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一大队的战俘们在工地上挥汗如雨,连在一边警戒的日本兵都热得受不了,他们全挤在一棵树的荫凉下,狗一样张开嘴喘着粗气。
山田圭一悠闲地坐在太阳伞下,满堂拿着把芭蕉扇站在他身后扇风。
山田装作喝水,用水杯挡住自己的嘴悄悄说:“满堂,你们惹祸了……”
满堂一惊:“出了什么事?”
“前几天张宝旺和薛占魁不是打了一架吗?麻烦就出在这儿,渡边盯上这两个人了,他打算再安排一次比武,不过,这次可是要动真格的,这两个人处境非常危险。”
“山田大哥,能说详细点吗?”满堂观察着四周问。
“我还不太清楚,只知道渡边给第一军司令部的野藤参谋打了电话,要野藤找两个刺杀高手到战俘营来比武。野藤和渡边都是北海道人,从小还是邻居,听说这两个人都出身武士家族,是狂热的剑道爱好者。”
“怎么个比法?是真刀真枪往死里整,还是点到为止?”
“当然是以命相搏!”山田圭一忧心忡忡地说,“其实这种决斗是被军纪所严格禁止的,一旦出了人命会被送上军事法庭,但在日本军队里还是时有发生,这些好斗的家伙宁可被军事法庭审判也不愿放弃这种嗜血的游戏。”
满堂顿觉一股冷气从脚下升起,顷刻间笼罩了全身,在烈日的照射下竟然渗出一身冷汗。他无助地望着山田圭一问:“山田大哥,张宝旺是俺朋友,俺不能让他死,你有什么办法吗?”
“对不起,满堂,我也没办法,我帮不了你们。”山田圭一微微摇摇头。
“没办法?没办法也要想办法,总不能让张宝旺在那儿等死吧?山田大哥,你告诉我,你哪天值夜班?”
山田圭一半合着眼说:“我哪天值夜班不重要,我要告诉你的是,千万不要蛮干,凭你们几个人的力量是跑不出去的,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满堂擦了擦汗央求道:“山田大哥,求你了,帮帮俺,帮帮俺这些弟兄,你有办法。”
“满堂,把脸扭过去,不要看着我,你要谨慎!对,就这样……你的要求我会仔细考虑,这不是件小事,一旦事发,我们都要倒霉。满堂,我和你说过,我不想死在战场上,因为这场战争不关我的事。现在我还想再补充一句,我山田圭一也不想死在刑场上,你明白吗?”
“明白,俺等你信儿。”
山田圭一直起身子,大模大样地挥挥手:“满堂,你已经歇半天了,该去干点活儿了,把张宝旺换过来,我要和他谈谈。”
渡边正在办公室里接待来自驻太原第一军的野藤中佐。野藤面色黝黑,1.6米左右的矮个子,罗圈腿,但长得很粗壮。他和渡边一样,都是来自北海道的武士世家,少年时还在一起玩耍过。
日本的武士阶层是历史的产物,起源于10世纪的平安时代,最早是地方领主建立的私人武装,后来逐渐成为一种制度化的专业军事组织,直到明治维新之前,武士都是统治日本社会的支配力量。经过上千年的传承,武士阶层的思想遗产“武士道”所推崇的不畏死亡艰险、忠于职守、精干勇猛的尚武精神成为现代日本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日本文化中,最能体现“武士道”精神的莫过于“剑道”。“剑道”是古代武士安身立命的手艺,如果剑术不精就等于砸了饭碗,不能在圈子里混了。公平地说,虽然“剑道”最早起源于中国古代的“双手刀法”,于隋唐时期流传到日本,但这种刀法经过日本长年战争岁月的不断演变,到了江户时代已经形成独特实用的日本剑术。到了近代,日本剑术又分为两个分支,一种是用于竞技的体育剑道,选手们身穿护具,使用竹刀进行比赛;另一种为传统的古剑道,日语中称为“剑术”,通常是使用未开刃的***,参与者不穿护具进行实战格斗。这种格斗极为危险,经常会出现伤亡,是一些嗜血者喜爱的游戏。
渡边和野藤都是“剑术”的推崇者,从少年时代起,他们就对竞技类体育剑道嗤之以鼻,认为这是懦夫的游戏,真正的武士根本不屑于这类玩意儿。
他俩十二三岁时曾用真正的***干过一次,不过还没打上两个回合就被别的孩子告了密,于是双方的父母都发了疯,两个小“武士”各自被拎着耳朵带回家,结结实实挨了一顿臭揍。渡边和野藤既是邻居也是最好的朋友,两人之间以命相搏不是出于仇恨,而是出于友谊和惺惺相惜,这些是外人无法理解的。他们盼望着赶快长大,好在成年以后继续这场决斗。
然而两人长大以后却没了这个机会。他们先是进了陆军幼年学校,后来又进了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不同的部队,从少尉军官干起。战争并没有给他们带来运气,渡边在1937年的淞沪会战中右臂中了两发重机枪子弹,虽然侥幸没被截肢,但右臂算是残废了,无法继续在作战部队服役。他伤愈后被调到战俘营任职,也算是老长官对他的关照。
