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非羽和阿白的火车要来了。
绿楼在周边城市也得到了相当良好的发展。除了把花洋的货物运往其他地方,本土化也总是绿楼第一关心的要务。
杜非羽的特点,不做完美的调研,绝不开分店。
每一个分店前后都开得艰难,但是每开起来,必然是稳中求胜。
现在,经过了长期考虑,他们终于想要向山海市进发了。
山海市,那个最大的城市。
那是所有资本家和成功人士都想进入的城市圈。
所有与繁荣和富裕相关的词汇都会被用来形容它,所有世俗的理想和欲望都会在那里得到满足。
杜非羽,觉得极道宗要抢占高地,自然也要抢占那个地方。
无数次的交流后,事情终于有了眉目。
这次乘坐火车前去签字,将是新目标的大幕拉开,新生活的故事开启。
杜非羽望着延伸向远方的铁路线,心中却多少有些怅然。
“老李,到最后了也没有来啊。”
“或许他也有自己的事情可忙吧。”
白十七回答,眼神里似乎隐藏有其他的故事。
这三五年来过得如同一个俗世的小奇迹,极道宗已经在准备用新时代的方式启航了。
自然会有意见不同者离去,杜非羽并不会强求李牧白。
未来是新的。
杜非羽心想着,拉着阿白上了火车。
“绿楼项目会在山海市落地。而极道宗的精神会被传播向更远的地方。”
……
三年。
自从山海市的中心落下了第一座绿楼,极道宗就变成了备受追捧的投资项目。
水泥林立的大城市里,突然间多出了一座全身盖满植物的绿色建筑,确实是不一样的视觉观感。
公司的发展需要钱,而需要投资的投资人则已经排起了长队。
他们相互倾轧,奋力争取,嘴上说的都是希望能为极道宗集团长远的发展倾注自己的力量。
杜非羽每天都有数不完的会议和行程,但是秘书会为他准备好一切。
他只需要跟着行程走,然后在必要的时候,走上红毯,端起酒杯,用豪迈的语气发表演讲。
高校请他去做讲座——这让杜非羽传道之心变得旺盛。
如果花洋市聚集了整片南方地区优秀的教育资源,那么山海市内聚集的,大概就是在全国范围内最优秀的资源。
在大雅之堂坐而论道,之后又变成节目宣扬知名度,杜非羽的名声开始如同太阳般发光。
极道宗宗主,似乎真的有些梦想中的样子了。
而阿白的雪阳花在资本的运作下,已经成为了时尚杂志的宠儿。
更何况她白十七本人都有不输任何明星的美貌,偶尔亲自下场代言,只会给产品增加更大的附加值。
山海市是追逐资本的梦工厂,也是让所有资本狂欢的游戏场。
赵明程望着这座城市的灯红酒绿,心里暗暗庆幸自己的选择。
如果仍然选择留在花洋,留守于体制的稳定或者袁灵家人的温暖,或许他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花洋虽然是富庶之地,但是又哪里比得上这里的繁华?
花洋市和山海市都是不夜城,但花洋那是什么?
大排档、烧烤摊、洗脚店!
山海市是什么?
商务会馆、午夜歌厅、熏蒸桑拿!
他喜欢现在这样的高朋满座。
他不喜欢袁灵家人和他出门时的逢人必夸——这个女婿多优秀啊,文凭多好,人也多聪明……
他必须在这时候露出谦逊的笑容,而袁灵一定会露出娇羞的神情。
更要命的是,赵明程知道,那份娇羞是发自内心的。
他觉得自己好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
但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如此了……他在袁灵家族里,已经有了更多的话语权,而对自己言听计从的袁灵,显然成为了更大的方便。
就这样,又是酒桌之间,他终于听到了那句让他颤栗的话。
“赵总啊,我跟您说句话您别介意啊……那个杜总,杜非羽,嘴上说得不错,但是能力!还是你比较强!”
“你喝醉了吧?”
赵明程急促地打断了话头,他知道这句话想说什么。
但是酒桌上的部下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杜总,虽然是创始人,但是谁都看见了,来到山海市,这份基业不是您打下的?要我看啊,你可取而代之……”
“闭嘴!”赵明程怒骂,“混蛋玩意!酒都弄得不好喝了!”
