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的眼泪

第17章


她的推估……并非全无道理,说不定他真会要求她把孩子拿掉。
  “我没猜错?你会劝我,十七岁的女生当不了好妈妈,事业前途比一个不受欢迎的生命重要;你会说,为孩子放弃一辈子的梦想很傻,因为你还没有准备好当爸爸。”
  他不辩解。
  “我没有冤你,对不?我和你不同,就算没有任何准备,我都决定生下以谦。好几次,房东催房租、奶粉罐见底、我饿得连水都没得喝,我多想自杀啊,是以谦的哭声让我记住,我是妈妈,责任不准我一死了之。
  我的翻译稿让出版社退了又退,走投无路时,你知道我去做什么?钢管女郎,对,你没听错,是钢管女郎,我丢掉自尊,一心一意只想喂饱我的女儿,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即便我是别人眼中的斓女人,我都坚持当以谦的好妈妈。请问,你哪来的资格出现,串联所有人孤立我?你怎么敢大摇大摆亮出身分,轻松几句,就让以谦相信父亲爱她?你对我……真的好差……”
  看着她的黑眼圈、她的苍白憔悴,他深深叹气。抱歉,是他不对。
  关帧把她赢弱的肩膀揽入怀间。让他帮忙吧,他的肩膀比较宽、他的力气比较大,她可以卸下重担,让他来承担。
  “对不起,是我太着急。白雒意说急性淋巴白血病是种麻烦疾病,需要家人强力支持,我不知道还能拥有她几天,只想把快乐送到她面前,我知道这做法对妳不公平,但求妳给我机会,若她的日子所剩无多,我希望她每天都幸福快乐。”
  他的话像根锐针,刺穿了封铃脆弱的汽球心,砰地!炸出满地碎片。
  她反手推开关帧,朝他大吼大叫。
  “不准、不准,你不准说这种话。”她气疯了,她不敢想象的事,他怎敢当她的面说出口!
  抡起拳头,她捶他,拉扯他的衣服,用尽力气……
  “谁说她的日子所剩无多?你知道这种病经过治疗,五年不复发的机率有多高吗?
  “有……”他怎能点破?怎能点破啊?
  “你不可以说这种话,半句都不能说,以谦会好好的,她会好起来……”
  她激昂、她哭泣,她恨不得上天下地,追到阎王的生死簿,把以谦的死期一笔勾销;她恨不得让自己替女儿痛,替女儿苦,她情愿减寿给女儿添福气。
  她满脑子事情,却从不敢想象女儿会离她而去。
  他怎能点明说破?
  “对不起。”他抓住她的手,将她压入胸口,他知道,她的压力已远远超载。“我错了,以谦会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她要改写金氏世界纪录——全世界最长寿的人,她不会输掉这场疾病战争,她会健康起来,会见证医学奇迹。”
  在他怀里,她啜泣不已。
  天知道,她得花多大的力气,才能说服自己,血癌只比感冒麻烦一小点?她发誓又发誓,发誓没有任何事能将以谦带离,她用全副精神和上天赌,赌自己赢、老天输。
  她的神经绷到极限,随便一个外力,都会将她击溃。他若有良心,就该退出,让她全心全意和病魔打仗,不应该阻挠她尽力。
  关帧轻拍她单薄的背脊,他后悔,当年为什么不多几分警戒?为什么任她独自支撑?
  钢管女郎……那么骄傲的女人啊……
  “以谦答应我,再痛苦,我们要一起冲锋陷阵,她不输,我也不输。我们都说好了呀!为什么你要加入,让情况变得复杂?”
  “我保证不让情况复杂、我保证不改变现况,我保证我的出现,是为了帮忙而不是掠夺。封铃,以谦永远是妳的女儿,谁都抢不走。”
  他但愿给她一千个承诺,只求她安心。
  他的怀抱好温暖,温暖得让人不想离开……头重脚重……她累到极限……关帧的胸口湿掉一大片,他没催促她,任她哭个过瘾。她早该发泄了,她只是个女人。
  “过去我做错事,造就妳的痛苦,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他轻声说。
  他拿什么发誓?拿他的蒋家千金?
  天……她在想什么?蒋小姐、王小姐,不管是哪个女人,都不关她的事,她只要女儿好好的,就满足。
  离开他,很痛,但她仍然坐上飞机割舍爱情。再来一次,她不确定自己还有勇气面对,她不能二度沉溺,不能在他的强势温柔里沦陷,一次教训早该教会她,爱情是痛人的坏东西。
  不再笨了,十七岁少女长大成人,她分辨得出真实与虚幻,不作梦、不等待,她只想扎实踏稳每个脚步。封铃推开他,拭去泪痕。
  “到此为止吧。你过你的日子,别来打扰我们。”
  她的视线落在他的皮鞋上。关帧不再是当年的叛逆少年,他全身名牌,剪裁优雅的西装套在身上相得益彰。他很帅,商场多年,刻划出他稳重成熟的形象,这种人和名媛淑女才相配。
  她不是淑女,她是个疲惫不堪的母亲,没有资格想象爱情,她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在哪里。
  什么口好话说尽,她仍然固执?