野藤在1938年的武汉会战中被弹片击碎了膝盖骨,变成了瘸子。要不是因为战争扩大,军队极缺兵员,这类伤残军人早该退伍了。承蒙长官照顾,野藤伤愈后被调到第一军司令部当了个坐机关的作战参谋。事已至此,渡边和野藤的愿望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了。
明治维新之后的日本军队逐渐发展成为一支现代化军队,从战略战术到兵器装备不断地与西方军队缩短差距,而日本军人的思想却未必进入了现代化,这是有其深刻历史原因的。
日本16世纪的战国时代是个没有权威的时代,那时的日本列岛群雄四起,整个国家乱了套。传统的贵族政治土崩瓦解,土豪、平民甚至浪人都开始不满意自己卑贱的身份而准备闹事。西方基督教和火枪的引进改变了社会和战争形态,使日本逐渐摆脱以往的兵农合一制度,转变为以现金雇佣浪人为职业军人,早期各诸侯的国人土豪联合体制也逐渐转型成集权独裁的军国政体。于是日本列岛上大规模的会战成为常态,统一的幕府也自战火中历练诞生……这时候的武士们才算有了正式饭碗,他们终于可以像贵族一样领取俸禄了,当然是谁给钱就为谁打仗,他们只忠实于自己的领主,而不听命于任何权威。不管攻击对象有多么显赫的家世和头衔,领主一句话就可以灭了他全家。因此,日本战国时代的诸侯们没有哪个活得太长久,总是屁股还没坐稳,就让别人给灭了。后世日本军队中奉行的“下克上”行动从那时起就有了理论依据。自明治维新后,日本军队虽然发展成为现代军队,而军人们的思想及行为方式却出现了两极分化,作为军队主体的士兵阶层只强调忍耐与服从,而军官们,尤其是中下级军官们却桀骜不驯,有抗上之风气,稍不满意便实行“下克上”,一旦出手便凶狠异常,哪怕是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1936年的“二二六政变”[1]
就是最好的例子。
渡边和野藤也属于这类军官,他们天生不喜欢受人管束,总愿意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他们好勇斗狠,视自己和他人的生命皆如草芥;他们激进偏执,一旦认为自己正确便死不悔改;他们藐视权威,对高级军官嗤之以鼻。用渡边的话说,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赶上“二二六政变”,如果当时他在东京的近卫军服役,他一定会把那些统制派的元老们杀个片甲不留。他很羡慕那些在“二二六政变”失败后被判死刑的军官们,干出这等漂亮的事,就是走上刑场也值了,这该是件多么荣耀的事。
渡边和野藤一致认为,虽然战争中的伤残使他们过早地失去了建功立业的机会,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制造一些有刺激的故事,否则他们的军旅生涯会变得非常乏味,他们不喜欢乏味的人生。
这时渡边坐在办公桌前仔细翻阅着野藤带来的文字材料。这是两个军曹的服役简历,其中一个叫松月正雄,年龄28岁,已经服役10年,修习剑道及铳剑道[2]
近20年。按简历上记载,松月正雄参加过南京、武汉、南昌等大型战役,他的战绩是在23次白刃战中用军刀或刺刀斩杀过78个敌人,而自己竟安然无恙。
另一个军曹叫柳川信哲,27岁,此人10岁便开始修习剑道及铳剑道,服役期内参加过三十多次白刃战,战绩是斩杀81人,自己毫发未损。
渡边抬起头问道:“野藤君,从技术角度看,这两位军曹应该没有任何问题,都是冷兵器高手,关键是他们对比赛的后果有没有充足的心理准备?”
野藤腰板笔直地坐在椅子上,习惯性地叉开双腿,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一副标准的士官生坐姿。他声音低沉地回答:“这两个军曹和你我一样,都是狂热的‘剑术派’,厌恶现代战争,怀念冷兵器时代。据我所知,这两个人都多次参加过私下决斗,他们成功地瞒过了宪兵的眼睛,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不良记录。”
“野藤君,你想过没有?决斗的结果只有两个,如果这两位军曹获胜,自然皆大欢喜,没有人会关心那****战俘的性命。但是还会有另外一种可能,我们的人,哪怕只有一人丧命,你我也要上军事法庭接受审判,也许还会判死刑。这个问题……野藤君考虑过吗?”
