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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6月28日17时 平阳市委


    高长河一放下电话,怒气就蹿上了脑门。接电话前,他再没想到姜超林会向他发这么大的火。尤其让他无法忍受的是,这位前市委书记竟连他的解释都不听就挂断了电话。高长河认定:姜超林这既不是忠告,也不是责问,而是发难!
    看来,姜超林的失落情绪十分严重,敏感度也太高了,只因为自己在平阳当了十年市委书记,就觉得自己是天生的市委书记,永远的市委书记,就容不得任何不同的声音。接到姜超林电话前,高长河根本不相信什么“满城风雨满城谣言”,更不相信谣言会波及到滨海市。对烈山班子腐败问题的正常查处,怎么就变得这么不正常了?是真的传言四起,还是他姜超林借题发挥?
    为慎重起见,高长河还是叫来刘意如和田立业,询问一下。
    田立业马上来劲了,说:“高书记,您不问我我也不好主动向您汇报,您现在既然问了,我就得实话实说了,确实是满城风雨满城谣言嘛,传的真叫邪乎!说姜书记和耿子敬在家里订攻守同盟时被孙亚东当场抓获,说耿子敬是苍蝇,姜书记才是老虎,哎,刚才又传出‘绝密’消息了,说这些年姜书记提起来的干部大部分都有问题,省里已经把一个庞大的工作组派过来了,要彻底揭开平阳的盖子!”
    高长河气恼地道:“四处讲这种话的人,我看是别有用心,惟恐天下不乱!”
    刘意如看着高长河的脸色,小心地说:“是别有用心,这些谣言我也听到了不少,都是冲着姜书记来的,还有些匿名信寄到市委,全是些毫无根据的攻击谩骂,像‘**’期间的大字报。”
    高长河这才冷静下来。设身处地地想想,觉得姜超林这么做也情有可原,谁遇上这种事都难保不发火!
    于是,孙亚东的面孔便自然而然浮现到高长河眼前。高长河本能地感到,这位市委副书记兼市纪委书记肯定没起什么好作用。烈山的案子是他一手抓的,耿子敬是他亲自领着人从姜超林家带走的,现在谣言这么多,这么邪乎,他孙亚东能没责任吗?更何况此人胆子也太大了,他再三要他不要多过问平轧厂的事了,他竟还是暗中盯着何卓孝不放。这一来,姜超林、文春明能没意见吗?就是他这个市委书记也忍无可忍!
    孙亚东这么做,一方面公然向他的领导权威提出挑战,另一方面也势必要破坏他迅速解决平轧厂问题的设想。按他的设想,平轧厂必须接受兼并。他在现场办公会上的表态看似随意,实则却是精心设计的。他早看透了文春明的心思,知道这个市长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听厂里同志反映,包括厂长何卓孝在内的平轧厂干部都比较倾向于在东方钢铁集团的方案上谈判,文春明就是不干。他表了态,造成了一个既定事实,文春明不干也得干了。有情绪不怕,可以做工作。现在倒好,孙亚东暗查何卓孝,节外生枝,又给解决平轧厂问题设置了障碍。
    真想不通孙亚东为什么非要这么干不可?这个口口声声支持他工作的老朋友,非但没支持他的工作,还尽给他添乱!他到底想干什么?他究竟是在和姜超林、文春明作对,还是在和他高长河作对?他究竟归省委马万里副书记直接领导,还是归他高长河直接领导?
    越想越生气,高长河当即给烈山打了个电话,要孙亚东马上回来汇报工作。
    孙亚东却又一次抗命,沙哑着嗓门说,省纪委的工作组已经到了烈山,他和同志们正和工作组的同志研究工作,实在走不开,要高长河有话在电话里说。
    高长河真是火透了,冷冷道:“好,很好,孙副书记,你就好好研究工作吧!不过,我提醒你一下,我高长河是平阳市委书记,背着我和市委搞小动作是决不能允许的,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另外还要提醒你的就是,不要感情用事,破坏平阳的大好形势,不利于平阳干部队伍团结的话少讲一点,尤其是涉及到姜超林同志的话!更不要向无辜的同志身上泼脏水!”说罢,挂上了电话。
    孙亚东的电话马上打了过来,不是检查道歉,却是发火,开口就责问:“高书记,你刚才的指示是什么意思?我真是弄不懂。我现在毕竟还是平阳市委副书记兼市纪委书记,反腐倡廉是我分管的分内工作,可我怎么工作起来就这么难呀?什么叫感情用事?谁感情用事了?请问:烈山耿子敬这帮腐败分子不该立案审查吗?和姜超林、和你所说的那些无辜的同志到底有什么关系?是不是谁找你说情了?至于说到小动作,我必须声明一下,对平轧厂何卓孝的调查在你出任平阳市委书记之前就进行了,不是你高书记一声令下就能停的,因为此人有经济问题,现在已经掌握了证据。如果你想看,我可以请反贪局的同志带着证据向你做专题汇报!”