  “不好。”
  关帧断然拒绝,他不放手封铃,错一次,苦头尝透,他不容许一错再错。
  “你想逼我把以谦带走?”她也跟他倔强。
  “妳带不走她,我请了特别看护,她会阻止妳做蠢事。”
  蠢事?她没做过?从答应当他的芭比娃娃开始,她把人生弄得一塌糊涂。
  “你凭什么替以谦作主?”她拉高音调,怒火隐隐上升。“据我所知,所有的医生都认为我的安排正确。”所有医生?只有白雒意吧。“我不要你碰我的女儿。”
  “我非碰不可,她是我的女儿,身体里流着我的血液。我要给她一天一惊喜,在她的面前学习做个好父亲。妳,没有权利分开我们父女。”
  他恼了,她比印象中更执拗。
  “你……”她咬牙切齿。
  “对以谦,我想做的和妳一样,妳没理由推开她应得的幸福。”
  他在跟她讨论以谦的幸福?多好笑!
  “我要在……”
  “你以为没有你,我们很不幸?”
  “妳在曲解我的话……”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她死命盯住他,脑海里绕过几千种想法,找不到可以把他隔离的好办法。
  “为什么要逼我恨你?”她情愿默默守着暗恋过一辈子,她情愿看不见他,在想起他时,想的都是他对自己的宠溺。
  转身,她满怀怒涛,愤然走掉。
  十年前,她不能怪他爱上黛安娜;十年后,她再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恶意招惹自己。
  有那么多人帮忙,封铃更消瘦了。
  这不是关帧估计的结果,他以为把她身上的担子移开,她才有力气期待未来,但目前看来,并没有。
  他们两人僵持着,她的郁闷,同样在他心中。封铃不承认,有一群关爱的亲人,以谦的恢复情况突飞猛进,她会笑、会苦中作乐,也会调侃自己的秃头。她没办法反驳关帧,他毕竟正确,即便愤怒,她没道理剥夺女儿的幸福。是的,以谦的心情重要,相形之下,她的痛苦不值得一提。
  关帧确实有能力给以谦最好的医疗照顾,女儿的幸福和她的心情孰轻孰重,根本不必费心评估。
  关帧的父亲母亲、继父继母经常带来一大堆补品,哄孙女吞进去,他们的耐心让人动容,也因此,化疗后常出现的苍白削瘦,并没有在以谦身上显现。
  她以为很忙的“院长”,却三不五时出现病房中,讲笑话、变魔术,以谦对他崇拜得不得了,她偷问封铃,将来可不可以嫁给白雒意?封铃摇头反对,她不看好老少配。但没当过父亲的关帧居然举双手赞成,还说很乐意听白雒意叫自己一声爸爸,并订下条件,女婿的财产要全数登记在女儿名下,原因是老男人死得早。
  至于关帧,他根本是把病房当成办公室了,一天二十四小时,他分分秒秒盯住封铃和以谦,不让她们有机会消失,他不准另一个十年插队。
  为什么这样做?封铃不懂。
  他将有一个妻子,将会生下许多孩子,他根本不需要这样对待她们。
  唉……算了,她没精神深究,眼前她只能想着以谦、爱着以谦。
  午后,访客离开,病房里只剩下封铃和关帧。
  关帧用几个故事把以谦哄睡,封铃坐在旁边,逐字翻译英文。眼看父女一天比一天熟悉,那些以谦只告诉母亲的秘密被关帧套去,向来冷漠的关帧对女儿用尽热情。
  这让封铃忧心仲仲,深怕哪天,法院相见,她失去女儿的监护权。她已经一无所有了,倘若再失去以谦,不知道会变成怎样。
  问题是,她无法在这当下考虑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关帧攻陷女儿的心。
  束手无策让她疲惫。封铃关掉计算机,把稿子收起来,走到女儿身边,拂开她额前乱发,女儿引以为傲的头发变得稀疏,再不久,会变成光头吧?以谦告诉过她,她害怕当光头女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白雒意正好出手代劳。
  他带以谦到别的儿童病房认识新朋友,一圈逛下来,她回房时,高兴抱住母亲的脖子说:“妈,掉的头发会慢慢长回来耶,妳可不可以帮我买一顶毛帽?”
  当然可以,但白姨比她动作更快,她挑了七顶漂亮到不行的毛帽送给以谦,以谦高兴得大声拍手,给它们取名字——彩虹、粉红凯蒂、橘子芬达……从星期一到星期日,她天天换新帽。
  “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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