野藤耸了耸肩,显出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态:“司令部里的空气令人窒息,我巴不得换个地方,坐牢的感觉不会比坐办公室的感觉更糟。渡边君,昨天我还遇到松月正雄,他一个劲给我鞠躬,嘴里不停地说,谢谢长官、谢谢长官!我问他,为什么要谢我?他说,感谢长官给了我这个机会。我说别高兴得太早,此事还不一定能成呢。松月正雄说,拜托长官了,一定要办成,这两天我的肾上腺素像井喷一样往上涌,怎么压也压不住,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瞳孔放大……医生说,这叫‘战斗反应’,要是这件事被取消了,我肯定会发疯的……”
两人放声大笑。
渡边笑道:“这个世界上总要有这么一些人,把血腥搏杀当成一种娱乐。这个松月正雄是个好军人,你我也是好军人,一个军人要是没有进行冷兵器格斗的胆量,那他最好再回到母亲的肚子里,只当没来过这个世界,让他再重新出生一次。”
“渡边君,我憎恨20世纪,憎恨那些该死的机枪大炮、近距离空中支持……这哪里是打仗呀?这是绞肉机,英雄和懦夫简直没有区别,一颗炮弹就可以把他们一起送上天,再勇敢的武士也抵挡不住懦夫手中的火器。这不是武士的过错,是时代的悲剧。说来令人沮丧,武汉战役时,我还没有面对面见到敌人,我的军刀还没来得及溅血,就被糊里糊涂送进了医院,这种战争实在令人厌恶。”野藤捶打着自己受伤的左腿痛心疾首地说。
渡边叹道:“是啊,我们要是能早出生200年,还可以赶上江户时代,那时候的武士多令人羡慕,一把***就可以走遍天下。哪像现在,一个农夫出身的人都可以当将军,真是生不逢时啊。”
“渡边君,那****战俘真是武术高手吗?他们受过器械搏击方面的训练吗?我之所以尽力促成此事,那是真想看到一场高水平的、比较公平的决斗,否则我们还不如枪毙了那两个战俘,何必费这么大劲呢?”
“野藤君,请相信我,这点眼力我还有,他们一出手就不一般,从步法、身形和速度、爆发力上看,没有多年的训练和名家指点不可能有这种身手。你放心吧老朋友,中国武术家没有不会使用器械的,依我看,中国武术中的棍术和刺枪术比我们的‘铳剑道’要更实战些。”
野藤站了起来,似乎下了决心:“好吧,这件事就算说定了,三天以后我会带着松月正雄和柳川信哲来,其余的事由你来打理。顺便问一句,宪兵们常来战俘营吗?”
渡边笑道:“野藤君,在这个山沟里,我就是上帝,而上帝会惧怕宪兵吗?”
薛占魁坐在宿舍里的铺板上发愣,他面前摆着几个白面馍和一碗炖羊杂碎,这是伙房根据战俘营最高长官渡边少佐的命令为他加的餐。薛占魁的心情很恶劣,几乎没有食欲。在他看来,这些平时见不到的食物无非是猪饲料,其目的是把猪养肥后再行宰杀。薛占魁非常后悔,真不该为个窝头就惹出这么大事来,和张宝旺的交手不但使自己当众丢了脸,还招来杀身之祸。当渡边把决斗的事通知他时,薛占魁明确表示自己不愿意参加这种毫无意义的决斗,而渡边根本没打算征得他的同意,只提供了两种死亡的方式供他选择,要么被枪毙,要么死在决斗场上,前者是必死无疑,后者还有百分之五十生还的希望。
实际上这是没有选择的,薛占魁不干也得干。听说他的对手是个剑道和铳剑道高手,薛占魁以前只听说过日本剑道,至于铳剑道他还闻所未闻。渡边的解释很简单:“按你们中国人的说法叫拼刺刀,你是个老兵了,应该很熟悉吧?至于用剑还是用刺刀你可以自选,不过我个人建议,你最好选择刺刀,否则你一点获胜的可能都没有。”
薛占魁心说,这两种方式他都没有把握,剑道就别提了,日本人那种双手使用的***他连摸也没摸过。至于拼刺刀,薛占魁倒还算熟悉,在中条山战役中,薛占魁所在的部队和日军进行过营级规模的白刃战,作战效果非常糟糕,在他的记忆中,那一战虽然自己毫发未损地刺倒了四个鬼子,但战后统计,全营每个连队都达到三分之二的伤亡,以至于弟兄们一提起拼刺刀就谈虎色变,士气低落。
国军在战前不是很注重刺杀训练,尽管不少国民党高层军政人员有着日本军校教育的背景,但并没有因此对部队刺杀训练产生过什么积极的影响。而黄埔军校自建立之初,就将政治教育放在首位,军事训练倒是第二位,这个军校之所以闻名遐迩,是由于时代背景和政治因素所决定的。它的前几期学员受训期平均不过是几个月时间,譬如一期生全部在校时间是6个月,二期生11个月,三期生时间稍长,也只有15个月,四期生又变成7个月,这分明只是个速成班,在这么短时间里很难培养出合格的军官。平心而论,黄埔军校初期培养的军官在战术素养方面还不如北洋系的保定军校,在冷兵器方面的训练就更不用说了,几乎为零。
