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清且涟猗

第六十七章 彼其之子


    正在等待过程中,谭茵看到一人走到离自己不远处,对着自己使眼色,看起来很是面熟,定睛一看,原来是杨澈身边的贴身侍卫杨五。
    谭茵寻个借口走了出来,杨五在外面等她,说杨澈也在这儿,他想见她。
    谭茵点了点头,跟着杨五走出戏园,来到后院一幢小楼,杨五示意她走进去,旋即退下。
    推门进去,看到杨澈负手临窗看着外面的池塘,听到声音转过身来。他今日着素白长袍,乌发束冠,颀长挺拔。
    彼其之子,颀且长兮,美无度!
    谭茵有点理解各位姑娘们了。
    谭茵觉得有点尴尬,刚在前面看了戏,马上就见到了戏的正主,还被别人给捉了个正着!
    杨澈看着她,她的脸上生动地写着她在想什么,有几分尴尬,有几分羞怯,又带有几分好奇。
    谭茵走上前去,硬着头皮道:“好巧,你今日也在。”
    杨澈对她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我得看看我的故事是被怎么演绎的,要不然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竟然还有那么好的运气。”
    “母亲尚在还能承欢膝下,认祖归宗,将来搞不定还会儿女双全,想想睡觉都能笑醒。本来想把这孙小楼戏班子给拆了,后来仔细一想还得沾沾这喜气。”
    谭茵被他这么一通不褒不贬、不阴不阳的一番话说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感情他不找去孙小楼,换个人找茬吗!
    “戏好看吗?”杨澈问道。
    谭茵很是尴尬,只得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都默默不说话,谭茵看他今日阴晴不定,想起别人说他喜怒无常,看来也不是空口白说。
    谭茵首先打破僵局,说道:“其实……其实这出戏一直赞你英勇无敌,怜你身世坎坷,希望你日后能幸福美满。”
    “我们这些看戏的人也感同身受,你既然允许孙班主演了这出戏,想必也是和我们一样的想法。”
    “你的身世和事迹本来就在大昭传得……传得妇孺皆知,有没有这出戏都……”谭茵小心翼翼地瞟了他一眼。
    杨澈听了她这一番话,脸色稍霁。
    谭茵看杨澈脸色似乎恢复了一些,“再说你本来就鹤立鸡群,处于风口浪尖之中,众人的猜测臆想你就算想禁也禁不住的。”
    杨澈不置可否,说道:“你看了这出戏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嗯,这戏前面你父母之事你以前和我说过,大家也都知道,大伙儿很好奇后面说你,说你……”
    “说我什么?说我会不会如戏中一般驱逐夫人,认祖归宗?我听说上京还有以此开赌盘的。”看她吞吞吐吐,不干不脆,杨澈挑眉似笑非笑道。
    谭茵没有说话。
    “那你觉得我会怎么做?”杨澈勾起嘴角问道。
    “这是你的家事,我不好多做揣测。”谭茵立马撇清关系。
    面前的姑娘踟蹰不定,面露犹豫之色,比起端午的兰若寺,今日的她与自己的距离似乎又远了些,两人之间就像隔了一条河流一般。
    每当自己孤独无依、病弱无助的时候,眼前的姑娘就会跨过河流,来到自己身边笑着安慰他、照顾他、鼓励他。
    但每当自己英姿勃发、器宇轩昂之时,她又退回到河流的那边,遥遥不带声色地看着自己。
    “无妨,我想听听你的看法。”杨澈继续问道。
    一开始被人冲破的尴尬过了以后,谭茵慢慢恢复了正常。
    她本就不怕杨澈,或许是因为曾经救过他,或许是因为他对她的友善,或许是因为知道他过往的痛楚,她心底总觉得这个人不是坏人,也不会伤害自己。
    “我想问你恨夫人吗?”
    “那是自然,如若不是她把我们母子俩赶出家门,我母亲怎会再次沦落青楼,又那样惨死。”
    谭茵仔细看着他,他脸上的恨意似乎过于淡了。
    “我觉得你不会驱逐夫人。”谭茵带着五分肯定道。
    “哦,为何?”杨澈觉得很惊讶,露出几丝玩味。
    “一来,我爹曾经和大表哥说过,你为人运筹帷幄、杀伐决断,善于在缝隙中寻找机会,又带兵打仗多年,若真想这么做,应该不会让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
    “何以见得?也许我就想故意让她出丑、颜面扫地呢!”
    谭茵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话语中辩出几丝真假。摇了摇头道:“我觉得你不会,这只是我的感觉。”
    杨澈闻言眯了眯眼睛看着她,忽又正色道:“一来,那二来呢?”
    谭茵继续道:“二来,夫人是你父亲的正妻,无论如何也要为你父亲考虑考虑。还有……还有你是男孩儿,纵然夫人想赶你出门,如若祖辈或者族中长辈不同意,也不会得逞,估计……”谭茵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杨澈看着她许久,谭茵在他注视下慢慢低下了头,良久听他轻叹道:“我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谭茵不解地看着他。
    “你对别人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却对自己和身边人的事情看不大明白。”
    “你什么意思?”
