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缓缓坠下的红、绿两色信号弹还在闪闪发光,趴在何家大集后面寨墙上的涂半夏,已经远远地瞧见了从何家大集后的山林中涌出来的日军士兵,如同一片饿疯了的食人蚁一般,潮水般地朝何家大集漫了过来。
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两枚摩挲得油光锃亮的老铜钱,涂半夏一边盯着那些朝何家大集漫了过来的日军士兵,嘴里轻声数算着日军士兵的大致人数,一边用手指轻轻捻弄着那两枚老铜钱,错落有致地发出了一连串细微的铜音。
就像是在接力传递着消息,同样的铜音,也从涂半夏身后一处压根都看不出藏了人的瓦砾堆中响起,渐渐地朝着整个何家大集中埋伏着的涂家村中丁壮耳中飘荡过去。
趴在涂半夏的身边,杨超很有些好奇地看着涂半夏不断用手指捻弄着两枚老铜钱,发出断断续续的铜音,禁不住低声朝着涂半夏问道:“涂村长,您手里这俩铜钱......是不是有啥讲究呀?要是方便的话,您能不能说说这里头的门道?也叫我开开眼?长长见识?”
手上捻弄着铜钱的动作不断,涂半夏的眼睛依旧盯着那些从山林中漫出来的日军士兵,口中却是朝着杨超低声笑道:“这能点翰林的学问人说话就是讲究......我手里这物件,是打老祖宗那儿传下来的老玩意,都管这玩意叫铜蚨,以往是用在军阵里面、晚上观敌瞭哨的时候传信用的。捻弄几下、快慢缓急,听多了、玩弄熟了,也就能差不离把来了多少对头、拿的是啥兵器之类的消息传出去。听说江湖上行走的好汉里面,也有用这玩意传信的......”
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杨超低声应道:“老话本里倒像是也有记录这物件的文字,说是江湖好汉们用这个的路数,叫青蚨传音。能懂这门本事的,那可都是了不得的江湖好汉......”
虽说眼睛还盯在那些缓缓朝何家大集漫过来的日军士兵身上,可涂半夏脸上却禁不住浮现出了一丝带着些得意的笑容:“看看......这做大学问的人就是不一样,庄稼把式里的玩意,一听就能对着书本说出个一二三的门道来!我说,你方才说你叫个啥?”
“杨超!木易杨,走召超!”
“嗨......跟我说这个干啥呢?我都不大识字!村子里年年采药,可配药的那些个汤头歌、十八反之类的玩意,我是一听就头疼!我说杨......嗨,我还是管你叫学问人吧!学问人,你看明白没有?这可是来了少说百十来号鬼子,林子里说不定还能藏着些鬼子!”
轻轻掰开了手中德造二十响手枪的击锤,杨超微微点了点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在何家大集里构筑的巷战工事,足够这些鬼子喝一壶的了!涂村长,咱们先下去隐蔽吧?把鬼子放进来再打?”
抓起了搁在身边的两支短梭镖,涂半夏飞快地捻弄了几下手中的老铜钱,扭头朝着杨超呲牙一笑:“学问人,咱们可说好了——甭管这何家大集里打得天崩地裂,你可是寸步都不许离开我身边!我答应过李司令,豁出去涂家村这百十号丁壮,也得护住了你们这些学问人的周全,你可别让我说话不算话?!”
带着一丝苦笑地点了点头,杨超应声说道:“行!都听涂村长的!”
“也别一口一个村长啥的叫着,看得起我这大你几岁的泥腿子、庄稼汉,叫声半夏老哥就成!”
“行,半夏哥,都听您的!”
将两枚老铜钱朝着怀里一收,涂半夏一手攥着两柄短梭镖,一手拉着杨超的胳膊急匆匆下了寨墙,扭头便钻进了紧邻着寨墙的一处老早以前失过火、连屋顶都叫烧塌了的破屋子里。弯腰搬开了塌了半截的土炕上散乱的土砖,涂半夏抬手朝着那看着并不算太大的炕洞一指:“钻进去!”
