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命

    顶多隔了有一碗茶的功夫，天空中便再次响起了炮弹撕裂空气时的尖啸声。一边熟门熟路地钻进了战壕中的防炮洞中躲避着炮弹，李家顺一边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观察哨顶上去！可千万盯死了小鬼子.......”
    话音刚落，离李家顺并不算太远的一处观察哨哨位上，已经传来了哨兵那撕裂了喉咙的叫喊声：“鬼子踩着炸点朝上冲呐......最少有二百多鬼子，全都......”
    喊声未落，伴随着一声剧烈的爆炸声，方才还在声嘶力竭叫喊的观察哨顿时没了动静。而在另一处稍远些的观察哨哨位上，急促的小喇叭声也骤然响了起来。
    抹了一把脑袋上被炮弹震落下来的雪泥，李家顺蹲在防炮洞中大吼起来：“谁都别露头！通讯员......通讯员......”
    顶着密集的炮火，两名通讯员飞快地钻出了各自藏身的防炮洞，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朝着近在咫尺的李家顺叫道：“司令员，啥命令？”
    伸出双手将两名通讯员拽进了自己藏身的防炮洞中，李家顺几乎是贴着两名通讯员的耳朵叫道：“叫大家伙谁都别露头，千万别上小鬼子的当！拿着步枪的全都上好刺刀，让二道防线上机枪准备，等鬼子扑到第一道防线前边的时候，先给鬼子劈头盖脸来上一家伙，然后咱们反冲锋！只要跟鬼子搅合到一块儿，鬼子的炮就没用了！记住了，号响七遍再冲锋，冲之前先来一排手榴弹！重复一遍！”
    飞快地重复了一遍李家顺的命令，两名通讯员敏捷地窜出了李家顺藏身的那个狭窄的防炮洞，分头顺着战壕两头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每当经过一个藏着八路军班、排长的防炮洞时，通讯员都会挤进狭窄的防炮洞中，向那些躲避着炮火的八路军班、排长传达着命令，再由那些八路军班、排长将命令扩散着传播开去......
    从防炮洞中伸头看了看已经消失在战壕两端的两名通讯员，李家顺刚要给打了个半空的德造二十响手枪弹匣补充子弹，却是猛地发现杨超窜出了离自己不远的防炮洞，佝偻着腰身飞快地朝着两道战壕之前的闪电形交通壕窜了过去。
    大张着嘴巴，李家顺很是难以置信地低声自语起来：“这他娘的......方才还打得好好的，怎么这一眨眼的功夫就......怂了？”
    同样看见了杨超钻进了两道战壕之间的闪电形交通壕，栗子群也是莫名其妙地瞪大了眼睛，一边在打空的弹匣内装填着子弹，一边扯开了嗓门朝离自己不远的李家顺吆喝起来：“这是闹的啥花样？刚开始打得有板有眼，这会儿怎么扭头就跑啊？”
    狠狠地将装满了子弹的弹匣塞进了德造二十响手枪的装弹口，李家顺破口叫道：“我他娘的哪儿知道.......头回上战场的时候怂了的不稀奇，可刚还打得挺勇猛、眨眼过后就怂了的.......真不多见！行了，这时候也顾不得他了，老栗子，准备好了？”
    翻手从腰后抽出了一把雪亮的长匕首，栗子群朝着李家顺亮了亮双手中抓着的家什，信心满满地应道：“干了多年的活儿了，还准备个啥呀？到时候了就卯着劲儿上吧！”
    同样从腰后摸出了一把带着牛皮护手的宽刃短刀，李家顺一边将那带着牛皮护手的宽刃短刀绑在了左手上，一边侧耳聆听着炮弹落点的远近。当炮弹落点渐渐开始朝着第二道战壕方向延伸时，李家顺猛地从防炮洞里钻了出来，翻身趴到了身侧的战壕上：“司号员，吹冲锋号！”
    嘹亮的冲锋号声，几乎像是闪电穿透乌云般地撕裂开隆隆炮声，在宽阔的战线上响了起来。伴随着冲锋号那嘹亮的铜质号音响起，从第二道战壕上预设的一些机枪阵位中，猛地响起了一连串机枪长点射的枪声。或许是明知道日军炮兵会在第一时间里对暴露的机枪阵位发起袭击，几乎每个机枪阵位中都只会响起两三次长点射的枪声，而后便换成了土机枪那听起来没完没了的炸响。
    几乎是踩着炮弹的炸点朝八路军的阵地发起冲击，猫着腰不断跃进的日军士兵起初还防备着越来越接近的战壕中会出现反击火力，行动之间很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但一直等到炮火开始延伸，八路军设置的第一道战壕里却依旧没有丝毫的动静，这自然让不少日军士兵到稍稍放松了警惕，连冲击的步伐也逐渐加快起来。
    可说来也是奇怪，明明覆盖着厚厚一层积雪的地面上，积雪下却总能踩上些冻得铁硬的冰面。尤其是日军配发的翻毛皮鞋，在防滑方面更是乏善可陈。越是靠近八路军预设的阵地，想要朝前冲击的日军就越是一步一滑。当近在咫尺的战壕中骤然响起了冲锋号、第二道战壕也响起了机枪的长点射枪声时，压根都站不稳腿脚的日军士兵猝不及防之下，根本都来不及做出准确的战术规避动作，顿时便被打倒了一大片，剩下的日军士兵也都重重地摔在了雪地上，顿时一片人仰马翻的景象。
