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掌天律

    要看要掉下万丈悬崖，林用手忙脚乱，突然抓住了一个凸起的龙头，龙头上面鼻眼具在，龙须飘荡，十分威严。下面却是透明的，一个长满褶皱的脸正盯着自己，笑道：“你好呀！”
    林用突然醒了，惊觉自己已落在实处，左右打量一眼，他觉得好像做了一场噩梦。正要擦擦汗珠，眼前突然出现梦里那张脸，向他笑道：“你好呀。”
    林用被吓得跳了起来，却被一双手按了下去：“你的伤刚刚好，还不能这样活动。”
    林用深吸口气，努力直视那道面容，说：“你是人？”
    那人一愣，转身过去，声音低落道：“我很多年没见过别人了，吓到了你，不好意思。”
    林用这才放松下来，听到那人话里的失落，不由歉然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那时我不小心掉落悬崖，正挂在龙头上，突见你盯着我看，一时被吓了一跳。”
    那人转身回来，低头道：“我知道我的样子。”
    半晌问他道：“你是大衍宗的人？”
    林用点点头。
    那人抬头看了林用一眼，马上意识到什么，又将头低下，话语里却是满满的惊喜和自豪：“我也是大衍宗的人。”
    林用打量她一眼，才发现这人穿着打扮都和现在不同，但从颜色喜好来看，该是个女子。
    他道：“这是那个龙头之内吗？不知前辈何以在此？”
    老婆婆又抬头看了他一眼，脸颊竟像少女一样红了，嗫嚅道：“是为了一个人。”
    她双手抓着发白的裙子，抓住又松开，接着道：“其实我是大衍宗的英雄。他说，只要我愿意被封印在这里，我就是大衍宗的英雄。”
    林用一愣，心道这老婆婆说话倒和孩子有点像。他蓦地像是想起什么，眼睛盯住这里唯一一张画，那上面是个梳着辫子的小姑娘，站在花丛里，转过头嘻嘻笑着，风吹起她的裙摆，和遍地花草一样弯了腰。
    “婆婆，这画上的人，是你么？”
    老婆婆转头看了看画，笑道：“那是年轻的我，现在的我老了。”
    林用道：“您是年轻时候来这里的？”
    老婆婆又看了一眼画，有些害羞道：“这是我来这里的前一天，他为我画的。”
    林用正暗笑老婆婆这么大年纪，还和少女一样怀春，想到其中缘由，心下突然一沉，问道：“您是说，您从这么小的时候就来到这里，一直待到了现在？”
    老婆婆点头，神色像是追忆，脸上渐渐带着甜蜜的幸福：“我来这里好多好多年了，刚来的时候还担心坚持不下来，一眨眼，我都这么老了。”
    林用道：“这么长的时间，你就没想过出去吗？”
    老婆婆摆手忙道：“没有出去，没有出去。怎么能出去呢？我是带着他交给我的任务在这里的。”
    林用好奇道：“我看这里空无一物，那这么多年来，你吃什么，喝的什么？”
    老婆婆自豪道：“我的道天生灵异，不用吃喝的。”
    林用点点头，又问道：“那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的任务，具体是指什么呢？”
    老婆婆笑道：“原本我是不能说的，但到了现在，我的任务基本上都完成了，我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你又是大衍宗的年轻人，就和你说说吧。”
    林用点头道：“您说吧。”
    老婆婆道：“他是大衍宗的掌门人，当年我初进宗门，就拜入了他的门下。他每天带着我修炼，给我讲解各种好玩的东西，那一年，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一年。”
    “第二年过了不久，他好像突然变得孤僻了许多，很少教我修炼，也不带我玩，我想去问他出了什么事情，他就说是宗内有了一些变故。我好担心他，具体怎么样，他却又不说。”
    “直到那一天”，老婆婆仿佛真来到了那一天，语气也随之变得雀跃，“他告诉我，他发现了宗内变故的源头，那是好大一堆魔气，已经被他吸收进了身体里，他教会我封印之法，让我将他封印起来，这样大衍宗就会变得越来越好了。”
    “但是我怎么忍心让他被封印，在我的强烈要求下，他将那些魔气全部传给了我，并将我封印在了这里。他说我是大衍宗的英雄，也是……”老婆婆低声道，“也是他的英雄。”
    林用道：“所以你就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
    老婆婆点头道：“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难熬哦，想到他，想到大衍宗，想到许许多多的师兄弟，师姐妹们，我就很开心啦。”
    林用道：“不知贵师父，是宗内的哪位掌门？”
    老婆婆道：“他是九龙真人柳飞舟，你一定听过的。”
    林用皱眉，大衍宗似乎许多掌门都被称为九龙真人，而柳飞舟似乎并不出名，符书关于历代掌门的介绍上就没有他。
    老婆婆似乎笃定林用知道，也不在意他回不回答，只是充满期待又忐忑的看向林用：“现在我是大衍宗的英雄了吗？”
