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清且涟猗

第81章 江月何年


    已是九月初,刚过秋分,天气仍然热辣辣的,谭茵缩在家里不大出去。
    忍冬从厨房端出个盘子,里面装了葡萄和切好的西瓜。
    “我在井里刚提上来的,冰冰的可好吃啦!”
    谭茵吃了一块,果然透心凉,对着忍冬竖起大拇指。
    “就是我们不像上京,没有乳酪,加上冰块配葡萄干,那味道真是……”忍冬留恋道。
    “你这个小馋猫!”谭茵笑话她道。
    这辈子应该不会再去上京了吧!
    谭茵坐在走廊椅子上一边看书一边吃着葡萄,忽然听到门外有响声,定睛一看,原来是张秀走了进来。
    谭茵立马扔下书跳起来,奔到她跟前,两人左看右看,上下打量,兴奋不已。
    “你可终于舍得回来了!”阿秀笑道。
    “我是回来了,可是你却出去了,你不是要到月底才回来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谭茵看到好友,从心底里感到高兴。
    “刚好有事,等会和你说。”
    阿秀比以前更温婉些,但是仍不改身上的那种直爽可亲。她一直人缘特别好,长辈们都特别喜爱。
    她见谭茵身上少了往常的活泼雀跃,沉稳不少,想起她的经历,心中暗叹。
    两人好久不见,有聊不完的话题,谭茵说了杭州和上京发生的种种事情,张秀听得一愣一愣的。
    等她听到李母与王家小姐的一番话后,本来坐得好好的,倏地站了起来,瞪大双眼,脸气得通红。
    “他娘真是打得如意算盘,竟然还敢让你去做平妻,她怎么不上天。”
    谭茵安慰她道:“别生气,都过去了。难为你让张子清帮我多留意李征。”
    阿秀见谭茵倒是平和,也心平气和不少。她看看谭茵脸色,小心翼翼道:“阿茵,他娘是他娘,李征是李征,难道你就这样和他分了?你也说过他不容易。”
    “那你要我怎么办?难道真要我去做平妻不成!”谭茵牵起嘴角苦笑道。
    “他母亲有非分之想,但我猜李征断然不敢这么想。”阿秀说道。
    谭茵看着她不解道:“你怎么替他说话。还记得当初你还担心这桩亲事是否能成。我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努力,谁知……”
    “担心归担心,可我总希望你们能成就良缘,难道你真舍得这么多年的感情。”阿秀劝道。
    谭茵突然想到什么,“是不是李征找你了。”
    阿秀看瞒不住了,留着眼泪道:“他写信给我,说他很后悔,我哥也让我劝劝你。我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实在不忍心看到你们这样。我一直以为你们俩会成婚,你们俩的孩子还会叫我干娘。”
    谭茵看阿秀流泪,想起几人一路陪伴长大,眼泪再也止不住。
    “阿茵,难道就没回旋的余地吗!他拒绝了王侍郎的提携,这次被授了八品官职,说想和你在一起,靠自己一步一步来。”
    谭茵并没有回音。
    张秀叹道:“你们俩的事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你再见见他吧!我看他憔悴得不像样子。”
    谭茵惊道:“他回来了?”