20世纪30年代以后,中德军事合作进入蜜月期,国民党军队特别是中央军,受德国军事思想的影响颇深。由于德国陆军在传统上更重视步兵火力的持续性和射速,在训练科目上也同样不重视刺杀格斗,只有在巷战或堑壕突击战等个别情况下,德国步兵才会使用刺刀、匕首和工兵锹进行肉搏战。这一点并不符合当时中国军队以日本为假想敌作战的实际情况。这一训练方面的失误,使中国军队在战争中付出高昂的代价。
薛占魁在中央军当了八年兵,虽然成了兵油子,但同样没有受过刺杀训练。此时薛占魁茫然地看着西边的落霞,心情愈发沉重,他不知道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自己。
薛占魁练习过武术,他少年时练武的原因很简单,就在他的家乡,河北深县魏家林村,19世纪末出现了一位武术大家王芗斋。王芗斋先生少年习武,年轻时游历甚广,曾遍访名山大川,与众多武林名家切磋技艺,后来在形意拳基础上,汲取众家之长,自成一派创立了“意拳”。
“意拳”无套路及固定的招式招法,名之“意拳”,以强调“意”在拳术训练中的重要作用。“意拳”的创立是中国传统武术的一次重大革命,曾在当时的武术界引起极大的震动。后来北平名宿张玉衡、齐振林两位老先生赠“意拳”名“大成拳”,于是“大成拳”遂由此传开。
“大成拳”以意念控制肢体,强调精神集中,呼吸自然,周身放松,让肢体各部连成一个整体,使精神和肢体、肢体和外界达到高度协调统一,从而充分发挥精神和身体的能量。
薛占魁作为王芗斋的小同乡,少年时便和同村的一些孩子跟随王先生练习“大成拳”,他坚持练习了十几年,当兵以后也没有放弃。以他的技击能力,若是和一般的武术家交手,薛占魁还是颇为自信的。
薛占魁参加过白刃战,尽管没受过专门的刺杀训练,但以他的身形步法及反应能力,区区几个日本兵自然不在话下。问题是这次的对手实在太强悍,这两个日本军曹都是从数万名士兵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而且是在实战中搏杀出来的,这样的对手无疑是可怕的。
宿舍的门被推开,张宝旺捧着个纸包走进来。
薛占魁连忙站了起来。几天前的交手,薛占魁吃了张宝旺的亏,他心里比谁都明白,要不是张宝旺手下留情,他的鼻梁骨早被打断了。想起这些,薛占魁还有些不好意思。
张宝旺还像平时一样,他脸色平静,显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只是淡淡地问:“老薛,你准备得怎么样?”
“有啥可准备的?反正是该死屌朝上,听天由命吧!”
张宝旺沉默了片刻说:“老薛,你练过武,应该明白,人都是靠一口气撑着,你我都一样,要是没这口气,咱们就不用上场了,干脆服软认输吧!可有一样,就算咱们认输,鬼子难道就不枪毙咱了?”
薛占魁闷声回答:“可要是咱们打赢了呢?鬼子更得枪毙咱们,反正怎么都是个死!”
“那不一样,要是咱把这两个刺杀高手干掉,那就死得值!这叫临死拉个垫背的,至少也比让人家拉出去枪毙了强。”
薛占魁看着张宝旺说:“老张,你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些?”
“不是,我找你来,是想对你说句话。”
“那就说!”
张宝旺诚心诚意地道歉:“前几天打架是兄弟我不对,我想向老哥赔个不是,都是一口锅里搅勺子的弟兄,一块儿受苦的穷哥们儿,有啥事不能好好商量么,干吗非要动手打架?唉,咱中国人啊,就是这点毛病,老是窝里斗。”
薛占魁叹了口气:“是啊,要是当初咱们都忍下一口气,也不至于招来现在的祸事。人呐,都没长前后眼,看不了太远。”
“老哥,咱都是练武之人,不管是什么门派,都有这么个说法,叫没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现在事来了,咱们躲也没用,不如横下一条心跟那两个鬼子拼一场。这么跟你说吧,我在这个战俘营待三年了,妈的……什么事没见过?比咱俩有本事、有功夫的人也见过不少,最后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让日本人折腾死。实话跟你说,我真待烦了,再也不想为活命就这么忍着,我忍够了,反正横竖是个死,我干吗不死得像条汉子?”平时沉默寡言的张宝旺第一次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薛占魁顿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猛地站起身来大声道:“兄弟,你说得对,反正横竖是个死,咱就干掉这两个鬼子再死!”
张宝旺伸过手来:“好,就这么说定了,咱们好好合计一下,想办法宰了这两个鬼子。”
薛占魁用力握住张宝旺的手:“干!死活就这一锤子买卖啦!”