    杨澈笑了笑,没有言语,谭茵看他样子也没追问下去。
    “你其实挺大度的。”谭茵说道。
    “大度?我母亲刚过世几年,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去报复,连做梦都想着把他们打趴在地,给母亲报仇。后来经历了很多事也就慢慢淡了。”杨澈眼睛看向远处,回忆起过往,仿佛又回到那个虚空之中。
    “我母亲的悲剧从她家族沦落时就开始了,她本无辜,却因为外祖入狱被迫入了青楼,从那以后,她的生活说要很好基本上就是侥幸。”
    “可你外祖是被诬陷的,你后来不是也给他平冤昭雪了吗?那些贪官污吏真是该杀。”谭茵为其打抱不平。
    “我外祖没有贪墨,这件事上他自然是被冤枉诬陷。但宦海沉浮,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有多少人忘记圣人教诲和为国为民初衷,沉溺于泥潭不自拔,又有几人敢说自己完全清白。”
    谭茵闻言一惊,她从来不知道他竟然这么认识,一般人为尊者讳,总是通陈别人无耻,直述自家清白。
    “只是我母亲对外祖之事毫不知情,何其无辜。有人说千金小姐享受了荣华富贵,也理应承担锒铛入狱的后果,可人难道能选择自己的出生?”杨澈幽幽叹道。
    谭茵想起杜艳,她身为知府千金,虽然养尊处优,可她为人大方亲和,从来没有干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父亲锒铛入狱,被株连罚没青楼,又何其无辜。
    “我父亲娶了夫人,却一直念着我母亲,后来赎她出来,纳她为妾,一直爱她护她,夫人一直恨恨不平,说起来她虽然可恨,却也不过是个被嫉妒蒙蔽了双眼的可怜妇人罢了。我父亲爱我母亲,却囿于身份,不愿娶她为妻,纳她为妾却又让她被夫人欺辱,既然不能完全护她,又何必再去找她,为何不放手,也许会有别的机缘。”杨澈有点恨恨道。
    女子在家从父,出家从夫,杨澈母亲这是接连不顺。
    谭茵感觉到他的心情起伏波动,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不说话,等他慢慢平复下来,安慰道:“你父亲爱你母亲,你母亲也爱你父亲,就算为妾也想和他在一起,再说她还有了你,纵然后来出了意外,那也是大家都没想到。”
    杨澈轻哼一声,“你一个姑娘家哪里会知道这些?”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看过听过一些,再说很多话本里面都是这样写的。”谭茵笑嘻嘻道。
    话本?杨澈很想翻个白眼,压根就不应该和她说那么多。
    谭茵看他一脸鄙视的样子,也有点生气了,“干吗!你和绿腰姑娘不就像你爹娘一样吗!”
    说完谭茵也有点懵了,忽然反应过来,下意识捂紧嘴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自己为什么屡次在他面前口无遮拦。
    杨澈刹那间变得冰冷,谭茵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你和绿腰姑娘不会像你爹娘的。”
    杨澈还是冷冷地看着她。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们还是像你爹娘,但是你们俩肯定会白头偕老。”谭茵终于把话给说圆溜了,心中暗暗叫苦。
    杨澈的脸色这下更青了,谭茵不知道怎么又得罪这位主了。自己虽然不应该说这话,可这也是被他激的,再说自己也没说错,还祝福他们来着,怎么这么难交流。
    他看了她很久,看她稍微有点局促不安地微微低头,眼睫毛一根一根,掩住了那双美丽灵动的大眼睛,可爱的鼻子小巧秀气,红润的嘴唇经常说些或深思熟虑或家长里短的话,绞在一起的双手曾经喂自己吃药。
    她是父母的好女儿,是家人的好姐妹,是才俊的心上人,她在众人的爱护中长大,又爱护着众人。
    她有时宅心仁厚,有时机智灵巧,有时善解人意,有时却直率坦诚。
    “我受人所托,照顾绿腰一二,与她并无何真正瓜葛。”杨澈淡淡道。
    啊?谭茵听到此言抬起头来,看了看他。
    “你看我这样子,还要纳妾,难道以后还要让子女重蹈我的覆辙不成。”杨澈苦笑道。
    “是我不了解,误解你了。”谭茵想起他的经历,释然很多,想起出来有段时间,说道:“他们还在等我,我先过去了。”
    “这出戏还有点时间。对了,你曾经说你的表姐想见我,今日她也在,择日不如撞日。”
    谭茵立马笑了起来,还有比这更好的生日礼物吗?立马去寻彦敏过来,至于彦敏见到杨澈的尖叫欢喜,得偿所愿的满足,事后埋怨谭茵不早点告诉她就不一而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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