虽然这样说着,但赵明程的心里终于还是泛起了涟漪。
在此之前,他不是没动过想法,只是每次一想起,就会立刻打住。
这里面有尊敬,有信誉,还有很多复杂的因素在。
极道宗的股权已经因为投资人加入而变得分散……
现代公司,公司不是你一个人的,而是全体投资人的。
换言之,即使名字是你所赐,但这家公司……也未必姓杜。
那天晚上,赵明程少见地喝得大醉。
在这山海市的霓虹里,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面对着自己的内心。
……
极道宗终于再次走到了十字路口。
这次,是因为公司里出现了呼声高涨的上市派。
极道宗需要为自己的发展再添一把火,需要上市赢得声誉,需要上市获得更多的融资。
一个企业如果能够上市,那就意味着对这家企业的终极肯定。
而花洋市和山海市的领导班子,自然是非常愿意看到一个企业上市,尤其是一个新兴的,年轻的企业,经过高速发展以后顺顺利利地上市。
这是成绩。
就连职工们的内心里,也感觉上市带来的正面效应显然更大。
工资会涨,公司会扩大,老员工会有更多的既得利益,至少……即使什么都没有,面子上也是要更好看的,以后出了公司门,在简历上还可以大书一笔。
公司里上上下下每个角落,都充斥着奋发向上的氛围。
说白了,就是人人都在做着发财梦、政绩梦和成功梦,而这个梦的实现,似乎就是要靠上市。
然而……杜非羽没有做梦。
在股东大会和董事会上,杜非羽都坚定认为,极道宗的资金充裕,且业务的扩张并没有达到大家的预期,现在不需要上市。
因此,为上市做出大量公司组织改革,耗费大量精力,本身就是劳民伤财的事。
杜非羽这个观点坚固得如同碉堡,几乎到了油盐不进的地步。无论是谁来劝说都没有用。
摄于他在公司内的威望,大家也都只能把事情按下不表。
只是极道宗现在已经不只关系到他杜非羽的利益了。
如果不上市,这个完美的故事怎么再往下讲?这个地方经济的奇迹该怎么宣扬?
越来越多的人劝说赵明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彼可取而代之,今日正是时机。
赵明程终于动了心思。
确实,现在极道宗不是杜非羽一个人说了算的。
公司开着,就是为了赚钱。
他杜非羽。如今在妨碍所有人挣钱。
……
导火索是一次董事会常务会议中7名董事集体离席。
之后是一次股东大会中,占比55%的股东无故不参加会议。
终于,公司的内斗被摆到了台面上。
当然,摆到台面上,就意味着战争将在尽可能快的时候结束。
一切工作都在战争外,所有人都知道了,也意味着一切都进入了最后的阶段。
一切都为了铺垫出最后的那句话……
“那么,就请你离开吧。”
赵明程谋划了接近一年,终于异常小心谨慎地向杜非羽说出了这句话。
进入山海市后,溺死在理想中的,或许只有杜非羽一干人等。
杜非羽的眼神闪过一丝黯然:
“不是我的极道宗了,对吗?”
“不,你只是发起人,但这是所有人的极道宗。公司是所有股东的联合,它代表所有人的梦想,不应该由你一个人说了算。”
“杜总,我们都非常感谢你为这个公司付出的一切,就连我本人,也是深深感动于你的个人魅力,才在最开始的时候选择加入。但现在时代不同了,公司不同了,要管理的事物规模也不同了……”
“杜总,你在花洋市白手起家的那一套,不管用了!”
赵明程的语气极为诚恳,确实是一副尝试着说服杜非羽的样子。
但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只是想把杜非羽赶出管理层,甚至赶出公司!
“老杜,放弃对公司的控制权吧。”赵明程劝道,“董事会所有人也都希望……请您辞去……”
“所有人吗?”
