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两世不相负

第二百九十章 辗转千年,终是魂归故里


    季暖摇着她低声轻哄,哄到自己的眼泪如雨滴般落下时,她同众人言,若雨应该是饿了,她要带若雨去找奶娘。
    她仓惶转身,缓慢前行的步伐逐渐加快,到最后竟是大步向沁香园跑去。
    俞远洋一双老眼早已变得浑浊不清,却依旧强作镇定的从弟子手中取下玉壶酒杯,斟酒时却因双手抖栗不止,酒水全洒落在地。
    身后的弟子想要帮他,他却摆手将他挥退,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后,才为自己斟好一杯酒,高声道:“诸位无需挂怀,小孩子哭闹再是正常不过,小孙女的满月宴大家能来,俞远洋感激不尽,大家随意就好,俞远洋在此先干为敬了!”
    浓香甘醇的女儿红一杯下肚,口中心中皆是一言难尽的苦涩,他这一生都是失败的,年轻时没能守住发妻,如今又没能护好长屿的百姓,此刻竟连女儿和孙女也守不住了,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其余人不知其中事由,也是笑着恭贺并举杯与他同饮,场面再次欢跃起来。
    ……
    季暖疾步跑到了沁香园,寻到了俞漫的闺阁,却始终没有见到她的身影,她真的狠心抛弃若雨离开了,没说一句道别的话,就连一封书信也未曾留下。
    俞漫凭什么认定自己一定会答应她那无理的要求,她明明已经学会了爱,明明很爱若雨,又为什么还要抛下女儿无情的离开?
    小若雨一直不停的哭闹,季暖的心很疼也很乱,她立定在沁香园内,高喊道:“俞漫、你给我听好了,今日是你狠心抛弃了若雨,要是有一天你后悔了,我一定不会将她还给你,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然而,她狠恶的话语并未收到任何回应,耳畔除了若雨沙哑的啼哭声,就只有自己喘息不定的呼吸声,她紧紧拥着若雨,对她言“若雨,不哭了好吗?以后我会代替你父母,给你全部的爱!”
    也不知是哭的累了,还是真的听懂了她的话,小若雨逐渐停止了哭闹,但她眼中的泪,却是再也收不住了。
    宋忘尘缓步靠近,他拥着她二人,沉声道:“还有我全部的爱,若雨她,什么都不会缺!”虽是这般言,但他清楚的知道,若雨缺少的那份爱,一百个自己和季暖都弥补不上。
    季暖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口处,掩唇轻声抽泣,她不敢大哭,不想让宋忘尘为自己担忧,更害怕自己影响到小若雨的情绪。
    其实,她一早便知道俞漫不会改变主意,也能猜到她所说的青灯古佛了此残生都是骗人的谎言,甚至能联想到她现在要去哪儿,要做什么都一清二楚,因为太了解她了,也能理解她这么做的缘由,就是不能接受!
