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高一尺

第二十六章 绊脚绳


    人们喜爱想象着,有那么一个为了虚构出的人物而存在的奇特怪异的阴间,有那么一个不可思议、子虚乌有的地方。在那儿,菲尔丁笔下的花花公子,仍然可以向理查逊笔下的美女佳丽殷勤求爱,司各特笔下的英雄豪杰,仍然可以昂首挺胸,狄更斯笔下兴致勃勃的地道伦敦人,仍然可以调侃嬉笑,而萨克雷笔下的俗人市侩,则仍然可以我行我素、为非作歹。
    在这无人攀越的禁区,真有《山海经》上的怪物,在这深不见底的地底横踞一方,割地为王,挡住了众人去路,一时叫众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刷——”
    湖面上唯有那些淡淡的雾气流淌,点缀着亭亭的叶子,如亭亭的舞女的裙,飘荡在水面上,呈现展开辐射的方式,圆绿的王莲叶绽放,固然也可成为众人跃过去的跳板,但是一旦踏上那跳板,便也是死路一条。
    14世纪法国经院哲学家布利丹在论述意志自由时曾举例:一匹驴子在两个距离相同,大小相同的草堆之间,因不能决定往左或往右,只得饿死。
    人生而自由,他是自由人,哪怕是他身在缧池之中。
    可是现在他们面临的,也是两难的境地。
    “冰霜的寒气使然,使库忒端亚和帕福斯消沉。”
    传说阿佛洛狄忒是从大海浪花里诞生,并漂流到塞浦路斯岛,帕福斯城,这里有阿佛洛狄忒神庙,意为诗情。
    现在诗情与生路都不肯眷顾他们,他们要如何逃脱出这荒凉之地呢?
    吃饱喝足,二狗和大狗相互开始打呼噜,李改革无心睡眠,独刺铁王正对着水塘开始放风,众人只留一盏手电,也可节省些电力。
    李改革在背包中想将薄毯拿来给独刺铁王盖上,却意外的找到了一截绊脚绳。
    这绊脚绳是自己下墓带来,为防意外之举,乍然出现在李改革面前,使得他神色一怔,电石火光之间,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各位,各位,我有办法了!”
    也不知从哪朝哪代、何年何月起,人死后入殓前,人们总要给死者绑上绊脚绳。顾名思义,绊脚绳就是挡住或缠住双脚,以
    阻止正常行进之绳索也。
    可为什么要给死者绑绊脚绳呢?这里边有个传说。
    从前,河北地有户四口之家,王老汉和他三个儿子。王老汉早年丧妻,他既当爹又当娘,一把屎一泡尿,好不容易把孩子们
    拉扯成人。
    一年盛夏,赤日炎炎,骄阳似火,王老汉在地里正锄着草,突然一头栽倒,再也没有爬起来。当地习俗是停尸三日,子女守灵三天。王老汉的三个儿子当天便轮番守灵。
    头两天平平安安地过去了。到第三天晚上,忽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炸雷一个接着一个,听了令人心惊
    胆颤、不寒而栗。这时正值老大守夜,随着“轰隆”一声,灵床上的王老汉眨巴了两下眼睛。老大见了,十分害怕,叫道“老二老二!你快来!”
    “什么事,大哥?”
    “我实在憋不住了,出去小解。你来守会儿。”说罢,溜了出去。
    “轰隆”,又一个响雷,震得人心里发毛,老二猛一拍头,见王老汉的身子扭动了几下,惊慌异常,忙叫道:“老三老三!”
