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花瓶

下午放学后，我如约去了文浩的学校。
    当然，我是偷偷摸摸去的，身后好几个跟踪我的女生，费了好大劲，才将她们甩掉。
    七拐八弯地转到安阳高中前大门口，我才暗暗松了口气，可是心里，却有另一股气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文浩！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就可以回家睡大觉了！
    我现在快变成过街老鼠了你知道吗？
    怨完了，又觉得有点沮丧。其实，真正的罪魁祸首，还不是我自己？
    安阳中学的大门左侧有块大石头，我走过去的时候，文浩就坐在那块石头上等我。此时正是下午五点钟，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夕阳将余晖洒在他身上，像是为他罩上了一层金色的光环。他美好的侧面落进我眼里，像童话世界里的王子一样让人怦然心动。天空很蓝云很白，秋风像母亲的手一样温柔，我看见有几只漂亮的白鸽正在那边轻轻展翅，有一只落在他肩上，有一只在他脚边跳来跳去，文浩耳里塞着MP3，正仰着头出神地望着天空，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只是觉得此时眼前这幅画面看起来真的好美！
    文浩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可那笑里没有从容没有淡定，只有隐隐地落寞和忧伤，就像昨天在公园，他要我再陪他一会儿时所露出的那种表情一样。这样的文浩不会让人觉得高高在上，不会让人觉得冰冷，只会让人觉得心疼。
    我忘了自己说过要“抛弃”他，现在只想走近他，很想很想！
    我走到他旁边，几只鸽子扑愣愣地飞走，我清清嗓子，然后笑着向他打了声招呼，“Hi！”
    可是文浩依然一动不动的抬头望天，他不理我？
    我只好去拍他肩膀，“喂！”
    文浩似乎被吓了一跳，右手条件反射般地一下子钳住我搭在他肩上的手腕，然后，微微侧头，弯腰，用力，――再接着，他要来个过肩摔了吗？意识到了他想干什么，我吓得尖叫了起来。
    听到我的声音，文浩手上动作一僵，赶紧收了手，可是来不及了，我还是被他摔了出去，整个身子被他摔饼似地从后往前摔在了地上，好痛！幸亏身下是草丛，也幸亏我在尖叫的时候他减小了力道，要不然，我不知道会不会真的被他摔成肉饼？
    我真想哇哇大哭，可为了我的淑女形象，我还是咬咬牙坚强地忍住了。然后，用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文浩过来扶我，却被我恨恨地推开了。
    “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不叫我？很疼吧？”他问，语气里虽有心疼，却听不到一丝自责。
    我双眼喷火，“我叫了！可你理我了吗？”
    “啊？”他摸头，“我没听见！”
    没听见？他居然说没听见？天！我要抓狂了！这个无可救药的家伙，难道他是我前世的冤家么？我到底歉了他什么呀！亏我刚才还觉得他值得心疼呢！就算是没听见，也不用像对付小贼一样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吧。我气得一句话也不想说，唯有拿眼睛死命瞪他。
    文浩又说道，“以后不要再随便拍我肩膀了，要拍也得在我知道的情况下知道吗？”
    我白了他一眼，以后？没有以后了！
    左手扶腰，右手伸到他面前，“钱！”
    文浩吐了吐舌头，赔笑道，“早上出门时忘带了！”
    忘带了？我眼皮一翻，好想晕倒。
    他忘带了，意思就是说没钱罗？那我今天来这里干什么？钱没拿到，还被他莫名其妙地摔了一把，什么叫做没事找抽？我就是！
    我掉头就走，自认倒霉。这钱，我不要了！
    “喂！对不起啦！”文浩居然在后面跟了上来。我径直向前走，不理他。
    “我真的是忘了，不是故意的！因为我平时根本没有出门带钱的习惯嘛！要买什么自会有人帮我付钱，我就算要带，也是带信用卡。呶，我这里有好几张，可惜你身上没有刷卡机……”他跟在我身后自顾自地解释，我越听越有气。
    猛一个转身，伸手将他拿着□□的手用力一拍，“干嘛！向我炫耀你多有钱啊？”
    他愣愣地，“不是――”
    “不要跟着我！那钱我不要了，行吧！”我冲他大吼，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生气。
    “那你还想怎样啊？我都这么低声下气了！我可是第一次跟人说对不起呢！”文浩似乎也恼了，语气开始不善。
    这样也算低声下气？可恶！可恶！犯了错的人还有理？
    “我不想怎样，我只要你别再跟着我！都说了这钱我不要了！”我冷眼看他，这家伙，以为自己是文康的独子就很了不起吗？对于别人来说你是高高在上的王子，但对于我来说，只不过是个既不懂事又任性的坏小子！
    我最后用食指指了指他，眉毛一挑，“记住！别再像个赶不走的苍蝇一样跟着我！”说完，也不管他现在什么表情什么心情，我潇洒地一转身，大踏步地往前走。
    嘿！原话送给他感觉真好。
    一步，没人跟上来；两步，没人跟上来；三步，还是没人跟上来。
    看来，我是终于可以摆脱他了。
    “我知道我错了！”文浩却突然在身后大喊，虽然没有看到他脸上真实的表情，可是仅仅是这样的声音，就让我觉得其中饱含着委屈、难过、自责、担心、受伤……
    啊，善良的我一听，又开始于心不忍了。
    我的脚步，就那样打住。
    文浩走过来，站到我面前，“对不起！”
    对不起？那个，学校老师教过我们，人家跟你说对不起时，你要说没关系……
    好吧！我承认我没出息，我又心软了！我又决定——原谅他了。
    咳咳，那个，不是我说话不数——