打量着那看着最多能藏得下一个人的炕洞,杨超禁不住朝着涂半夏低声说道:“涂村长......半夏哥,这丁点大的地方,我藏进去了,你咋办?”
很是豪横地一挥手,涂半夏斩钉截铁地低喝道:“刚说的话、扭头就忘?要论战阵厮拼,估摸着我不如你在八路军里熬炼出来的本事。可要说这藏人的本事,那可是我涂家祖上传下来的,十几辈子人就仗着这一手活命呐!废话少说,赶紧藏进去!哪怕外头打塌了天,我不叫你,你千万别出来!”
眼见着杨超还想要再说些什么,涂半夏不由分说地抓住了杨超的胳膊,几乎是将杨超强行推到了那个看上去并不算太大的炕洞之中,翻手便扯过了早已经准备在那半塌土炕旁的一条破炕席盖了上去。
说来也怪,站在炕沿旁看着并不算太大的炕洞,在钻进去之后,杨超却并没有任何逼仄的感觉,手脚也全都能在小范围内活动开。从破烂的炕席上一个窟窿中朝外看去,更是能将整个破败的屋子看个一清二楚。
顺手抓过了搁在一旁的几块土砖,涂半夏三两下便将那些土砖压到了炕席上,再又从地上捧了些干燥的尘土均匀地洒到了半塌的土炕上,这才退后几步,满意地看着杨超藏身的位置点了点头:“就这儿藏着,千万别动!哪怕鬼子走到你跟前了,你可也别动!”
很有些焦急地把眼睛凑近了炕席上的破洞,杨超忙不迭地朝着涂半夏叫道:“半夏哥,你把我藏在这儿了,那你藏哪儿去?鬼子可马上就要冲进何家大集了啊......”
将两支短梭镖分别握在了双手中,涂半夏好整以暇地用短梭镖指了指杨超视线可及的一堵残墙:“我不是还得看顾着你么?放心,我哪儿都不去,就在你眼面前待着!”
像是早已经算计好了自己藏身的位置,涂半夏猛地微微朝下一蹲,双脚在地上用力一蹬,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跳蚤般,原地跳起了老高。人在半空,双手中紧握着的短梭镖在杨超眼前的半塌砖墙上轻轻一戳,身子轻飘飘地翻卷着横躺到了那堵半塌的砖墙上。
只是看了一眼涂半夏那大大咧咧侧身躺在砖墙上的模样,杨超顿时大急,不管不顾地朝着涂半夏吆喝起来:“半夏哥,那地界根本就藏不住人呐!我在这儿都能瞧见你,到时候鬼子进了这屋里,只要一抬头,那可就......”
不等杨超把话说完,侧躺在砖墙上的涂半夏已经低声朝着杨超喝道:“别吭气,鬼子进寨子了!”
尽管压根都没听见任何动静,但在涂半夏沉声低喝之下,杨超也只能乖乖闭上了嘴巴,但却将子弹已经上膛的德造二十响手枪伸到了炕席下,慢慢对准了破败屋子那已经没了门扇的窄门,屏住呼吸从炕席上的窟窿里观察着破败屋子里的动静。
似乎是为了证明涂半夏并没有说错一般,才不过等待了一锅烟的功夫,躲在炕洞里的杨超便听见了隐隐约约有踩踏积雪的声音传来。再等得片刻功夫,从没了门扇的门洞之中,一把明晃晃的刺刀首先映入了杨超的眼帘!