    林用皱眉，沉默半晌，没有回答。
    老婆婆有些失落，沉默着过来将床铺收拾干净，又笑道：“好了，早点睡吧。睡好了才有力气转化魔气。”
    她捂着胸口道：“你也是被魔气伤害到了？难道当年的魔气，并没有被我吸收干净？”
    林用这才察觉自己在神秘生物一掌下所受的伤，竟好像已完全好了。
    林用问道：“是你把盘踞在我伤口的那些能量吸收走了？”
    老婆婆拍拍自己的胸口，嘻嘻笑道：“不用担心，我有秘密武器，可以将魔气转化成灵气的。”
    林用道：“那被你吸收的许多魔气，也已全被转化成灵气了？”
    老婆婆道：“已经全部转化完成了。”
    林用道：“那你为何不出去，你不是会封印的手段？”
    老婆婆仰头望向阵法顶部，难得的迟疑道：“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他还活着吗？会不会有了……”
    她又转过头来，笑道：“我已经习惯了，这里挺好的。你好好休息，伤好了我就送你出去，这里离谷底并不远。”
    林用点点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那就睡吧。”
    “嗯。”
    夜已深，老婆婆已经睡着了，呼吸很均匀，林用却有些睡不着，盖因老婆婆没有吃喝拉撒的烦恼，林用却有。
    他轻轻翻起身来，想找个方便的地方，哪知走遍了每个角落，也未找到能够给他方便的物品。
    “我想出去！”林用欲哭无泪，看向老婆婆，强行忍住这时叫醒她的冲动，叹了口气，坐在龙头下方看起了风景。
    今晚的月亮虽然不大，但很亮，林用向下望去，谷底的花草都能看见。
    看了一会儿，林用强行让自己静下心来，心里召唤起灵界，打算开始晚上的修炼。
    哪知这个地方十分奇异，灵界之门明明就在眼前，也能感受到灵界的力量，但他的精神就是不能降临灵界。
    试了几次都失败后，林用长长舒口气，望向下方，突地脸色一变，只见原本应该是透明玻璃的底下，这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字。
    林用好奇看去，竟是老婆婆的记事。
    但见刚开始那里写着：今天是来这里的第一天，怎么说呢，从此就要长住在这里了。妈妈说，我们的一辈子好漫长好漫长，好害怕我会坚持不下来。那么从今天开始，我就在这上面写些东西，鼓励自己吧。
    林用仿佛看到话里笑容明媚的女孩在努力给自己打气，不由轻轻笑了，转而向下面看去。
    ……
    今天是第十天，从龙头底下看去，山谷中有五颜六色的花朵，很漂亮，我很开心，我想不见了我，大家一定都很想我吧，我也很想他们呀。但有些事情就是如此，我是大衍宗的英雄，也是他的英雄，嘻嘻，还是有些害羞……但一想到这些，我就不寂寞，不难过了了。
    ……
    今天下面那棵树的最后一片叶子，终于被风带走了，下午时候竟然下起了雪，往下看去，竟是白茫茫一片。原来冬天已经来了。距离我来这里，已经过了不少年岁吧，魔气侵蚀的越来越严重，有时候感觉会睡好久……我的个子，很久之前就不再长高了，我应该是成年了吧，昨晚梦里嫁给了他，嘻嘻，好害羞呀。
    ……
    今天好开心，看到有蚂蚁从龙头底下爬过，从早上到晚上，一共过去了十二只，其中有两个形影不离，想来是一对幸福的恋人。我虽然没有和他在一起，但为了他，为了大衍宗，我也感觉幸福，今天，也是美好的一天。加油呀，宁妃紫。
    ……
    在那个东西的帮助下，我的魔气已经开始向正常灵气转化，虽然速度很慢，但总归是一个好的开始。今晚我不打算睡觉了，看看月光庆祝一下下，等着我吧，等我转化完成，我就来见你，你会不会很开心呀，嘻嘻。
    ……
    昨天夜里我又梦见他了，这小小的地方不知年月，梦里他还是那个年轻俊朗的样子，我却已经老了，魔气已被我转化干净，我是不是应该出去找他？他还记得我吗？不，万一出了岔子怎么办，万一我又给宗里带来灾祸该怎么办？
    他或许已经有了孩子，有个孙儿……而我却被魔气侵染成了这副怪样子。天地若有灵，他还记得这里有一个我，我就心满意足了。若有来世，希望能遇见自由自在的他，不被宗门事物所束缚，好想去谷底呀，春天种草，夏天闻花，秋天赏叶，冬天捧雪。
    ……
    记录有点多，有点杂乱，所幸林用也不赶时间，漫漫长夜，他漫步在这些记事里，从字里行间领略了一个略带稚气的老婆婆的一生。
    林用想象不出，倘若是他被关在这里，几十年后会是怎翻光景。但在老婆婆这里，他看不到怀疑，看不到寂寞，只看到在数不清的时间里，她在这个小匣子里和自己为伴，一边鼓励自己，一面思念爱人，思念宗门，思念朋友。单纯乐观到让人心疼。
    林用看着看着，不知不觉间已湿了眼眶。
    “现在我是大衍宗的英雄了吗？”老婆婆显然对林用没有回答耿耿于怀，梦里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林用将灵力收起，轻声道：“你是，你是大衍宗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