    没错，文浩他的确是个很自私而且又很无礼的家伙，有的时候又很不懂事，还特别任性。可是，谁让他是个单亲家里的可怜小少爷呢？平时大概都没有人要教他这些事情吧。而且其实，这家伙也不坏啊，至少他笑起来的时候还蛮可爱的。况且……佛祖也说了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也许，没准，可能，大概，我就是那个被佛祖派来渡化他的某仙女转世？
    嗯，很好，这样一想，我心里也就舒服多了。
    我清清嗓子，双手叉腰，开始对他进行谆谆教导：“知错能改就还是好孩子，以后要记住了，身为一个大男人，又是宇文集团的未来接班人，你得一诺千金。一诺千金你懂吗？就是说出来的话就一定要做到。否则就叫失信，这是很严重的问题，懂吗？”
    “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撇撇嘴：“你不就是想怪我说话不算话吗？那如果我说，我是故意的呢？”
    “故意？”
    “对啊！”他点了点头：“如果我今天把钱还给你了，你以后还会不会来找我？”
    我摇头：“我傻啊，自从你出现以后，我的生活鸡飞狗跳，鸡犬不宁，差点就尸横遍野了……”
    “所以喽！”他得意的抬起头：“只要我不把钱还给你，你就还得来找我，对不对？”
    “你……”
    天，哪里有硬一点的豆腐可以让我撞一下？我不活了，妈，救我！
    “你不生气了吧？”文浩小心翼翼地问我。
    我扭头不理他，我现在不想跟他说话。
    “我昨天回家跟爸爸谈了！”他自顾自地说，完全无视我的头顶上的烟。
    可我还是挺不争气地竖起了耳朵听。
    “反正他现在天天跟那个女人在一起，我知道，他们迟早会结婚，我再怎么反对怎么抗议也无济于事。我虽然没见过自己的亲生妈妈，对她没有太深的感情，可我也不愿叫别的人女人妈妈。所以我已经跟爸爸把话挑明了，他要跟那个女人在一起是他的事，我也有权利离开家一个人生活！”
    听完他一席话，我好像明白什么了。
    “所以，你离家出走，是因为你爸爸交了女朋友，而很不幸的，那个女朋友还很有机会要当上你的后妈？”
    文浩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我不喜欢她，她每次一见面就很小心翼翼的想讨好我似的。如果我爸坚持要娶她，我就……”
    “我知道，你就要离家出走嘛！”我不耐的挥了挥手：“走吧走吧，有本事就走得越远越好。”
    “你……”文浩错愕的看着我。
    “怎么？我说错了吗？你要走我也觉得你应该走，你觉得不对？”
    “可是，我不知道去哪里！”
    “切！”我忍无可忍，“我拜托你，你以为你想不当他儿子就真的可以不当了吗？抛开血缘关系不说，你一个未成年小屁孩，连坐公车都不会，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离开家你能干嘛？喝西北风，还是睡天桥？”
    “那你说怎么办？”他居然开口征求我的意见。
    “咳~”我剧烈咳了两声，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他这是在向我求助吗？我刚才那些话，其实也只是想乱打击他一下而已的耶。
    “你家的闲事我不想管！”
    “可是昨天是你让我回家跟爸爸好好谈的！我这不是跟他谈了吗？你也该告诉我这样做行不行啊！”他急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我是让你回家跟爸爸好好谈，可我这不代表我要负责解决你们家的家庭纠纷吧。你没听过清官难断家务事吗？”
    文浩垂下头，沉默良久，才又接着说道，“我知道离开家，我什么都不是。可是，我实在呆不下去了。从小到大，除了吩咐下人照顾我，定期给我一堆毫无意义的信用卡之外，他几乎都没有管过我。成绩好的时候就买些玩具，学东西学得慢了就板着脸训我的话，说他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让我将来能顺利的接掌宇文集团。可他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感受，如果真的为我好，至少在为我选继母这件事上应该征询一下我的意见的对吧？”
    他满脸希翼的望着我，神情中写满了希望被肯定的光芒。
    面对这样的文浩，我的怒意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就只有满心的怜惜了。几乎可以看见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在空荡荡的大办公室里，学各种枯燥的知识，寂寞得只能看看窗外……
    这样一想，以前文浩种种或幼稚或自私的行为，我似乎都可以理解了。
    我笑了笑，对文浩说道：“其实你们俩父子还是很想像的啊，你想想看，他在他的事业王国里呼风唤雨，而你呢，你在学校，在我们之中，还不是照样前呼后拥？你觉得孤单的时候，你爸爸一定也像你一样孤单啊。你看我们才认识这么一点时间，我就总是被你气得想跳楼。因为你总是命令你身边的人干这个干那个，你完全没有考虑我愿不愿意，这一点，你跟你父亲是一模一样的，不是吗？”
    文浩呆立了半晌，没说话。我看着他，接着说道，“世上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我妈也常骂我，但她也很疼我啊？老实说我也不理解你爸爸为什么那样对你，但我想，他一定是逼不得已的吧？或者，他有他这么做的道理？”
    听过我的话，文浩看我的眸子开始亮晶晶地闪，“胡蝶，为什么你知道的这么多？刚才你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你的眼睛好漂亮，像猫眼一样，圆圆的，一直闪着慧黠的光！”
    我愣住了！心里的欢欣和感动突然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文浩，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不说我眼大无神还说我的眼睛像猫眼一样慧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