“嗯……”赵明程皱着眉,似乎也很挣扎,“老杜,我不会像其他公司的某些人那样赶尽杀绝,我会让你保有部分股权……毕竟公司的收益,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最有资格享受的那个。今后,请……安安静静地做一个在背后分蛋糕的人吧。”
赵明程的语气仍然保持着劝说式的诚恳,但绝没有一点觉得自己犯错的意思。
杜非羽的内心里有些厌恶这样的诚恳笑容。
当年他以赵明程为最强力的下属,没想到不知不觉间,他的势力逐渐膨胀,最后被赶出来的,竟然是自己。
缘分,有时候真的是如此好笑。
……
一个月后,杜非羽离职,并卖出了所有股份。
随后阿白离职。
赵明程想要挽留,却不敢伸手。
再之后动摇的还有秦晓月。
但秦晓月不是修仙之人,在遇见杜非羽后多年未婚的她,也考虑了很多,最终仍然决定留下来。
就算杜非羽走了,这个极道山门,也是他一手创立起来的宝物啊。
相关的人员逐渐离职。整个过程过渡相当和平,相比于公司里权力斗争的腥风血雨,赵明程的手段手腕都在,也对杜非羽等人保留了最大的客气。
当然,这也因为杜非羽放手干脆——这实在是出乎了赵明程的预料。
他本以为公司的人员结构很可能会受到重创,但没想到杜非羽用了影响最小的方式,几乎是把公司的所有成果用最完整的方式留给了他。
“他爱着极道宗啊。”
赵明程感慨。
或许,他们都是一样的。
天朗气清。天气并没有因为事情的发展而很看气氛地变坏。
杜非羽提着包离开极道宗的办公大楼,望着那高楼顶端的led灯牌,又一次有做梦的感觉。
他已经买好了回花洋市的机票。
他现在就想要回到那里,回到那个极道宗发源的地方。
……
钱当然不缺。但杜非羽仍然重操旧业,自己开了家小店,干起了小买卖。
从洞天里出来,那之后整整十年,又回到原点,却是过得精彩。
现在的日子平静,花洋市的魔宗不知为何没了动静,李牧白似乎也已经云游到了其他城市。
空闲时候做的最多的,就是看看新闻,看看极道宗上市之后的消息。有时候杜非羽会眉头深锁,但很快舒展,不再关心。
老板们偶尔会来店里喝茶。来得最多的是仍然和绿楼保持着合作关系的梅老板、丁老板等人。
张子谦之类曾有芥蒂的人,现在也不再来了。
亲疏随缘。
只可惜最开始在小区里借给自己一处仓库的王大爷,已经在去年离世了。
“人类,真的是一种短暂的生物啊。”
白十七感叹道。
这种感叹,都会变成某些时节的一束墓前之花。
……
渺渺茫茫过了三年,人间清欢。
花洋市熟悉的花季来临,微雨微热的天气里,杜非羽终于可以带着狐狸去看花海了。
而山海市。
也是微雨。
只是这座城市的微雨,只会让雄伟的灯光蒙上一层迷茫的灰色。
董事长办公室里,赵明程躺在转椅上,全身都瘫在了上面,好像下一秒,这个沙发椅就要不属于似的。
杜非羽离开已有三年。
当时他以为,按杜非羽的手段,夺权会是一场恶战,他本来就打算软硬兼施,准备了许多步后手。
但没想到,杜非羽干干脆脆地走了,白十七则是怎么留都留不住。
唯一让他感到舒服一点的,就是秦晓月终于还是争取下来了。这也给他的内心减少了几份负担。
可惜,在那两年后,财务负责人秦晓月告病离职。
再一年后,财务上的赤字终于濒临极限。极道宗的营收远远不及预期,但是建设的浪潮仍然在全国各地铺开。
开始有敏感的债权人感到疑惑,试探性地让极道宗归还少量的债务,但是很遗憾,极道宗上下皆紧张,昔日的巨人,竟然连这点钱都有些凑不出来了。
这产生了链式反应,逐渐引爆了市场。
极道宗的负面消息再也掩盖不住,弥漫了整个市场。
债权人开始挤兑,之后是股价疯狂下跌,媒体的质疑接踵而至,而极道宗的公关疲于应对,到处都传言着他赵明程要完的消息。
当年和杜非羽分道扬镳的陈年旧闻也被翻了出来,成为了批判的枪口。
当年拼着上市,真的是一个错误吗?
极道宗剑指全国的扩张战略,难道真的只是种冲动吗?