    阿秀点了点头,“他约你今晚戌时在湖边见面,说会一直等到你为止。”
    谭茵想了想,“好,我会去见他的。”
    阿秀看谭茵答应见面,叹了一口气,又道:“阿茵,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这个月底我就要出嫁了。”
    谭茵还没从李征回来的消息中醒过来,没想到又来一个爆炸般的信息,“怎么会这么快!离现在也不过二十天的时间。”
    阿秀去年与邻县大户陈家长子订亲,本来约好明年成亲。
    阿秀苦笑道:“我未来公公生了重病,不大好了。有人说要用喜事去冲一冲,就把婚事提前。我爹也考虑万一有什么不测,他还要守孝三年,便答应了。”
    “那……”谭茵说不下去了。又有哪个姑娘愿意在这样的时刻成婚,若是不好,那可就是喜事丧事一起办,以后少不了口舌。
    “我没事,迟早都有这么一天,他对我挺好的。只是你一回来,我就出嫁了,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
    原来人长大后就是分离,谭茵觉得心里堵得慌,怎么这么难受。
    ……
    江月年年望相似,江月何年初照人。
    李征站在湖边看着村里的方向,等了很久很久,魂牵梦绕的身影终于出现,由小到大,慢慢清晰可见。
    近乡情怯,他一直期盼着快点见到她,但真的要见到她了,心里却充满了忐忑、害怕甚至是恐惧。
    两个多月未见,她似乎既熟悉又陌生,许是阳光照耀和做农活的缘故,她的面庞黑了点,泛出健康的红晕,身体更矫健,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与上京那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又有不同,李征心里有点惊慌。
    “你找我何事?”谭茵走到他面前问道。
    “我......“李征欲言又止,这儿曾留下多少两人甜蜜的回忆。
    “我去年在这送你的簪子今日没戴?“李征发现她的乌发上没了那根蔷薇银簪。
    谭茵面无表情道:“那簪子断了,我扔了。”
    李征一听她扔了断了的银簪,脸色铁青,半晌才压抑住从心底翻滚出的种种情绪,懊恼、难受、气愤、不甘......
    “阿茵,我这次是特意为你回来的,求你原谅我,再给我个机会。我已被授为八品官职,这都是靠我自己。我也明确和王家小姐说我和她不可能,我娘也答应我俩的事情了。“李征一口气说完。
    谭茵看着他谨慎不安的样子,也很难受,就像阿秀说的那样,他憔悴了不少。
    自己的前途、母亲的期待、心上人的决绝,这些交织在一起,压在他并不宽广的肩上,对他都是煎熬。
    他的脸上写满了焦急,期待她的回答。
    谭茵微嘲道:“哦,现在明确说了,那就是以往并没有明确说。”
    李征被她这么一戳,半晌话都说不出来,“阿茵,她是王侍郎的掌上明珠,我怎么好对一个姑娘家说那种话。”
    “呵,那现在怎么就好说呢?”
    李征微张张嘴,最后终于没有说话。
    “我俩六月底就分开了,那王家小姐想必那时就说了,你怎么到今日才回来找我呢!”
    “当时我忙着官职一事,压根就不关心这事。等职位定了下来,就立马赶了回来,我日夜兼程,两步并一步,半个月就回来了。”
    谭茵听说他日夜兼程赶回来,默默不语。
    李征见她模样,以为她被自己打动,走上前去,两手搭在她柔美的双肩上,柔声道:“阿茵,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不知道吗!我不能没有你。”
    谭茵退后一步,挣脱开他的双手,轻笑道:“你娘为什么现在会答应呢!之前为什么会动平妻的心思?”
    李征见她摆脱自己,一双眼睛闪闪发亮,知道她聪慧,绝不会被简单几句话就给打发了。
    “我哀求我娘很久,说没有你我绝不成婚,我娘终于答应了。”
    谭茵笑出声来,眼中噙满泪水:“李征,你娘既然这么听你的话,那为什么之前还打那种主意?”