张宝旺恢复了平静,开始研究对策:“其实以中国武术的眼光看,刺杀技术并不复杂,连红缨枪枪法都比不上。红缨枪枪法里不光是刺,还有棍法的招数,可你想想,一支上了刺刀的步枪,除了刺刀和**,其余部位的杀伤力是很有限的。要我看,拼刺刀最关键的技术就是一拨一刺,拨开你对手的刺刀和顺势突刺是一个动作。”
“其实我们意拳的棍法也有点像刺杀,就是扎、刺、挑、崩、劈几个基本动作,我向渡边提出过,要比武可以,我要自选器械,给我根趁手的白蜡杆就行。可渡边不同意,说是规矩得由他们定。这就没办法了,这是战俘营,咱们的命都捏在日本人手里,哪还有什么公平?”薛占魁拿起白面馍咬了一口。
张宝旺指指带来的纸包:“这是给你的,你要吃饱了,增加点体力。”
张宝旺走后,薛占魁打开纸包,发现竟然是四个米饭团和两块咸鱼。这是张宝旺特地从自己的口粮里为他省出来的。
薛占魁的眼睛湿润了,到了生死关头,还是自家同胞靠得住啊。
战俘队伍刚到了工地上,满堂就频频对山田圭一使眼色,山田马上心领神会地把满堂留在身边。
满堂边给山田扇扇子边小声问:“山田大哥,我那件事……你琢磨得咋样啦?”
山田轻轻叹了口气:“这件事只能试一试,但是有一个条件,必须要把高升这浑蛋控制住。这个人好像不大正常,精神总是很亢奋,夜里像个幽灵似的到处游荡,还喜欢在窗外偷听战俘们说话,然后立刻向渡边汇报。我是最近一两天才注意到他的行踪,有这个人在,你们的计划无法完成,我也无法帮助你们。”
“这好办,只要你那边安排好,我们立刻干掉高升!”满堂一口应承下来。
“这是你们的事,我是佛教徒,不会建议你们杀人,这违背我的信仰。我决定行动时间初步定在后天,后天上午是比武的时间,第一军的野藤参谋会带五六个观战军官来,渡边已经通知我,后天中午要多准备一些酒菜,他要招待比赛的选手和观战的军官们吃饭。你们要作好准备,那天的后半夜行动。”
后天?满堂捧着茶壶的手开始哆嗦起来。比武的结果很难预料,万一张宝旺……满堂不敢再想下去。
“山田大哥,为啥一定要在后天夜里行动?明天夜里行不行?”
“恐怕不行,后天夜里才有机会。那天下午渡边要送野藤他们回太原,当天晚上住在第一军司令部,第二天才返回战俘营,所以后天夜里正是机会。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们一共几个人?”
“连我一共五个人……不,要是后天夜里薛占魁还……活着,他也和我们一起走。”
“嗯,知道了,计划是六个人,但是你们走时大概只有四个人了,张和薛不可能活到中午。”
“不,俺不信,他们都是有功夫的人,还有可能赢呢。”
“但愿如此……”山田说完就不吭声了。
今天是战俘营比武的日子,从早晨起天色就是阴沉沉的。八百多名中国战俘被集中到院子里的空场地,翻译官高升向战俘们宣布,今天停止出工,所有人员必须观看比武。
一群日军士兵在操场上搭起一个木制三层坐台,空场的四周站满了荷枪实弹的日本兵,他们的步枪上刺刀闪着寒光,两条狼青军犬不停地咆哮着,营房入口处的瞭望塔上照例架着两挺九二式重机枪,后面营房的房顶上也架了四挺歪把子轻机枪,空场上的气氛凝重而紧张。
上午10点整,营区外响起汽车鸣笛声,野藤中佐和七八个日本军官下了车。这些军官有的来自第1军,有的来自第12军,他们都是清一色的少壮派军官,其中军衔最高的是一个大佐。
渡边少佐今天的心情不错,忙不迭地跑前跑后应酬着。为了今天的比武,渡边整整忙乎了一个星期,因为这种比武是严重违犯军纪的行为,所以在筹备时要格外谨慎,一是不能走漏风声被军界高层人物知道,二是必须为参加比武的两个军曹制造外出的理由,因为他们都在野战部队服役,外出时必须要取得各自部队长官的同意。这些筹备工作都是渡边和野藤做的,至于那些观战的军官们倒是不必担心,他们也和渡边、野藤一样,都是些不太守规矩的人,在某些特定的场合,军纪对他们来说形同狗屁。
东道主渡边少佐招呼着军官们在看台上就座。看台前摆着一个长条凳,端坐着两个日本军人,这就是松月正雄和柳川信哲,他们在头一天晚上就赶到了战俘营。
张宝旺和薛占魁作为国军“选手”坐在对面的一个条凳上。
今天的比武由野藤中佐主持,野藤宣布,由双方决斗者挑选兵器。两个日本军曹坐着没动,他们的步枪和刺刀是自己带来的,已经使顺了手。张宝旺和薛占魁站起来,在十来支三八式步枪和三零式刺刀间挑拣着。张宝旺仔细检查着步枪的枪身,把刺刀装上又卸下。他测试着刺刀柄右侧有弹簧控制的刺刀驻榫,这是个不大引人注意却又很要命的部位,控制着刺刀驻榫的弹簧如果出现不灵敏等故障,就会影响刺刀柄与刺刀座的配合,这样一旦投入与敌人刺刀相交的战斗时,刺刀就有可能脱落,这绝对是件生死攸关的事。张宝旺选好了刺刀,用拇指试了试锋刃,随即将刺刀装上步枪,立起身来。这时薛占魁早已选好了武器,已经端坐在长凳上。