赵明程在仔仔细细地反思着这个问题。
但是从各地发来的报表和报告,都好像一封封告急的军情,时刻提醒着赵明程,极道宗目前正处于重大的债务危机当中。
而且当前的任何业务,现在的所有资产,都无法弥补这像黑洞一样的巨额亏空。
各地的部门,已经不愿意再为极道宗兜底了。
如果极道宗还要保留一线生机……不,无论是否保留一线生机,领导层都要完蛋,极道宗都要破产,这些财产都要被瓜分。
不是极道宗能不能活,而是极道宗应该怎么死。
这似乎是一个共识。
已经是,绝路了吗……
赵明程望着排满了会议的台历,找不到思路。
属下在他的办公桌前,紧张地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反应。
“你们……辞职吧。”他有些虚弱地说道,“公司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属下的脸色变得错愕,赵明程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他把办公室里最好的茶拿了出来,倒了大半,然后草草地泡了一壶,饮了大半。
又拿出了最好的烟。
猛抽了两支,但是他没怎么抽过烟,只咳嗽。
他把放在书柜最上头的烈酒打开了,饮了三大口,剩下的倒在地上。
当年,他感动于杜非羽邀请,认同杜非羽的愿望,也为了自身的理想,投身到了极道宗。
然后他南征北战,算尽心机,把极道宗的基础发挥得淋漓尽致,拿下整个花洋市之后,又向山海市进发。
他把企业推向全国,他开了数百家分店,他设置了几大分部,甚至一度成为光鲜亮丽的人物。
再之后,极道宗上市,宗主当年的理念,洒向了世界的各个角落,他的理想也越来越近。
他一直认为,杜非羽的理想很伟大,而杜非羽的眼界和卓识也确实令人钦佩。
就是因为理想的光辉,这么多年来,即使他对阿白一直心有爱慕,却仍然把极道宗的生存和发展放在第一位。
并像尊敬极道宗一样,尊敬着杜非羽和白十七的羁绊。
他至今不认为自己是错的,他至今认为杜非羽的退缩是小富即安的思维作祟,而阿白很可惜地,支持了老杜的想法。
因此,把杜非羽清出公司,在赵明程看来,只是沉痛的,却绝非错误的。
“为何每一步都没有做错,结局却变成了这样?”
他带着怀疑,面带微笑地和每个人打着招呼。
然后他走向忙碌的律师和会计们,一一握手。
“辛苦你们了。工作的事,之后再和你们沟通。”
然后他正了正自己的领带,把自己关进了会议室里。
他打开PPT,微笑着翻阅着之前的演示。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也没人敢问他在做什么。
大概一个钟头后,他好像想清楚了。
他快速站起,走向窗边,跳了下去。
……
回到花洋两年后,闲来无事的杜非羽,在网站上看到了一则信息。
极道宗董事长赵明程坠楼,正在抢救中,原因成谜。
一天后,一篇长篇报导横空出世,而赵明程宣告不治。
“或许在跳下楼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
杜非羽看着手中的报纸久久不说话。
“极道宗要死了。”
他说道。
债权人当中,已经没有多少人对极道宗抱有希望了。
现在已经没有可以力挽狂澜的人了。
……
秦晓月告病离职,变相让她远离了这一滩沼泽。
但是她是真的病了。
当她回花洋之后,杜非羽和白十七每周都会去看望她。
每见她一次,都能看见她的容颜像花朵一样,又枯萎了一点。
只是仍然很美——内心会笑的人,容颜无论如何都美。
只可惜,这样的美丽带了些凄凉的味道。
“我如果死了,把我埋在哪里好呢……”
人类也是有极限的……哪怕乐观如秦晓月,也最终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莫名的疾病,医生难以诊断,只知道大概是血液病。
秦晓月血液中的各类细胞,都在慢性衰竭——衰竭是不可逆的。
而偏偏又是血液——好像是侵染了什么毒素一样,她的身体遭遇着漫长的坏血病,且几乎难以修复。
而杜非羽和阿白,竟然也无法识别这样的现象。
他们看待的视角当然和医生不同。
杜非羽只是感到秦晓月的身上,好像打开了无数的连通点,这些连接的通道,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抽干秦晓月的生命力。
“通道?”
阿白提出了这样的设想。
秦晓月面临的情况,太像一个通道了。
好像世间缘分灵气,都从她这流来又流走。
而一个凡人的身躯,是不可能承受这样的能量流动的。
难道!