    “哎,干什么呀?二哥。”
    “我的寒腿病又犯了,疼得受不住,你在这里呆会儿,我添件衣裳去。”说罢,急忙躲了出去。
    “轰隆轰隆!”一连几个大炸雷,王老汉竟忽地坐起身跳下床,朝老三扑去,老三见状,吓得魂飞天外,掉转头夺门便逃。他听说过死人“诈尸”,追扑活人,扑住谁谁就死。于是头也不回,没命地往茫茫雨夜中跑去。
    王老汉没扑着老三,雷一停,便“咕咚”一下子摔到地上。雷复响,他又起来跑几步,就这样,醉鬼似地摇摇晃晃、踉踉跄跄走出院门,消失在雨夜中……
    第二天,雨过天晴,王老汉的三个儿子虽说昨晚吓得够呛,一想起来就毛发直竖,可还是跑遍十里八乡去找爹,无奈生不见
    人,死不见尸,踪迹皆无,也就只好作罢。
    三年过去了。
    这天,王老汉的一个乡邻到几百里外的河南地经商,竟意外地在这里见到了王老汉。谈话中王老汉说,那晚雨夜中偶遇一道行颇高的神道,经他发慈悲救护,流落到河南地经商。并说,他开的店铺买卖兴隆、财源茂盛,不久便家业大发,腰缠万贯,后
    又续了老伴,日子过得挺安逸、舒适。
    王老汉热情、周到地招待这位乡邻。临分别时还送许多钱币、古玩,涕泪俱下地说:“唉!我远离故土,就象断线的风筝,难得回家了。在这里见到你,越发勾起了我想家、惦挂孩子们的心绪,我这儿也实在脱不开身。我对家里什么都放心,就是对老三有点牵挂,他还小,又没成家。麻烦你回家捎个口信,我挺想他让他到这里来看看我。”说到这儿,已泣不成声了。
    乡邻边劝慰边蛮有把握地说:“老哥,你就放心吧,这信儿一定给捎到。他要是知道您还健在,不定多高兴咿!平时你最疼、最亲的就是老三,他准会来看你的。”说罢,欢欢喜喜离开河南返回老家。
    王老仅的三个儿子,如今已长成粗壮汉子了。他们听乡里人说自己爹不但活着,而且生活得还蛮不错,开始有点不大相信,都过去三年了,全没一点信儿,怎么突然间来了信儿?这几年他老人家怎么过来的……又一想,乡邻说得活灵活现,还在那儿住
    了几天,也许不会是假。
    想来想去,老三决定亲自去一趟。于是套上马车,匆匆上路,直奔河南地。
    老三跋山涉水,疲疲赶路,这天他来到一个前不着村,后不靠店的地儿,嗓子干得要冒烟了,到哪儿找碗水喝呢?开始还不住地往肚里咽睡沫,到后来连睡沫都没了,粘粘唧唧,越咽越渴,最后直渴得他连吆喝牲口的劲儿都没有了。
    突然,他发现前面隐隐约约地象是有座庄院,不由惊喜万分,顿时来了精神。他急驱车走到跟前,一看,原来是座寺院,寺的门棚上书“福佑寺”三个鎏金大字。
    老三正欲上前叩门,只听“吖吱——”声响,寺门开处走出来一个和尚,朝老三一揖道:“阿弥陀佛,王施主,贫僧有礼了。我家静空师父命我等你已有多时,请王施主进寺用茶。”
    老三听了,惊愕道:“啊?师父,您怎知我姓王?静空师父为何让您等我?他老人家怎知今日我来?”话音刚落,只见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和尚一路笑着走了来:“哈哈哈哈!王施主一路辛苦。老衲静空不但早就知你要来此地,而且还知你此行所为何来。来!请施主进寺小憩再走不迟。”
    老三满腹疑团随静空进了寺。
    二人入内坐定,小沙弥端上茶来,老三也不谦让,捧起碗一连喝下三大碗,这才抹抹嘴,喘了口气道:“承蒙师父盛情,晚辈这里拜谢了。”
    静空微笑着摆摆手:“不必客套。”说罢,两眼一个劲儿地盯着老三,老三被瞧得手足无措,惶恐不安。他刚要张口,只听静空道:“施主啊,老衲观你气色不佳,印堂发暗,近日恐有灾祸及身,你此去凶多吉少哇!”
    “啊?凶多吉少?这话从何说起呀?!”老三惊疑地问。
    “我来问你,三年前,你爹死后发生的事,可还记得?”老三点了点头。
    静空又问:“你爹的尸身可曾找到?”
    老三摇了摇头。
    “就从那天晚上起,你爹的尸身便来到了河南地,开起了店铺,做买卖发了家,续了继室。如今他事事如意,只对你还活在世上耿耿于怀,总想害死你,无奈无机可乘。正在此时,你的乡邻来这里见到了他,他便布下罗网,让你自己来投。他想你念你是假,报仇是真。”
    老三听到这里,连连摇头道:“不会不会!我们弟兄三个,爹最亲最疼的是我,与我何仇?!”
    “仇嘛,就是三年前他‘诈尸’扑你未着,你仍活在世上,可他却仍为鬼魅。”
    “乡邻说,我爹三年前雨夜出走,偶遇一神道搭救,方能起死回生,到河南地做买卖,他怎的会是鬼魅呢?”
    “王施主不信老衲所言,到时候你可暗地里问你继母,晚上和你爹同床时如何,便知老衲所言非谬了。”
    “既如此,我就此返家便了,何必冒此大险前往?”
    “不可不可!你父深知你的秉性,知道你已经来了,不去,反遭其害。”
    “依师父之见,我该当如何?”
    “到时只消如此如此……”
    老三按乡邻所说地址,果真找到了王老汉。
    王老汉满脸堆笑地把老三让进屋,并高声道:“哎,他娘啊,快出来,咱三儿从老家来看咱们啦!哈哈哈哈。”
    此时的老三心里那个腻味劲儿,象是吞了苍蝇,眼前的“爹”,本已不是生身父,可还得亲呢地管他叫爹,当他儿子。一想到这儿,他恨不得一把扯下老鬼的画皮,可就在这时,静空和尚的告诚又在耳边回响起来:要象三年前那样亲密相处,不能露出一丝破绽,要依计而行,万勿感情用事,切记!切记!
    于是他强压怒火,跟王老汉谈天论地,拉家常,问买卖,说种地,那股子热乎劲儿,胜过当年的父子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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