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三国

第63章


 
  这一位曹操的确是比那一位袁绍高明多了。荀彧死心塌地要帮助曹操成功。荀彧并且向曹操推荐了不少的人才,包括陈群、钟繇、司马懿。 
  陈群也是一位书香门第的子弟,与荀彧同郡而不同县,是颍川郡许县人,在家乡声望颇高,祖父陈寔,受过党锢之祸,父亲陈纪与叔父陈谌,是有名的难兄难弟,所谓“元方、季方”。 
  陈群一度在豫州帮过刘备,刘备不太能接纳他的意见。其后,他随同父亲陈纪在徐州“避难”,被荀彧推荐给曹操,曹操用他做“西曹掾”,专管“人事”。若干年以后,逐渐升他做了“治书侍御史,参丞相军事”。 
  陈群所做的事,可说是帮曹操料理内部杂务,替他管家。曹操有了这个陈群,等于是有了一个放得了心的“管家婆”。 
  钟繇发迹比陈群早。他也是颍川郡人,家住长社县。被举为孝廉以后,当过尚书郎、县令、“廷尉正”(廷尉下面的判“平决诏狱”之官)、黄门侍郎,对于李傕、郭汜,他颇能进宫。他劝李傕、郭汜,让汉献帝离开长安,回洛阳。 
  他随了汉献帝再由洛阳到许县,就由于荀彧的推荐而深受曹操的赏识。曹操一举而用献帝的名义任命钟繇为御史中丞,不久又连升他为侍中、兼尚书仆射,封他东武亭侯(这时候,荀彧是侍中兼尚书令)。 
  曹操很怕袁绍派兵到关中(陕西),荀彧说:“只须派钟繇去,西边的事你就可以不必忧虑了。”曹操就叫钟繇以“侍中”的本职,兼“守司隶校尉、持节、督关中诸军”;给了钟繇全权,“不拘科制”。 
  钟繇到了关中,就招抚了韩遂、马腾。韩马二人均送了儿子到许县作效忠的担保。马腾而且派了另一个儿子,马超,带精兵一万,帮钟繇抵御袁绍的河东太守郭援,杀了郭援。 
  曹操的很多别的助手,包括司马懿,也都是荀彧所推荐(司马懿有才无德,荀彧看重他,可谓千虑一失)。 
  曹操待荀彧也很好,封他为“万岁亭侯”(万岁亭,在河南省新郑县)。在汉朝的历史上,像荀彧这样没有“野战之劳”而仅仅是一个“抹公事桌子的”尚书令,竟然也封了侯(虽则不过是一个“亭侯”,比不上“县侯”或“乡侯”),可谓空前。 
  荀彧坚辞。曹操向他说:“自从与你共事,立了朝廷以来,你匡弼我,你保举人才,你贡献计划,你参与机密,做的事也够多了。立功,本不必限于‘野战’。希望你不要再谦让了。”于是,荀彧接受了这个亭侯的爵位。 
  建安十七年,有董和等人,找荀彧秘密商谈,想建议汉献帝,封曹操为“国公”、“加九锡”。荀彧反对。荀彧向他们说:“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他又说,曹操本来是为了“匡朝宁国”才纠集“义兵”;他一向“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实”,我们不可以违拗他的本意。 
  荀彧心目中的曹操,便是这样一个“忠诚”的,志在“匡朝宁国”的曹操,并不是一个诈伪的,以兴汉为幌子而实际上想做王莽的曹操。 
  这一年,不久以后,荀彧便去世了。陈寿说他是“以忧薨”。荀彧所忧的是什么?陈寿不曾明说。陈寿在下面接着说,“谥曰‘敬侯’。明年,太祖(曹操)遂为魏公矣”。陈寿在语气上暗示我们:因为荀彧死了,所以次年曹操才敢于做魏公。 
  孙盛在《魏氏春秋》里面,说曹操送了食品给荀彧,荀彧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空的,便认为这是曹操要他自杀,就立刻饮药而卒。 
  孙盛不曾举出证据来;所说的这个故事显然是得之传闻。然而范晔写《后汉书》,司马光编《资治通鉴》,均受了他的影响。 
  就史笔而论,还是陈寿的比较好,虽则有点含糊,不曾明说荀彧所忧的是什么。我看,荀彧所忧的不是自己的性命发生危险,而是汉朝的前途无望。 
  在曹操的左右,因曹操自封魏公而感觉失望的,不止荀彧一人。他们看到荀彧的下场如此,也就“噤若寒蝉”了。然而私底下总是蕴藏着一肚子不愿意。大家位登朝班,本来是大汉的高官名士,谁甘心跟姓曹的下水,做一名大奸臣之下的小奸臣呢? 