杜非羽思前想后,突然发现,秦晓月身上连接的,不只是什么通道,什么缘分灵气,而是“因果”。
这是杜非羽所作所为产生的因果,这是白十七所作所为产生的因果,这是与秦晓月接触的,在秦晓月认知范围内的……不,甚至超出她认知范围的,世间万物的因果。
这些因果并没有再流动,而是,被锁住。
在出山门的那一天,杜非羽便感觉,世界万物好像停止了流动一般,灵气稀薄。
万事万物轮动如同梦境。
这便是因果之所在,因果连接在了秦晓月身上,秦晓月,便是那个锁住尘世之人。
确切地说,这把锁,是玉落在使用血契助杜非羽脱离险境时使用的。
而血契历经万年,牵连无数因果,而玉落终究转世成为凡人,这份因果也成为了身体无穷的负担。
如果要救秦晓月,那么,就要斩断这把锁!
……
没有人能够直接见到魔宗的那位老先生。
他的身份传至现代,几乎已经没有人知晓了。
这其中,也包括印光。
实际上,他对这六道之上的老先生,听到的也只有传闻。
他对于老先生的实力从未质疑过,在他看来,能够把六道这样的怪人团聚起来,并慑服于他的力量,那这种力量绝不是坑蒙拐骗能够做到的。
但是,他只是有点怀疑,这位老先生,是不是真的全知全能。
如果是真的,那么他在下面搞的这些小动作,他就不可能不知晓。
如果他知晓,那么就不可能无动于衷……
除非他不在乎。
印光觉得,他不可能不在乎。
这六道魔宗都快颠倒过来了,没一个归他部署,就这样的情况,他竟然无动于衷?
他是否还活着,大概都是个问题吧?
印光的内心虽有犹豫,但是现在六道已经尽数归自己统领,上主的位置他还不敢大动,但一人之下的地位,他早已准备正名。
唯一让他感到不安的是……虽然陆之已死,但是人道余部总给他一种阳奉阴违的感觉。抓住几个人道弟子问情况,却也根本问不出什么东西。
现在的魔宗内部再次达到了统一,是时候一致对外了。
这本该是印光更加理性的做法。
但,之后的事情却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估计。
在两个夜晚的考虑之后,印光突然宣布,上主已经死了!
未来将由他来主持大局!
不说狂妄自大,至少也是操之过急。
魔宗的内部终于出现了极大的混乱。因为上主从未现身过——魔宗这多年来,延续的是对力量和代表最高力量的上主的崇拜,如果这种至高之神本就不存在,那信仰的根基就会被极大地动摇!
现在的情况,即使是上主,也不得不现身了。
如果他还想要这个组织为他发挥作用的话。
然而,在印光公然宣告半个月之后,虽然反驳他的声音很多,却没有一个自称“上主”的人站出来。
上主,可能一开始就是六道之上的某种象征……或许,他本就不存在?
我赌对了……
印光暗暗窃喜。
数日前,有个身份不明的家伙突然夜访。他告诉自己,或许上主只是一种概念,只是碍于六道的权威,而把他构想成一个无穷恐怖的事物。
他娓娓道来,又不留一丝痕迹地离去,让印光的内心大受震撼。
上主并不存在,那来的人是敌是友,倒是要在以后多加防备了。
可能是杜非羽,可能是李牧白或者是其他什么人。
但是这都不要紧,现在印光的手牌充足——他有一整个魔宗啊。
接下来,当然是要组织力量,团结练兵。
然而,两个月后,作为梦魇一支最杰出的人才,初展抱负的印光,被诛杀于梦中。
“上主……是真实存在的……”
奄奄一息的印光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是受到了上主的欺骗,而是受到了那个神秘人的怂恿。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上主说:
“你们已经都没有用了。”
他袖袍一震,冲飞上天。
这万年的积累,终于要画上句号!