    高长河吃了一惊,愣了好半天才问:“何卓孝的经济问题,确凿吗?”
    孙亚东很有情绪地说:“不确凿岂不真成搞小动作了吗?”
    高长河想了想,又问:“性质严重不严重?”
    孙亚东反问道:“高书记,你仍然想保这个何卓孝吗?”
    高长河字斟句酌地说:“有个特殊情况,平轧厂和东方钢铁集团的兼并谈判马上就要开始,不能再拖了。何卓孝一直是平轧厂的厂长兼党委书记,和东方钢铁集团有过多次接触,我和文市长都还希望他在这方面做些工作。”
    孙亚东更不高兴了:“高书记,平轧厂除了何卓孝没别人了?副厂长牛千里他们就不能干呀?何卓孝虚开医药费报销,数额巨大,不是违纪,而是经济犯罪,你和文市长如果坚持让何卓孝继续干下去,那是你们的事!”
    高长河忍着一肚子火气问:“那你的意见呢?”
    孙亚东没好气地说:“我能有什么意见?谁嘴大我听谁的呗!”
    高长河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亚东同志,我这是和你谈工作,你不要这么情绪化好不好!平轧厂的情况你清楚,是矛盾的焦点,我们必须着手解决。何卓孝的问题如果仅在医疗费报销上,我看就先不要动,有问题我负责!在这里我要说一句:孙亚东同志,不论是作为老朋友,还是作为平阳市委副书记,我都希望你能理解我,支持我,别老是给我添乱!”
    话说到这份上了,孙亚东仍不退让:“高书记,我知道你刚刚上任,困难不小,碰到的矛盾不少,我能理解你。可我也请你理解理解我!人人都知道反腐倡廉要好好抓,过去姜超林逢会就说,现在你也是大叫支持,但实际情况又怎么样呢?动辄得咎!高书记,我给你添什么乱了?在这里,我以党性和人格向你保证,我孙亚东绝没有利用烈山的问题做过姜超林同志任何文章,更谈不到向哪个无辜的同志头上泼脏水!我正是怕出问题,才亲自到姜超林同志家里宣布对耿子敬的审查决定的,从始到终,我对姜超林都恭恭敬敬。高书记,如果你发现哪句谣言是从我这里流传出来的,你撤我的职,开除我的党籍!”
    高长河对孙亚东实在没办法,只得叹着气说:“你不说,挡不住你手下的办案同志都不说。姜超林同志在平阳工作时间比较长,工作力度又比较大,得罪一些人是不可避免的,这些人可能就会利用你们那里传出来的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趁机攻击姜超林和其他同志。这就把问题搞复杂了,势必要影响工作,也包括很正常的反腐工作。所以,我建议你们在内部再重申一下纪律,如果发现谁不遵守纪律,违反保密原则,立即进行严肃的组织处理!另外,对金华同志的举报更要严加保密,以免出现对她的人身报复和攻击。”
    孙亚东口气这才缓和了些:“我今天就传达落实你这个指示,如果你高书记认为对工作有利,我也可以到姜超林同志那里当面做一下解释,仍然恭恭敬敬!”
    高长河情绪沮丧地说:“算了,算了,姜超林同志那里,还是我抽空解释吧,你就安心抓好烈山的案子,一定要抓实抓细,办成铁案,不要留下什么后遗症。”
    放下电话,高长河心里窝囊透了,禁不住一阵阵发呆。姜超林没错,孙亚东也没错,事情却闹得一团糟!想发火骂人,却不知道该向谁发火,该去骂谁?更要命的是,那个何卓孝还真就有问题,孙亚东背着他偏搞出了名堂,既成功地向他的领导权威挑了战,又把他推到了一个非常窘迫的位置上。
    正想着,刘意如进来了,迟迟疑疑地说:“高书记,市民营企业家协会刚才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是您答应的,要去参加他们和市交通局联合举办的跨海大桥营运庆祝酒会,不知有没有这事?我的工作安排表上好像没有。”
    高长河想了起来:“对,我是在电话中答应过宏大集团于国强的。”
    刘意如显然有些意外,怔了一下,轻声提醒道:“高书记,姜书记过去从不参加民营企业家的任何酒会、宴会,很注意影响……”
    高长河面露愠色:“姜书记是姜书记,我是我。”看了看手表,快六点了,遂从办公桌前站起来,一边收拾着桌上的文件,一边说,“刘主任,我这酒会也不是随便参加的,得让民营企业家协会的那帮大款们给我出点血,为下岗职工干些实事!刚到平阳嘛,大事一时还干不了,小事总还能先干一点!”
    刘意如这才连连说:“那就好,那就好!”
    收拾好文件,高长河努力抹去脸上的忧悒,振作精神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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