  崔琰便是这样的一个人。曹操自封魏公之时,他没有什么明白的表示。曹操在建安二十一年四月,又自封为魏王;崔琰仍旧不敢有所表示,却有一个曾经因他推荐而做了小官的杨训,写出一件歌功颂德的表,内容十分肉麻,被“时人”讥笑,认为“希世浮伪”。崔琰叫人把杨训这肉麻的表的草稿拿来看看。看完,写了封信给杨训,信里面有这么几句话:“省表,事佳耳。时乎,时乎。会当有变时。”这几句话,是说:“我省(看了)你的表。你干这件事,也好。表里面提到所谓‘时’,时这个东西是很难说的。时也会变的啊。” 
  有人把崔琰的这一封信,报告曹操。曹操大怒。曹操说:“‘事佳耳’的‘耳’字,在语气上不是好话。至于‘会当有变时’这五个字,更是意旨不逊。” 
  曹操下令,把崔琰“罚为徒隶”。当时,崔琰官居“中尉”,中尉是魏国的官,相当于汉朝的“执金吾”,亦即负责首都治安的警备司令。崔琐由中尉而突然变成了“徒隶”,跌得很深。徒是罚作苦工的囚犯;隶,就是奴隶。 
  不过,这一条处罚他的命令,并没有立刻执行。他仍旧住在自己的家里,照常见客,“门庭若市”。曹操派人去侦察他,见到他对宾客谈话之时“虬须,直视,若有所瞋”。“虬须”,是用手卷胡子。“直视”,是两眼发直。“若有所嗔”是似乎在生气。崔琰能够不生气么? 
  曹操却认为崔琰应该悔罪,不应该生气。于是,再下一道命令,叫崔琰自杀。 
  崔琰有一位老同事,官居丞相府东曹掾(人事处处长)的毛玠,十分为崔琰不平。有一天,毛玠遇见一家男女老少,被押走在路上,去作“官奴婢”(公家的奴隶与丫环)。他问了一问,原来是这家有一个男子,因犯罪而刺花了脸(黥面),在外地当“官奴”,做苦工,私逃回家,被本地的官厅发觉,官厅就依照当时的法令,把这个私逃回家者的家属,都逮捕了来,全数处罚为“官奴婢”。 
  毛玠的一肚子气,遇到这一根导火线便按捺不住,让很危险的“诽谤”的话,脱口而出。他说:“使得老天不肯下雨的,就是这样的事!” 
  曹操的耳目相当众多。任何人有什么不利于曹操的行动或言论,曹操是很快就知道的。曹操受不了毛玠的“诽谤”,就下令把他逮捕,交给“大理”(最高的司法官)钟繇严加讯问(这时候,钟繇已经在关中——陕西——做过司隶校尉,安抚了韩遂、马腾,回到许县,升官,做“前军师”,于曹操自封魏公以后,当了魏国的“大理”。魏国与汉朝的诸侯之国不同,有它的三公九卿小朝廷,是汉帝国之内的一个“公国”)。 
  钟繇与崔琰、毛玠,都是好朋友。他为人也十分正直。他奉了命令之后,又不得不遵命办理,对毛玠严加讯问。 
  这一次的讯问,在中国的以及世界的司法制度史或司法实务史之中,是空前绝后的“盛举”。钟繇在庭上大发议论,引经据典,说出天旱未必是君王无道,罚民为奴也不是昏君才如此,钟繇表面上似乎是在驳斥毛玠的“谬论”,而言外之意,倒很像是承认毛玠的“谬论”也不无理由。 
  钟繇面恶心善,在发表一大通“天人之际”的哲学与“家族连带负责”的刑法理论以后,向毛玠提出几个像煞有介事的问题:(一)有哪几个人,和你一同见到那个脸上刺了字的人?(二)这个人的家属被罚作官奴婢,是不是你本来就认识的?(三)你在什么情形之下,见到这些官奴婢?(四)你发感慨,说“使得老天不肯下雨的,就是这样的事!”你是对准发出这个感慨?(五)那个你对他发感慨的人,回答了你什么话?(六)你发感慨,是在何年何月何日?(七)在什么地方? 
  毛玠对这七个问题,一概避开不答,只要求原告出庭,提出证据。倘若证据确凿,死也甘心。 
  钟繇把审讯的经过报告曹操。在这个期间,有毛玠的其他朋友桓阶与和洽二人,在曹操面前求情。曹操免了毛蚧的死罪,只革去了他的官职。毛蚧总算是幸运的。 
  当初,倘若曹操能够对崔琰也从宽发落,历史家对曹操的批评也许要好一点。 
  我对于曹操的能力,在前文已有赞赏。他开始起兵,确是为了讨伐奸臣(董卓),匡复汉朝,其后,由于赏罚分明,威德足以服众,也的确为天下的忠臣义士所瞩望。他挟天子以令诸侯,用汉献帝的名义铲除袁绍以次的大小军阀,化割据为统一,我们也很难说他完全不对。甚至,在他战败于赤壁乌林之时,我们也可以说他努力于统一并没有错。所错的不是原则,而是技术:低估了刘备的能力与孙权的态度。 
  在他与刘备私人之间,谁负了谁,有待更多的历史家举行一次会审,以取得定谳。 
  他在建安元年,刘备与袁术对垒之时,便已推荐刘备为镇东将军、宜城亭侯;在建安三年十二月带了刘备打平吕布,自己扩充地盘,也替刘备出气。以后,又把刘备升为“左将军”,叫刘备“领豫州牧”。他待刘备,不能算坏。 
  刘备却参加了董承的密谋,要用政变的手段消灭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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