……
“店主出差,择日归来。”
突然有一天,买早餐的顾客看见杜非羽的门店紧闭,门上挂着这样的牌子。
魔宗有大人物将出,极道宗有大危局要救,而秦晓月身上的尘世之锁,似乎关联着更大的秘密。
“一步一步来。”
杜非羽很简单地对阿白说道。
杜非羽首先选择解决极道宗的问题。因为魔宗的首领出山,采取的行动并未确定。
而且极道宗的战争,可以说是最无关生死的战争了。
极道宗的局面并非无解,关键是决心。
杜非羽提出了新的方案。
首先,退市。极道宗的经济实力已经不容许它继续留在交易市场上了,它的存在,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资不抵债和负面新闻。
其次,缩减规模,变卖烂尾资产,保留住饮食品牌和雪阳花两块优质资产,鼓励其发展,等待财务好转时偿还债务。
而这两块业务,是极道宗最有可能做出花,也最有可能创新的业务。
这两块业务根植于花洋市的生态,在极道宗遭遇危机后,花洋市及花洋周边地区,绿楼的生意仍然是高额盈利的。
最后,在债务清偿逐步推进中,集中股权,减少投资人规模。
经过债权人会议长达半个月的激烈讨论,这套方案终于还是得到了支持。
退市是一个困难重重的事,许多企业宁可重组、宁可借壳也不退市,是因为退市和上市一样,涉及了无数人的梦想。
但无论是重组还是借壳,不管怎么做,哪一个都不会是极道宗了。
杜非羽把握住了一个平衡点——谁都不想自己被亏欠。
资本市场上,最流行的人性,就是贪婪和恐惧。
因为之前极道宗似乎必死无疑,因此所有人都巴不得极道宗死,以此分一杯羹。
后来发现极道宗死了,钱也很难拿出来,大家的意见就变得不统一,因此开始讨论,应该怎么死。
最后,有人提出了解决方案,那么就会触及更加本质的利益——如果不死,那是不是一切都在?
这也是一个需要讲故事的场合,同时需要一个讲故事的人。
杜非羽就是这样的人。
极道宗本来就是一个建立在创始人的传奇之上的公司。
而它也确实在内部排挤掉创始人之后迅速陨落。
现在,那个创始人回来了——他没有选择逃跑,而是在这时候,把所有的资本都注入了极道宗。
这是和公司共存亡的态度。
这正是那个众人听说的,从桥洞里爬上来,一路打拼至此的搏杀态度。
众人信服了。
退市这关一过,那么缩减规模,强调优质资产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纷繁复杂的重整程序下,杜非羽揉了揉眼睛,在不知道第几份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外面风雨大作,杜非羽知道,此事暂告一段落,极道宗保住了,但有什么更危险的事情,很快就要来临了。
……
万明月的突然来访,是杜非羽始料未及的。
那是他的师父。
“我来取走你的灵气。”
不加解释,直接加以抢夺。
师父还没有死吗?
难道之前所有和师父相关的线索,都是真的?
杜非羽苦苦追问,得不到答案。
但现在,不反击就要吃大亏了。
一道冰影闪过,阿白已拦在杜非羽的面前。
一人一狐与这老道战至数公里外,杜非羽与万明月已飞至高空,而阿白则仍留在地上。
她不去追赶,反而盘腿而坐。
层层冰莲以她为中心绽放,把战斗的中心全都围了起来!
万明月在拆招的间隙间寻到机会,他抬起手,天地为之变色。
“现在的你,也是绝对无法胜过我的。因为我是你的师父。”
万明月双手轰退杜非羽,昂然而立。
“只要能再拿到你的灵气,我的大道便能够飞升。”
这是何等深厚的灵气!
杜非羽唯一能想到的获取手段,就是魔宗众人。
难道,他已经将魔宗所有人的修为都吞噬殆尽了吗?
刚刚那一招,若不是阿白在地面上为自己传导灵气,恐怕已经是另一个结局了。
而李牧白也来了。
天地残云之中,只见李牧白左手指地,大喝一声:
“风冥剑,来!”
然后风云开始突变,云卷之间,隐隐已有破空声传来。
但没有其他的变化。
万明月先是警惕片刻,随后哈哈大笑,扑向李牧白。
杜非羽连忙跳跃至李牧白面前,堪堪用拆手拦下了这一招。
地面上红芽滋长的巨坑,证明随便挨上一下,都是要人命的。
但是冲击波还在阿白释放出的冰冠之内,伤害没有波及到其他人。
“李牧白,你在搞什么!”
杜非羽怒喝,却发现李牧白闭着眼,指尖光芒已至雪白。
“剑,不在这个城市。”
李牧白如感叹一般低吟着。
“但是,剑,可以在任何地方……”
破空的剑啸!