野藤中佐开始宣布决斗的规则和组织者的承诺。
他的话由高升翻译给中国战俘们:“为了体现军人的勇气,双方自愿进行刺杀决斗,生死自负。本着公平的原则,本组织者以军人的荣誉保证,无论决斗的结果如何,双方均不得追究获胜一方的责任,现在决斗开始!第一场,日方松月正雄军曹出战,中方薛占魁中士出战。”
薛占魁站起来,拍了拍张宝旺的肩膀算是告别,张宝旺向他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松月正雄满脸络腮胡子,他身高1.65米左右,五短身材,体格健壮。他作出预备出枪的姿势,双腿微微弯曲,作下蹲状,手中的步枪呈45度,刺刀尖与眉心齐平,一副胸有成竹的临战状态。相比之下,薛占魁持枪的姿势却不那么标准,他神色平静,手中的步枪呈水平状挺向前方,似乎并不急于出击。松月正雄的出击很果断,他左腿跨上一步,“呀”的一声怪叫,一个突刺向薛占魁左胸刺来。此人果然训练有素,他的突刺力道很猛,刺刀和胳膊、肩膀、头部处在一条水平线上。薛占魁握枪的右手一拧腕,用枪管拨开了对方的刺刀,立刻向对方胸部顺势突刺。松月正雄果然是老手,他早有防备,马上闪电般后退一步,躲开了这致命一击……
看台上的日本军官们鼓起掌来,中国战俘们也大声叫着好。
张宝旺坐在长凳上,冷眼观看决斗双方的动作。他虽然和薛占魁一样,并没有专门下工夫练习过刺杀技术,但他有中国武术根底,练习过红缨枪的套路,所以并不觉得日军的“铳剑道”技术有多可怕。
其实世界上所有冷兵器的实战技术都大同小异,持械格斗不同于徒手格斗,它的特点体现在出手一击的必杀性,而不会出现徒手格斗时双方相互纠缠的局面。冷兵器的搏杀特点是双方兵器相互碰撞的瞬间,就已经分出高下,谁抓住机会抢先一击得手,谁就是赢家。白刃战的残酷性就体现在这里。在白刃战中,阵亡者的比例通常要大于负伤者的比例。由于双方的交战距离极近,刺刀等冷兵器所造成的伤害,多集中于胸腹部和喉咙等人体要害部位,因此,战斗中的负伤者即使没有当场死亡,也会在较短的时间内由于流血过多而丢掉性命,只有能够控制战场的一方,才能有效地救治伤员,降低死亡率。
松月正雄和薛占魁的格斗转眼间已经进行了四五个回合,双方暂时还没有分出高下。但张宝旺已经嗅出一丝不祥之气,他发现薛占魁的动作里有些明显的破绽。刺杀这门技术虽然非常简单,最核心的要素无非是一拨一刺,但还是有一些诀窍的。它的诀窍在于动作简洁,快速凶狠,一击必杀。在白刃格斗中,拨开对方刺刀的动作幅度要小,但爆发力要强,只要略微改变了对方刺刀的攻击方向,即可顺势突刺,借对方的冲力让对手自己撞到刺刀尖上。而薛占魁的破绽即在于拨挡时动作幅度过大,一动就闪出空当,把自己的正面暴露出来。这绝对是个要命的破绽,很容易被对方所利用。
张宝旺正要提醒薛占魁注意,但已经晚了,松月正雄又是一个突刺,薛占魁习惯地进行防右刺,当他用枪管拨动对方刺刀时却拨了个空,他正面胸腹部完全暴露出来。松月正雄的突刺是个假动作,他看准空当猛地向前跨上一步,一个标准的突刺,将刺刀捅进薛占魁的腹腔……
空场上的几百个中国战俘齐声发出惊叫,而日本军官和外围负责警戒的日军士兵们则纷纷叫起好来。
人群中的满堂痛苦地闭上眼睛,这场面太血腥了,薛占魁……完啦!他实在不愿意再看了……突然,全场又爆发出一阵惊叫声,满堂泪眼昏花地睁开眼睛,场上形势发生逆转,只见已经被刺刀捅穿的薛占魁扔掉手里的步枪,左手攥住对方的枪身,身子猛地一扭,松月正雄随着惯力一时收不住脚,一头撞过来……这是真正的短兵相接,双方挨得如此之近,已经脸对脸了。这时薛占魁使出全身力气发出垂死一击,只听一声闷响,松月正雄的胸口上着着实实挨了一记重掌,他的身子径直飞出两米开外,仰面砸倒在地上……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全场鸦雀无声。
浑身是血的薛占魁并没有倒下,他咬牙拔出插入腹腔的装着刺刀的步枪,扔在地上。在场的中国战俘们都看见薛占魁被豁开的腹部流出青紫色的内脏,大量的鲜血像泉水一样喷射出来。薛占魁摇晃着向中国战俘们双手抱拳,艰难地说出几句话:“弟兄们,兄弟我……先走一步……”说完他一头栽倒在地上。