很明显的,朝着破屋中伸进了刺刀的那名日军士兵具有相当的战场经验。在将刺刀伸进门口晃悠了几下之后,那名日军士兵接连在破屋门口飞快地伸头看过了几次,这才小心翼翼地据枪撞进了空荡荡的破屋中。
经历了一场火灾之后,连屋顶都被烧塌了的破屋中自然剩不下什么东西,就连那些烧焦的木料,也早都被人捡回去当了柴禾。看着满地的残砖碎瓦,再瞧瞧空荡荡的屋里实在是没什么地方能藏人,撞进了屋子的那名日军士兵很有些泱泱地踢了踢脚下的砖瓦碎片,扭头朝着屋外走去,口中兀自扬声超屋外叫道:“是一间荒废的屋子啊......什么都没有,搜查下一处吧!”
瞠目结舌地看着那名日军士兵走出了破败的屋子,杨超难以置信地看着侧卧在墙头上的涂半夏,险些按捺不住心头的疑惑,想要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炕席,朝涂半夏问个究竟——进屋搜查的那名日军士兵显然具有极其丰富的战场经验,否则也不会在接二连三的闪身观察之后,方才走进屋内近距离搜查。即使是在确认了屋内没人的情况下,那名日军士兵还是在屋外留下了同伴策应自己......
但就是这样一名战场经验的日军士兵,从进屋到离开,却都没有抬头朝着墙头上看过一眼?
涂半夏是怎么知道这名日军士兵,会有如此举动的?!
像是猜到了杨超心中会有怎样的疑问,在侧耳聆听了片刻之后,涂半夏就像是一只灵猫一般,悄无声息的从墙头上跳了下来,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杨超藏身的炕洞旁,一边揭开压在炕席上的几块土砖,一边低声朝还没从炕洞里钻出来的杨超笑道:“庄稼把式上的门道,说破了就一点不稀奇——寻常人只要进了屋子,从来都是拿眼睛四下踅摸。就算是偶尔一抬头,也是进屋就仰脸,很少有人在转身之后再抬头看!更何况......这屋子连屋顶都没有,进屋的鬼子自然也不会想着身后墙头上还躺着个人呐!”
才刚把炕席揭开,从炕洞里钻出来的杨超顿时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那屋外的鬼子怎么也......”
头也不回地反手朝着墙头一指,涂半夏很有些得意地低声说道:“墙头上早叫我凿掉了半边砖块,从外头看就是一堵墙,从里头看才能瞧见我!再说了,就算是那进了屋的鬼子扭头瞧见了我,我这手里的家伙什,可也不是吃素的!赶紧出来,咱们去揪小鬼子的尾巴去!”
紧随在涂半夏的身后,杨超尽量放轻了脚步,从藏身的破败屋子里钻了出来,顺着一条曲折的小巷朝何家大集中心摸了过去。
从各处屋子大敞着的房门便能看出,从何家大集后涌进来的那些日军士兵非常小心,几乎是逐屋搜索着慢慢朝前推进。一些堆放在街边的柴草垛都被日军士兵用刺刀挑开,散乱的柴草扔得满街都是。一些屋子里的柜子也都敞开了柜门,就连水缸也都被砸坏了好几口......
一路前行,杨超看着小巷两边的屋子里压根都没一点动静,禁不住担心地凑到了涂半夏身边问道:“半夏哥,这些屋子里......都没藏着涂家村里的乡亲吧?”
伸手从怀里摸出了那两枚老铜钱,涂半夏一边捻弄着那两枚老铜钱,一边指点着从小巷两旁一些屋子里钻出来的涂家村中丁壮低声说道:“咋能不藏人?咱们涂家村里祖上传下来的这点护身的本事,原本就带着打人个冷不防的意思。也就因为这叫人瞧着像是从身后下刀子的模样,平日里咱涂家村的人压根都不敢在人前提起这门手艺。可经过了这回......该着咱们涂家村露脸啦!”
嘴里一边低声说这话,涂半夏一边侧耳聆听着随风传来的那若有若无的铜音。足足听了有一锅烟的功夫之后,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好样的!一个叫鬼子找出来的都没有!靠近何家大集中间地面的铺面多、房子多,原本顺着大街扎堆朝前踅摸的鬼子也差不离散开了......到火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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