一道金光如导弹般精准地刺向万明月,速度之快,让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但罡气足够厚重,即使是风冥剑的剑锋,也完全不能刺入。
风冥剑无力地转了两圈,摇摇坠地。
但,李牧白的眼睛睁开了。
“绝剑。”
似乎能斩裂天空的巨剑从地面轰出,直接把万明月所有引以为傲的防御压碎。
而李牧白的身体已经飞起,他握住了剑,剑意所指,剑尖已经刺向了万明月!
漫天黑云豁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这是李牧白在此世能刺出的最强一剑!
“哈哈哈哈哈,在此世之中,剑圣也终不及我!”
没想到,剑光之中,万明月哈哈大笑。
李牧白这招一往无前,有进无退,若不能至死则必死——此是绝剑的最后一击。
“但……已经足够了。”
万明月双目圆睁。
是杜非羽!
不知何时,他已经陷在了杜非羽的阵法当中,而李牧白那奋力的一击,正好将触动阵法的所有开关!
“单凭我的力量,是不可能启动这个大阵的。”杜非羽说道,“但单凭你的力量,是绝对无法撼动这个大阵的。”
“被这天地,碾碎吧。”
万明月只感觉全身都被固定住了,他还想试着动动手指,身体里的冰凌却开始一寸寸地炸开。
他最后看了曾经的徒弟一眼,没想到这就是诀别了。
当年狐狸被扔进虫谷,归来之后全身染毒经脉全废,杜非羽以阴阳调和之法救了她性命,却实际上也让自己陷入了伤病。
极道宗年轻一代在大战之后皆已重伤,万明月作为师父,便将一人一狐带入洞天封闭起来。
这是他唯一想到的,能救两人的方法。那就是超越自身的修为,便能将这损伤度过去。
谁知道,在杜非羽进入山门不久,北方极夜之地的黑潮汹涌而来。
黑潮生物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凶猛异常,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极道山门自然也未能幸免。
在山门陷落的那一天,万明月拖着负伤累累的身躯,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他拍打着那已经被封印的洞天之门,心中的情绪变得复杂。
为什么他们可能躲在里面,而自己却要死在这黑潮之中?
为什么他们似乎隐隐要突破入境,而自己的修为却仍然止步不前?
在黑潮的影响下,万明月的负面情绪被无限扩大。
但最终,人性压制了这份狂乱,他害怕洞天被发现,又跌跌撞撞地逃离了后山,最后丧命在一处山崖之下。
他死前的情绪换作执念被保留,而黑潮的能量融入了他的肌骨,万明月的最终带着怨念,以新的形态回到了人世。
他只想要修为,行为开始神秘残忍,如同当年的黑潮生物一般。
那已经不再是万明月了。
……
大战结束。
李牧白坐在山顶,时间是夜晚,天气是微凉,眼前是万家灯火。
他喝了两口酒,终究感觉无味。
百无聊赖,他便抽出了风冥剑,把绝剑八十一式都在静静的夜晚里舞了出来。
这里是荒山,草木也稀疏。只有一颗歪脖子树见证着这位剑圣当年纵横天下的剑技。
舞完了这八十一式,李牧白掷剑于地,身影也已经不在原地。
只有风中长啸,似笑似叹:
“无用!无用!”
……
黄九歌待在房间里。静默地演算着已发生的一切和未发生的一切。
他从头至尾,便没有在任何人面前露过面。
他不喜欢出门。
作为天魔族的后人,他从来不用考虑长生之法——因为他本来就是长生种。
只是了解天枢城主的人太少太少,而对天魔族的了解也过分稀少。
毕竟所谓天魔族,是在杜非羽那个时代就已经接近灭绝的种族啊。
万年前,他作为天魔族的遗孤活着,万年之后,他仍然作为天魔族的遗孤活着。
他看见了杜非羽的苏醒,在暗处保护了极道宗的复兴,在暗处控制陆之,挑拨印光,蒙蔽上主。
做着这一切,他却没有露面。
天魔族有着吸纳周边人性命和灵气的体质。因此,能陪伴黄九歌的,也只有他的机械和人偶而已。
但,那又怎么样?
黄九歌望着天际线。
这里还有真理和星空。
……
杜非羽来到了秦晓月的病房,他知道自己还有最后一件事。
但唯独这件事,他还找不到解法……
杜非羽在医院门口,犹豫不决。
如果就这样进去探望,那么自己的同情也太廉价了。
难道还要晓月来安慰自己,说,没事,我的病就是这样,好不了了?
