    雪泠走到他面前约三米处便止步。微垂下眼睑,眼观鼻,鼻观心,静候对方发话。
    短短一分钟,仿佛漫长的一个世纪。随着书页翻过的清脆声响,那人终于抬起头来。雪泠维持原姿态不动,却敏锐地感觉到一股凌人的气势暗暗压来。她暗哂,这便是书中写的王道之气吧。可以想象,遑论小人物如我等,即便再聪明绝顶自恃英才的人物,身处如此强大的气机下,均不免收敛气焰,噤若寒蝉了吧。
    “你就是檀雪泠?”主人终于发话。声音清越,却自有种摄人的魄力,让人不由不恭敬。
    “是。”
    “柏年他们对你一直称颂有加。你认为自己可否胜任工作?”
    雪泠一怔,不明他话中机锋,“我会尽力。”面对正主儿,小心翼翼些总没错,日后工作自会检验谬赞与否,多说无益。
    “你很谨慎。这是优点,同时也是缺点。”
    雪泠心惊,忍不住抬头望那声音的主人,却对上一双好整以暇等她抬眸的眼睛,坦然中带丝玩味。
    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黑发的莱茵哈特,对牢一张媲美太阳王的俊美面庞,说不出话来。
    柏年俊逸,陈曦帅气,但比起眼前这位却又差出十万八千里,有如星月之别。
    “我是陈煦。”他说,眉宇间磊落中不掩一股高贵气。
    陈家的煦日,雪泠默念,真是人如其名。又有些迟疑,以她的身份,难道真要如此称呼?
    “叫我名字便可。”陈煦洞悉了她的心思,淡淡地说。神情自然,丝毫不使人感觉纡尊降贵。
    随后他轻抚眉间,有些疲倦的样子。“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请教梅管家和均叔。”
    便是在暗示她退下了。雪泠点头,仍不多话,放轻步子带上门出来。
    柏年神情略显紧张地侯在门口,见雪泠神色如常,不由面色一轻。
    他向雪泠点头示意她可以离去。
    雪泠脚下未停,只微一顿,还是忍住没发问。
    今日的柏年可不比往日柏氏的掌权龙头,充其量只是陈氏一名得力幕僚,君威难测的情况下自身尚且惴惴,实不忍再增他烦忧。
    忽然想起以前看金庸先生的射雕。江南七怪和邱处机先声夺人,初出场时个个均是深不可测的武林高手。越往后看精彩人物才逐个出场,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各胜疆场,便是俏蓉儿的靖哥哥也进步神速。柯镇恶与全真七子之流便沦为陪衬,不复初幕时的神气活现。
    柏年身后是整个财力雄厚的柏氏,尚为陈氏如此卖力效劳,这其后定有奥妙。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总有种感觉陈煦和陈氏家族神秘莫测,绝非人想象能及。
    正如雪泠预见的那样,柏年去见陈煦并不轻松。
    陈煦半阖着眼睛,微微疲倦的神情,靠在椅背上半晌不说话。良久才道,“你,又自作主张了。”
    柏年早有准备,忙躬身道,“您身边确实需要一个这样的人……”
    陈煦却突然张开眼睛,一瞬间精光四溢的一双眸子盯牢了他,不复刚刚的倦怠无力。
    柏年猝然对上那犀利无比的目光,不禁打个寒颤,遂垂目以待。
    只听得他冷哼一声,“柏年,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啊。”嘴角浮起抹冷笑,瞬时又消于无形,让人难以捕捉。
    柏年不敢答话,背脊上冷汗直冒。
    须臾,陈煦语气稍缓,“记住,下不为例。”他挥挥手,表示今日到此为止。
    柏年松口气,点头称是并退向门口,才听得陈煦淡淡地又加了一句,“交待下去,不得像对伴从般待她。”言毕又似困倦地阖上双眼。
    这句话来得无头无尾,让人听了如堕云里雾里。亏得柏年跟在他身边多年,已颇能揣摩心思,得其七分真意。
    陈煦虽是不悦他擅自作主觅得伴从,但对檀雪泠其人还是不虞赞许的。甚至超过了柏年所能想象的限度,所以才有此吩咐。如此殊荣,怕只有均叔、梅姨等在陈家服务了几十年的老资格才享受过。
    梅姨和罗律师正在大厅中等候消息,见柏年出来,四只眼睛聚焦在他脸上打探情形。
    “我早说过‘他’会发火的。”罗律师察言观色后率先发话。
    柏年苦笑,“大姐,当初你可不是这么分析利弊的。”
    罗律师恼其称谓,瞪了他一眼后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似是准备不再搭理莽撞无礼的年轻后辈。
    梅姨只抿着嘴笑,“既然总有一个人得当炮灰,还是熙少熟悉的人比较好。佛说……”
    柏年睁大眼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不会吧,梅姨,你每次都拿这一句来安慰会不会太老套了些?难以抚慰我受伤的心灵好不好?”