山田圭一带着几个日本兵跑到松月正雄身前,想把他抬上担架,只见他喉咙里发出很大的呼噜声,鲜血从口鼻处大量喷射出来。山田圭一简单作了一下检查,发现松月正雄的胸口已经塌了下去,看样子薛占魁这一掌把他胸前的肋骨全部击碎,内脏也受到重创。山田圭一见此情景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判断松月正雄就是不死也会落个终身残废。这个薛占魁的绝地反击简直惊世骇俗,人在垂死之时居然能爆发出如此巨大的能量,真令人不可思议。
薛占魁发出的垂死一掌表现出“大成拳”的最高水平。“大成拳”的精髓就是运用意念调动全身的能量瞬间集中在一个点上爆发出来,俗称“发力”。“大成拳”是技击性很强的拳术,它的发力极具特色,只强调在极短的距离内,用很小的动作,以爆炸般的速度,释放出巨大能量,以便完成极具摧毁性的有效打击。薛占魁临死前的这一掌,总算是没给师父王芗斋先生丢脸。
野藤是个铁石心肠的人,面对如此血腥的场面,他的面部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冷冷地挥挥手,示意士兵们将受重伤的松月正雄和薛占魁的尸体抬走。
当薛占魁的尸体被抬出场时,二大队的战俘们悲痛欲绝,一阵阵被压抑的哭声滚滚而来……
柳川信哲是个真正的亡命徒,松月正雄的惨状并没有引起他的任何恐惧,倒像是服了兴奋剂一般,表现出异常亢奋的样子。野藤用欣赏的目光看着他,心里在思忖着,但凡这类人都是真正的嗜血者,对这类人而言,鲜血和残缺的肢体非但不会使他们感到恐惧,反而会激发他们的极大快感,起到兴奋剂的作用。
张宝旺没等到野藤宣布第二场决斗开始就主动站了起来,他手持步枪走到场子中间。
野藤望着柳川信哲露出微笑:“柳川君,你作好准备了吗?”
柳川信哲向野藤鞠了一躬,平静地回答:“准备好了,感谢长官为我安排了这么有趣的游戏。”
“那就开始吧,柳川君,祝你好运!”野藤发出命令。
这时张宝旺举起手:“且慢,渡边少佐,我有话要说。”
渡边诧异地站起来:“张,你要说什么?”
张宝旺将刺刀插进土里:“下面这场决斗我有条件,否则我拒绝决斗,随你们枪毙好了。”
渡边皱起眉头:“张,决斗规则刚才已经宣布了,生死自负,无论决斗的结果如何,我保证不会报复获胜的人。”
张宝旺哼了一声:“我既然敢上场就不怕报复,要是你日本人不守信用,拿自己的话当放屁,就是枪毙我也无所谓了。渡边,你听好了,我的条件是:第一,好好埋葬我们的兄弟薛占魁;第二,今后提高全体战俘的伙食定量;第三,对生病的战俘给予人道的治疗。”
渡边冷笑着:“我知道,下面的话是,如果我不同意,你就拒绝决斗?”
张宝旺强硬地回答:“没错,反正是个死,怎么死都一样,这位军曹不是想玩游戏吗?老子还不陪他玩啦!”
渡边沉下脸,在这个战俘营里,他就是上帝,还从没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他身后的高升气急败坏地喊道:“张宝旺,你他妈的吃了豹子胆,敢这么和渡边太君讲话?”
张宝旺用刺刀向高升一指喝道:“高升,你这条狗,有种你来!不敢上就滚远点!”
渡边正要发作,被野藤制止住。野藤和颜悦色地走到张宝旺身前,拍拍他的肩膀,用生硬的汉语说:“张,你很有胆量,我的佩服!我认为,你的要求并不过分,我,可以向你承诺,你的条件可以得到满足。”
野藤转过脸望着渡边:“渡边君,我没有和你商量就作出承诺,希望没有冒犯你。”
渡边点点头:“哟西!野藤君,我会遵守承诺。”
张宝旺转身向战俘们喊道:“弟兄们,大家都听到了吧?”
战俘们乱哄哄地回答:“听到啦!”
“宝旺大哥,日本人说话咱能信吗?咱可别上当啊。”
“老张,让渡边给咱们写字据,别让他们反悔……”
这时满堂举起手高喊道:“弟兄们,别吵,兄弟我说两句成不成?”
中国战俘们静了下来。
张宝旺把身子转过来,面对满堂平静地说:“满堂,有话你就说,我听着呢。”
满堂大声说:“弟兄们,宝旺大哥马上就要和日本人交手了,一会儿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就是这样,宝旺大哥还想着大伙,想用这条命给弟兄们争口吃的……弟兄们,咱们也都是五尺高的汉子,要是还有点良心,就不该拿宝旺大哥的命和日本人讨价还价!要让我说,咱什么都不要,就要宝旺大哥使出真本事,宰了这个日本军曹!”
战俘们一下子炸了,大家群情激愤地吼道:“对,宰了他!”
“老张,干掉这个鬼子,为老薛报仇!”