恍惚间,杜非羽好像走在了一条陌生的小路上。
他来医院这么多次,却从来没有来到过这条路。
但是他的思维已经高速运转,在最后,终于达到通畅。
他悟了。
如果秦晓月是因为因果产生了疾病……那么,最开始推动因果的人,就是他,杜非羽!
也就是说,只要自行斩断了所有和秦晓月的因果,那么,秦晓月就不会被这命运的绳结所负累!
万明月炸散的灵气反而给了杜非羽极为充足的补给,而平生以来第一次接近十成的功力,或许便可以改写因果。
越是极致的修为,越是在不经意间。
意念所及,杜非羽感觉有一根绳索应声而断,之后无数根锁链在崩坏。
而无数的记忆,也开始模糊,流失。
杜非羽终于发现,自己走在了一条无名的路上。这是一条自己心境产生的路,在医院是不曾存在过的。
但是他仍然坚决地向前走,然后消失在了现在的世界里。
病床前。
秦晓月在安安静静地望着窗外的风景。
护士走进门,和她打了声招呼。
“晓月,你今天气色变好了!”
“真的吗!”秦晓月欣喜道,也很快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
要知道,仅仅是在昨天,她说话的声音都好像是飘着的,根本用不出力气。
“太好了。”秦晓月期待地搓着手,“不知道小羽他,今天会来吗?”
……
杜非羽在迷茫间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个碗,碗里有一份面,面条纠缠错落,好像无数根命运的红线。
他觉得自己应该在福泽石洞中修炼。
修炼已成,长生境已破。可为何时隔万年的一睁眼,自己却在这里?
杜非羽环视四周,他的身边,应该还有只唤作阿白的狐狸。
但是什么都没有。
只有吵吵闹闹的人群,和比春梦还要粘稠的夏天。
一个女孩被一位大妈推倒,而不远处,一群西装革履的人,似乎在谨慎地边吃边谈。
而他穿着一身工装,人却和工人保持着距离。
到底是,多少次经历着这样的场景呢?
杜非羽觉得眼前的一切很熟悉,好像都已经熟练地刻在记忆里了。
但又觉得一切似乎很陌生,好像从未经历过一样。
到底经历了多少次……
这浓烈的既视感,终于让杜非羽想起了什么。
他看见了其他的事物。
他看见了那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虽装作毫不在意,目光却一直盯着争吵的方向。
他的工牌上写着“秦操”。
他望见马路对面有个急急忙忙的身影,那个身影惊慌失措,带着稚嫩。
她是秦晓月。
而门口,有一个狐狸的小脑袋,正在朝着店里面张望。
她的眼睛充满忧郁,似乎杜非羽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情绪。
不再理会周边的人群,他朝着那只狐狸追了过去。
而此时此刻,秦晓月从马路对面跑进了饭店:
“秦操,你有空吗?”
“嗯?又是什么事?”
秦操没好气地回答道。
他们没有立即发现彼此,只是擦身而过。
……
杜非羽跟随着阿白来到了花洋夜市边的大桥前。
一切场景似乎都回来了。
当年入洞天时,万明月的话终于被杜非羽想了起来。
“杜非羽,白十七,我辈之人,未曾有渡尘劫之境,世间书籍,关于尘劫的记载也不够丰富。待等你们出洞那天,或许一切都变了。那时候,你们一定要记住:白十七,你天性通灵,你是杜非羽的引渡人;杜非羽,你自幼广博,你就是白十七的保护伞……你们相互扶持,或许便能度过这尘劫……”
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轮回圆转的梦境。
在不知名的世界里,花洋夜市的灯火和花海的芬芳,相比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吧?
杜非羽终于理解了,笑了。
阿白也理解了,笑了。
“走吧,都是一面之缘!”
他挥一挥手,一人一狐凭空消失在了空气当中。
以通常的科学而论,他们已经不在这个维度里了。
而在饭馆就得到了某种感应的秦晓月,此时才气喘吁吁地赶到。
世间万物难逃缘分牵引,这便是尘劫。
她随缘而来。
只是当她抬头看时,四周已经空荡荡的一片。
她不会再见到那个道士和狐狸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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