    梅姨与罗律师同时笑了,还来不及答他,门被推开了。陈曦风风火火地自外间进来,“雪泠呢?你们看见她没有?”
    他才和一群户外运动爱好者去攀岩回来,满面风尘的样子,整个人黑瘦了许多。
    柏年等三人面面相觑,“大概在她自己房间。”梅姨最后说。
    陈曦闻言转身冲了出去,只抽暇给了他们一个灿然笑容算作打招呼。
    柏年与罗律师互望一眼,而后默契地由较年长的罗律师叫住脚步已在数米远之外的陈曦, “‘他’交待过不得随意打扰檀小姐。”
    陈曦讶异得大睁着眼睛,“我没‘打扰’她呀。”说罢扭身大步流星地直奔着楼梯而去。
    余下三人错愕,望着他的高大背影,不知该说什么好。
    雪泠回到房间,方略松口气。
    陈煦,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原以为抱病在身的人,或苍白孱弱,或精神不济,相较常人总归会显露些病态。
    陈煦,就象他的名字般,浑身散发着太阳般的光芒,那股君临天下的帝王气,使人不由得臣服。
    只刚才那一抬眼间,眼中的光芒已令人眩目,不敢与之对视。
    这样的一个人,好似万物皆在他掌握之中,众生的主宰般。该是难以伺候的吧?换句话说,如此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又怎少得了侍从陪伴之类的人物?
    雪泠怔怔地坐在妆台前,打量着自己也就中人之资的面容。眉毛有些淡,眼睛不够大,唇角的线条太过倔强。
    “为什么是我?”她对着镜中的自己缓缓道出心中埋藏已久的疑问。
    “雪泠!”门外突然响起陈曦的声音,将她自遐想中拉回。
    她轻吁口气,站起来拉拉裙装下摆,这才走过去打开房门。
    陈曦微笑地望着她,双手从背囊里变戏法般掏出一束火笼草,室内登时芳香四溢。
    “呀……你从哪里找到?”雪泠惊喜地将火笼草凑近鼻端闻那香气。难忘茜茜公主中的惊险一幕,弗兰茨皇帝英俊的面容和明朗的微笑永远地留在了记忆中。
    “喜欢吗?我明天再去采!”陈曦的笑容放大。
    雪泠心中一凛,“不…….”一时不知该如何对陈曦言明两人实不宜再接近。
    “三少爷!”梅姨适时在身后出现,“大少爷找你。”
    “知道了。”陈曦仍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又转过头来对着雪泠,“一会儿我再来找你。”旋即迈开大步伐离去,不一时便消失在走廊尽头。
    雪泠半是赧然半是无奈地望向梅姨,却见她神色如常,只笑吟吟地说,“檀小姐,今天早点休息。明日我们启程往无忧岛。”
    雪泠颔首,千万个疑问噎在喉头,只连同津液吞下,道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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