几百个战俘叫的叫、骂的骂,场内乱成一团。日本兵手里牵的狼青犬躁动起来,冲着人群狂吠。瞭望塔上的日军哨兵也紧张起来,“咔嚓咔嚓”地拉动重机枪的枪机。
高升掏出****“砰!砰”朝天放了两枪嚷道:“干什么?干什么?想造反啊?谁再起哄就枪毙谁!现在我宣布,决斗开始!”
张宝旺拿起步枪,用手指指柳川信哲低声说:“你,出手吧!”
身穿黄色军服的柳川信哲是个中等个子,身材单薄,长着个鸭蛋脸盘,他皮肤白皙,眉清目秀,没有半点日本武士的样子,倒像个白面秀才,柔美俊秀。这才真应了那句俗话:人不可貌相。
柳川信哲早已等得不耐烦,他挺枪一抖枪环,“哗”的一声,干脆利索就是一个突刺,张宝旺也不客气,立刻使出防左刺动作拨开对方的刺刀,一个箭步跨出,也来了个标准的突刺。经验老到的柳川信哲并没有后退一步躲避刺刀,而是变换体位轻轻向左侧滑出一步,在躲开刀锋的同时猛地扭身,他右手的**斜着向上划出一条弧线,向张宝旺的喉咙部击来。这两个动作简单实用,毫不花哨,显示出极为扎实的基本功,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这是个技术细腻型的高手。
张宝旺没有躲闪,他硬碰硬地横枪用弹仓部挡住了凶狠的一击,“当”的一声,双方都被震得后退了一步。
柳川信哲不愧是“铳剑道”高手,他浑身充满着强烈的进攻意识,不容对手有半点喘息时间,闪电般又是一个突刺……张宝旺斜着向前跨出一步,手中的步枪横了过来,在身子避开对方刀锋的同时,他手中刺刀的刀锋朝前,紧贴着对方的枪身上部掠过……柳川信哲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马上明白对手的用意了,张宝旺的刺刀锋刃借助对手的冲力已经顺着枪身划向柳川信哲握枪的左手。这一招虽不致命,却非常刁钻阴毒,因为刀锋一旦到位,柳川信哲握枪的左手就算废了。
柳川信哲毕竟是老手,情急之下他顾不得多想,干脆侧身闪开,松开了双手,步枪“砰”地落在地上……柳川信哲的左手是保住了,但他的正面身子完全暴露在张宝旺的刺刀下……
若是平时比武,张宝旺会客气地收枪,让对手捡起枪继续比试,但今天可不一样,生死搏斗,来不得半点客气,决斗场上没有平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张宝旺猛地跨上一步,挺枪一个突刺,锋利的刺刀瞬间刺进柳川信哲的胸膛……柳川信哲的面部表情一下子凝固了,他惊讶地望着张宝旺,仿佛不大相信这个结果,他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张宝旺凝视着柳川信哲的眼睛,他眼里的光泽渐渐暗淡,似乎蒙上了一层白雾……张宝旺毫不迟疑地将刺刀一拧,此时观战的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柳川信哲的背部露出大约10厘米的刀尖,刺刀的刀身在他身体里又转动了90度。
柳川信哲的身子瘫软了,双手握着插在胸前的刺刀慢慢地滑坐到地上,张宝旺撤枪拔出了刺刀,眼瞧着柳川信哲躺倒,咽下最后一口气……
白刃战就是如此残酷,生死对决只在一瞬间。这场决斗仅用了不到两分钟,便已见分晓。
战俘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渡边、野藤和几个日本军官都一言不发地走出院子,他们甚至没有看一眼柳川信哲的尸体。
张宝旺扔掉步枪,坐到长凳上。他抚摸着粗糙的凳面,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到胸前。就在半个小时前,薛占魁还和他一起坐在这里准备应战,长凳上似乎还留着他的体温,可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薛占魁的灵魂已经飘向了一个不可知的去处……张宝旺双腿跪下,仰天长啸:“老薛啊,你走好……兄弟我……为你送行啦……”
人群中的满堂、铁柱、孙新仓、李长顺等人也纷纷跪倒,号啕痛哭起来。
[1]
1936年2月26日黎明时分,以皇道派青年军官率领的近卫步兵第三联队为中心的1500名日本军人,袭击了首相官邸等数处枢要部门,杀害了内大臣斋藤实、教育总监渡边锭太郎和大藏大臣高桥是清,重伤天皇侍从长铃木贯太郎,之后占据永田町一带达四天之久。这些少壮派军官起事的目的是“尊皇讨奸”,推动实行“昭和维新”,实际上起事的缘由却是皇道派与统制派之间、部队军官与幕僚军官的长期倾轧,以至最终反目,酿成震惊世界的突发事件。
[2]
铳剑道,日本中古时期独具特色的器械搏击术。明治维新之后,日本陆军开始大规模进行刺刀技战术训练,并且根据日军士兵的特点将“铳剑术”的技战术动作结合起来,发展成现代“铳剑道”,实际为步枪上刺刀的刺枪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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