    她送俞漫同心结,就是想要告诉她,只有她才是与小若雨心脉相连的那个人,若雨的生命里不能没有她,她分明读懂了自己的用意,却还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俞漫修为散尽,想要离开长屿必须得乘船,只要他二人即刻御剑赶去明阳山,就一定能等到她。
    但季暖不会这么做,因为没有谁能阻止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更因为只要不是亲眼所见,猜测永远都只会是猜测,这样自己就可以将她善意的谎言当成真的,心也就不会绝望了。
    满月宴持续了三日,他二人便在沁香园待了三日,季暖在等,等着俞漫回心转意,虽然她清楚的知道这只是自己的奢望而已,却还是自欺欺人的等了她三日。
    俞漫走后,乖巧的小若雨变得越来越不乖了,她爱哭认生还黏人,除了季暖与宋忘尘,也就只有奶娘还能抱她一会儿,其他人只要碰一下,她就会哇哇大哭,就连俞远洋也碰触不得。
    小若雨就像没了安全感一般,即便是睡着了,也得是由他三人抱在怀里,听着心跳声才行,只要一脱手,她便会立马从睡梦中惊醒,哭闹不止。
    季暖已跟着奶娘学会了怎么照顾小若雨,大大小小的细节她都熟记于心,每日除了奶娘给小若雨喂食的时间以外,季暖便不分昼夜的抱着她哄着她,也不让宋忘尘插手,她刻意将自己弄得忙忙碌碌,只有这样,才没有时间想得太多。
    三日的不眠不休,使她一双明眸变得充血肿胀,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手臂也因长时间抱着孩子,酸痛到好似折了一般,腿脚更是走路走到麻木无知觉。
    宋忘尘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无论他怎么劝,季暖就是不愿放下若雨,他无奈在房内点了安神香。
    “若雨、”季暖好不容易睡了一会儿,却又因神情太过紧张从床榻上弹了起来,睁眼便见宋忘尘抱着若雨哄得好好的,他笑着让她再多睡一会儿,可她却是迫不及待的奔过去,将若雨从他怀中夺了过来,紧紧相拥着她。
    怀中没了若雨,她便感觉自己的心好空,只有时刻抱着她,才能安心。
    宋忘尘双手按在她的肩头,勾起她的下颌,注视着她的眼命令道:“看着我!你还记得自己在知水湖畔说过什么吗?你说从今往后都会听我的,你还说过做人得信守承诺,我现在命令你去休息,我来照顾若雨,听到了吗?”
    他很急,急到连声音都带着颤,眼中更是血丝交织,季暖三日不曾休息过,他又怎么可能睡得着,只能默默的陪着她,煎熬着自己的心。
    季暖终究还是于心不忍点头应下了,这一夜,她拥着小若雨,宋忘尘拥着她二人,沉沉睡了过去。
    乍暖还寒的初春之际,晨风袭来一片寒凉之意,耳畔响亮的啼哭声将他二人一并闹醒,季暖急忙起身抱着若雨去寻奶娘。
    但今日小若雨越发闹腾的厉害,连奶娘也不让碰,无论季暖与宋忘尘二人怎么哄,她也没有停止哭闹,凄厉的啼哭声将俞府每个人的心都揪在了一起,气氛沉闷到可怕。
    季暖都能猜出俞漫的意图,俞远洋作为她的父亲又怎么可能猜不出,他抬着茶杯的手止不住的颤栗,还未送至唇畔,便“咣当”一声坠落在地,四下飞溅的瓷器碎片,好似连同他的心也一起撕碎了一般,口中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他抬起朦胧的双眼看向远方,握着椅手的手掌重重的用着力,最后竟直直栽倒了下去。
    身旁的弟子虽是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却见他嘴角血如泉涌,双眼已无力的阖上,府中的下人惊慌失措的去寻大夫,红绸都未取下的俞府瞬间乱作了一团。
    今日若雨哭闹不止,俞远洋又突然病倒,季暖清楚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哼着摇篮曲,笑哄着小若雨入眠,但夺眶而出的泪却在不断的坠落坠落。
    ……
    “啷当”一声巨响,俞漫眼前的世界一片漆黑,她缓缓闭眼,红唇勾笑,左手紧攥着灭世,右手攥着同心结贴于胸口处,彻底与这个她曾爱过,恨过,痛苦过,眷恋过的尘世永别了,心甘情愿的去偿还自己欠了江雨一世的情债。
    昨日,日落西山之时,俞漫在明阳山下的小镇上订了一口棺椁,让他们次日一早,带着铁锹将棺椁送至明阳山溪流边的枫林里,她会在哪儿等他们。
    棺材铺的掌柜虽心中诧异,奈何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点头哈腰应下了。