    都还没等摔倒的日军士兵站起身子，天空中已经像是倦鸟归巢般地飞来了一大片手榴弹。虽然大部分的手榴弹都是晋造货色，甚至还有急就章做出来的马尾手榴弹，但那些投弹的八路军士兵显然都是饱经战阵的老手，几乎每颗手榴弹出手的时间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所有的手榴弹全都是在半空中炸响！
    半空中骤然爆响的手榴弹洒下的弹幕，让卧倒在地的日军士兵口中发出的惨叫、哀号响成了一片。几乎在半空中手榴弹炸出来的硝烟还没被风吹散的瞬间，原本看上去已经空无一人的战壕之中，一群八路军战士已经挺着刺刀跳出了战壕，吼叫着朝冲到了战壕前沿的日军士兵冲了过来。
    在脚上穿着的布鞋上绑了稻草，甚至干脆就穿上了一双用新麦草打好的草鞋，每一个跳出了战壕的八路军战士在光溜溜的冰面上跑得飞快，却没有一个人脚下打滑。才刚一个照面的功夫，好几个勉强端着枪站起了身子、但却压根都站不稳身形，更摆不出标准拼刺架势的日军士兵，已经被急冲而至的八路军战士捅翻在地。
    乍然间吃了个大亏，至少被干掉了三分之一的日军士兵倒也并不慌乱，在几个日军老兵的吼叫声中，侥幸没有受伤的日军士兵迅速在雪地上翻滚着聚拢起来，形成了一个个三五成群的拼刺阵势，吼叫着朝靠近的八路军战士发起了攻击。
    显然是受过专门的联合拼刺训练，处于拼刺阵型中正对着八路军战士的一名日军士兵猛地发出了一声怪叫，手中加装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几乎全然不留丝毫余力，不管不顾地朝着自己正前方的八路军战士捅了过去。
    下意识地一个拨挡，面对着被自己尽力格挡开来的刺刀，那名八路军战士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再次将自己手中加装了刺刀的步枪重新对准目标，另外两名日军士兵已经猛地一个箭步前冲，两把刺刀闪电般地捅进了那名八路军战士的两肋。
    狞笑着转动手中的三八大盖、扩大着刺刀攻击造成的创口面积，两名一击得手的日军士兵残忍地看着那名紧咬着牙关、颓然倒下的八路军士兵痛苦地蜷曲了身子在雪地上挣扎，这才猛地拔出了刺刀，转而朝着另一名红着眼大吼着冲过来的八路军战士扑了过去......
    只是短短一碗茶的功夫，原本打了日军个冷不防、多少还算是占了些便宜的八路军战士，接二连三地被日军士兵刺翻在地。有几伙接连刺杀得手的日军士兵，更是相互招呼着连成了个松散的网兜阵势，慢慢地将一些还没来得及看清战场情形的八路军战士兜在了阵势当中，亮出了一副结阵绞杀的模样！
    抬手一枪打翻了一名嚎叫着朝自己冲了过来的日军士兵，李家顺心惊胆战地看着从那名日军士兵身后穿透而出的流弹飞得不知去向，这才重重地喘了口气，转身急冲几步，挥动左手上戴着的宽刃短刀，狠狠劈开了一名想要在背后偷袭栗子群的日军士兵的后颈。
    也都顾不得擦擦喷了自己一脸的黑血，李家顺眯着眼睛看着栗子群让开了正对着的一名日军士兵捅过来的刺刀，一头撞到了那名日军士兵身侧，顺势将长匕首从那名日军士兵的腰侧捅了进去，这才朝着栗子群急声叫道：“这么打怕是不成啊......这批小鬼子拼刺刀都是硬茬，再这么拼下去，咱们可得吃亏啊！”
    抬手一枪打得远处一名日军脑浆迸裂，栗子群也是急声应道：“这他娘的是不对劲呐......咱们老部队里都是打老了仗的人物，一般的鬼子不说轻松应付，可只要仔细点，也不至于......躲开！”
    猛地一脚把李家顺踹得摔到了一旁，栗子群抬手横过了手中的德造二十响手枪，直朝着四五个闷声不吭朝自己扑过来的日军士兵扫出了个扇面。眼见着那几名日军士兵仰天便倒，栗子群都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眼角余光却已经看见了有一名八路军战士被自己打出去的、穿透了日军士兵身体的流弹击中了肩膀，顿时急得连连跳脚：“这他娘的没法打了......好容易折腾这么大个场面，叫鬼子一个照面就拿下来了......他娘的丢人丢到祖宗牌位前面了哇.......”
    狠狠一咬牙，李家顺厉声吼道：“共产党员、共青团员跟我上，拼死也要挡住鬼子！老栗子，你带其他同志撤，把伤员拖回去.......”
    眼睛一瞪，栗子群毫不客气地朝着李家顺吼了回去：“老子也他娘的是共产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