    李征被他这么一问,一时无语,答不出来。
    “我来替你回答吧!你娘为什么现在会同意,有两个原因,第一是知道彦雅要与许临海成婚,我有个前程似锦的表姐夫,他还有个吏部侍郎的哥哥。第二个原因则是知道你意已决。”
    李征被她这么一点出来,脸色极是难堪,良久平复心情道:“阿茵,我对你是真心的。”
    谭茵弯着腰,笑出泪来:“你对我当然有几分真心,可这真心有多少?远远比不上你的前程重要。”
    李征上前一步,气愤道:”我追求前程有错吗,我不也是希望能让你过上更好日子。你还记得就在这儿,我说要让你穿上凤冠霞帔。”
    谭茵止住笑,正色道:“是啊!你说为了我们两人的未来奋斗。”
    李征见她脸上泪痕未干,放低声音道:“我是为了我们两人的未来,我知道你一直希望能像你爹娘一样。可你知道夫子一直遗憾未能中举,让你娘一直屈居这乡野之地。”
    “可我不一样,我能给你更好的生活,能让你做个官夫人,人上人,我娘那你不用担心了。”
    谭茵注视着他,目光似乎要把他烧出个洞来,“其实你压根不知道我真正想要什么。你知道吗?让我真正放弃的并不是你娘,而是你。”
    李征皱紧眉头,心底突然很害怕。
    “表面上看是你娘想让你平妻,事实上是你想要平妻,你娘在前,而你在后。”
    “你在试探我的底线,想我一个乡下姑娘,给个进士做妾都行,何况是平妻,要是我同意了,这事就皆大欢喜。可是我没同意,你就慌了,这才想着拒绝那王家小姐。”
    李征面色刷白,像被人剥去了衣服,裸露在众人面前一般。
    “阿茵,你为何现在如此刻薄,视别人的真心为无物,总是曲解别人的用心。”
    “我刻薄......”谭茵不可思议道。
    李征愤怒道:“我知道你与杨澈熟识,你说这么多,不过是看不上我一个八品小官罢了。“
    谭茵气得浑身都发抖,“你怎么知道我与杨澈认识,我们俩的事情又与他有什么相干。”
    “别骗我了,若不是他对你有意,你会对我这样?你还一直瞒着我,从来不说。”
    “我说什么?说了我与他认识,你娘就要让我去求他,给你安排官位了。”
    李征狂笑不已,“你见我四处奔波,求爹爹告奶奶,说是心疼我原来都是嘴上说说。”
    “你有这么好的途径不为我考虑,到是为了一个与你八杆子打不到一处去的低贱娼妓去求情,平白浪费了这么一个好机会。”
    “还有许临风身为吏部侍郎,彦雅已和许临海定下婚事,你也不帮我去说道说道。”
    谭茵闭了闭眼睛,长呼一口气,“我与你无话可说。”说完转身就走。
    李征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往自己这边一带,“你别走,听我把话讲完。”
    谭茵被他这么一拉,脚下一个趔趄,晃了两晃,差点摔倒。
    “你别看杨澈位高权重,容貌倾城,就被他的表面骗了,你可知道他与东宫什么关系?他十五岁结识东宫,两人同卧同起,以色侍人,婉顺见宠。”
    “即使他现在功成名就,可这佞幸之名是跑不掉的,难道你以后要到东宫去找他。”
    “住口,无论他与别人关系如何,他也是大昭的英雄,你怎可如此侮辱他。”谭茵气得发抖。
    “怎么,你生气了!你可知道他与绿腰什么关系?绿腰除了他以外压根就不让别的男人近身,他在上京经常宿在绿腰处,绿腰的芙蓉阁被人戏称为芙蓉春宵阁。”
    “绿腰你见过吗?有几个男人能逃得过她的媚惑,以你的身份顶多做妾,难道你还要和绿腰争宠!他对你不过是一时新鲜,新鲜劲一过,便不知道被扔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谭茵想挣脱他的手,李征慌了,“阿茵,是我在胡说,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对我是真心的,原谅我!再给我一个机会。”
    谭茵继续挣扎,李征吼道:“你若是能为我的前途谋划一二,我又何必去找王倩,你我又何至于此。”
    谭茵好不容易挣脱了,她看着李征道:“你说得对,我其实没从你的角度考虑,我也并不真正理解你,你也并不真正理解我。”
    她转身就走,眼泪夺眶而出,越流越多,刚开始还用手擦拭,后来干脆放任不管,任由眼泪模糊了自己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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