    明阳山漫山遍野的火红流丹,早已被冬日的严寒洗刷一空,光秃的树干上已逐渐生出了一些嫩绿的新叶。
    俞漫含情脉脉的杏眸环顾四周,大红色的裙摆随风翩翩起舞,她迈着轻盈的小碎步向溪流声传来的方向靠近,纤长玉指滑过身旁茁壮生长的小树苗,感受着春季的生机怏然,精雕粉琢的小脸上勾起一抹浅笑。
    潺潺流水依旧夺人耳目,她坐在小溪边的岩石上,褪去鞋袜,将一双秀足缓缓浸入水中,当溪水淹没脚踝时,很凉很凉,凉到她浑身一颤,心里却是很暖很暖,暖到她眉眼带笑。
    她盯着水中俏丽的倒影,抬手整理着自己鬓角的碎发,又扶了扶发髻上的步摇,方见水中多出了一个思之如狂的身影。
    他与自己一样眉眼含笑,大红色的锦服衬得他无瑕如美玉的俊颜,更加白皙温润,勾魂摄魄的薄唇轻启道:“娘子今日的妆容好美,比我们成亲那日还要美。”
    “我也这么觉得。”她笑,注视着他那俊雅的笑颜,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回眸,因为知道自己只要一回头看他,他就会消失了。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他二人成亲那晚的情形,俞漫脸上的笑意逐渐加深,那时她可是霸占了整张床,迫使他在墙角睡了一夜。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一定不会这么做,她会等着他掀起自己的大红喜盖头,再与他共饮一杯合卺酒,结下一世金玉良缘。
    她笑着闭眼,将自己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在脑海中过滤了一遍才知,无论是自己往日所受的屈辱,还是他们之间无休止的两相伤害,在这一刻通通化作了满满的幸福,好似关于他的所有记忆,都是爱和知足!
    当耳畔传来第一声鸟鸣后,俞漫起身,玉指再次梳理着自己的发髻,顺带整理好了自己的衣物,这才行至枫树下,挖出了自己埋藏在此地的愁思。
    拔出灭世的瞬间,她笑着哭着言:“相公对不起!我好像来迟了一些,让你一个人苦等着这么久,不过没关系,从今往后我都会在你身边,永远禁锢着你,你休想再离开我半步。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们的女儿长相就如,我曾给你描述过的她一样可爱,她名唤若雨,与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若雨,她的小眉毛与你一样,好似一轮弯月……”
    讲到小若雨,俞漫好似有说不完的话一般,直到抬着棺椁的四个伙计徐徐靠近,她才停止了讲述关于小若雨的一切,转而言:“你放心,若雨有季暖与宋忘尘二人照顾,她永远都不会缺少爱!”
    俞漫伸袖拭去面颊上连成细线的清泪,转身指挥着几人在枫树下挖了一个大坑,待棺椁落入其中后,她便让他们将自己葬入棺椁内。
    活埋之事,那四个伙计自然不敢做,即便俞漫将身旁一颗小树拦腰斩断,拿剑指着他四人,扬言他们若是不埋了自己,她便将他几人一并埋进去,他们依旧畏畏缩缩不敢轻举妄动,最后竟直直跪地哀嚎着求她放过自己。
    俞漫无奈取下发髻上的金孔雀步摇赠予他四人,并声泪俱下的言,自己举目无亲还身染恶疾,已没有几日可活了,她此举也只是想让自己死的体面一点儿,不想落得个曝尸荒野,还被野兽啃食的下场。
    俞漫所言本就半真半假,他四人也辨不出真伪来,在利益的驱使下,几人答应了。
    她将灭世收回剑鞘,取下腰间悬挂的同心结,面不改色的步入棺椁之中躺下,当四人颤颤巍巍盖上棺盖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耳畔嘈杂的挥土声逐渐淡去,她感觉自己越来越难以呼吸了,但脸上的笑意却是久久保持着。
    在这个勃勃生机的春日里,俞漫却随着秋日的红枫一起葬入了这片土地,这个千年前曾厌恶过的故居之地,却成了她如今最好的归属。
    命源于此,陨落于此!
    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在惘生镜前见到夜灵了,下一世她会永远忘记暮寒这个人的存在,去追寻自己想要的平淡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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