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

望着眼前一夜白了发的前任局长，五六端起酒杯，一口喝干了杯中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他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他总会端起酒杯，狠狠闷上一大口，热辣辣的白酒穿喉而过，很多话，也随之被熏醉了，说不出来了。
    “你也开始爱上了这个玩意儿？”徐局长••••••请原谅，还是称呼他为徐局长吧，毕竟，这个职位，陪伴了他那么许久••••••端起面前的白色陶瓷酒杯，仔细端详着上面的浮雕，久久没有将酒杯送到嘴边。
    五六执壶为自己倒上一杯，摇了摇头：“很多话，说不出来的时候，喜欢来一杯。似乎，心里头，会舒服很多。”
    徐局长笑了，点点头：“是啊，所以，千百年来，无论如何发展，男人，都离不开烟酒。在地球上是如此，在机器人星球，依然如此。”
    五六一口吸干杯中的热辣白酒，摇摇头：“我现在只喝酒，不抽烟。”
    徐局长笑了，摇摇头：“很快，随着你的职位的升高，你会需要烟的。”徐局长终于将酒杯送到嘴边，只不过，他不再如以前一般一口闷，而是微微闭上眼睛，轻轻抿了一小口，然后憋住呼吸，细细感受了白酒的芬香，才十分不舍地将那一小口给吞咽下去，徐徐吐出一口酒气：十分满足。
    五六眼睛眯了起来：“以前，你不是这样喝酒的。”
    徐局长笑了，笑得意味深长、笑得云淡风轻：“等到我退下来之后，我才真正开始喝酒••••••不，是品酒。以前，我浪费了太多的好酒。”
    “什么意思？”
    徐局长望着眼前杯中的白酒，满眼都是深情，仿佛是在仔细欣赏自己的爱人：“以前，不过是工作需要，所以不得不一口一杯、千杯不醉。可是，那样子，再好的酒，也不过让人头不痛、不会醉，可是，那样的饮酒方式，却浪费了好酒。只能叫做喝酒，不能叫做品酒。饮酒如饮茶，分为解渴与细品。直到我退了下来，我才知道，以前的我，不懂酒，不懂人生。”
    五六晃了晃自己的酒杯，眯着眼睛看着徐局长：“你喝醉了，不过是杯酒，作为交际或者拒绝烦闷之用，与人生何干。老徐，你••••••老了。”五六摇摇头，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
    徐局长望着眼前这个看起来还年轻充满活力的孩子，望着他喝酒时的干净利索，忍不住叹了口气：“五六，记得保持你的一颗本心，千万莫要改变。否则••••••”他摇了摇头，没有接着说下去。
    五六不懂：“否则？否则什么？你倒是说啊！我最讨厌说话吞吞吐吐的人了。你要么不说，要么一次性说完。”一仰头，又是一杯下肚。从什么时候开始，白酒，对于自己而言，已经与白开水一样了？
    徐局长望着眼前这个喝酒如饮水的孩子，心里面不由得开始叹息：这个孩子，能够通过考验吗？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五六也感觉自己，似乎在不知觉间，变了。
    徐局长摇摇头，没有说，反而谈到了别的：“阿孥桦，是个好女孩，我会好好待她。”
    五六的心，在听到“阿孥桦”三个字的时候，忍不住微微一顿，不过随之就恢复平常：“她是你的妻子，你自然应该好好待她。”似乎在谈论某个不认识的女孩子。
    徐局长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她是爱你的。”
    五六握着酒杯的手，青筋突兀：“可是，她选择的，是你。”他咬牙切齿，原来，自己，还是介意的，并没有那么潇洒、不以为然。
    徐局长放下酒杯：“你应该知道，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五六嘴角讽刺地轻轻一挑：“可是，选择权在她。她什么都没有跟我说，就下了决定，无论结果如何，她自己承担。”
    徐局长望着五六，有点失望：“你知道，这是游戏规则，她，没得选择。”他已经快要忍不住告诉他真相了。
    五六嘴角的讽刺意味更浓：“游戏规则？她将生活视为游戏？真是潇洒！抱歉，我做不到！”
    徐局长摇了摇头，他对于眼前这个人，更加失望了：“她为了你，才选择跟我结婚。”这不过是台词设定，必须说的。可是，对于眼前这个孩子，能够顺利通过考验的可能性，徐局长已经不抱希望了。看来，这一轮，又是个死局。一切，又要重头来过。
    五六不明白，眼前的徐局长，为什么给自己感觉怪怪的。以前，在他结婚之前，他不过是个一心往上爬的普通的利欲熏心的小人。可是，在这次他回来找自己后，就觉得，他似乎，变了。怎么说呢？似乎，变得更加沧桑与绝望。似乎，在他的心里面，突然间，多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而那个秘密，似乎跟自己有关。所以，一开始，他对于自己，充满了希望。可是，几句话聊下来，他似乎，对自己，又满是失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己身边的迷雾，为何越来越多？
    “你怎么了？”五六还是忍不住开口。
    徐局长摇摇头，端着酒杯，眼睛透过杯中的白酒，似乎看到了很远很远的未来。而那个所谓的未来，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
    “你怎么了？”对于徐局长满身的悲伤与凄凉，五六有些不忍，“如果，你们生活有任何困难，随时都可以过来找我。”
    徐局长摇摇头，一脸悲哀，无法隐藏：“不用了。或许以后，我们，都不会再见面了。”
    “为什么？我们，还是朋友啊！”对于这个徐局长，五六心里，其实，还是比较喜爱的，比较愿意接触的。
    “朋友？”徐局长眼神怪异地盯着五六，盯得五六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谁跟你是朋友？你还真是天真。现在的官场，官员之间，有友谊吗？真是搞笑！你又不是第一天混迹官场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一句句刺耳的话，似乎在五六身上，深深凿了一个个大洞，鲜血直流。
    五六脸色苍白：“可是••••••可是••••••可是••••••”他想要解释什么，可是，太过于无力的话语，说出来，又能证实什么呢？
    徐局长的话，依然尖锐：“你也发现了？我们之间，不过是我为了笼络你而接触罢了。可有任何朋友之间的行为？你自己都说不出来吧？”
    五六想要说：“那••••••那••••••上次你••••••你••••••”他想要说，上一次，徐局长借着酒，跟自己说了真心话的啊。
    “上次？”徐局长眯缝着的双眼，透露出危险的气息，“没有什么上次，哪有什么上次？我们之间，不过是我攀附你罢了。可是，现在，我，娶了绊住你上升脚步的女子，然后还被整下台养老。而你，是新任局长，顶替了我的位子。朋友？如果你所谓的朋友，是这样的话，对不起，我不需要，也要不起！”
    五六嘴角抽搐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是啊，他娶了自己不爱的女子；他一直努力跟自己打好关系，现如今，自己却顶替了他的位子，还害得他提前退休回家。
    这样的朋友，换做自己，也不想要、也要不起啊！
    嘴角努诺了半天，五六终于起身，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三个字。可是，面对眼前那个将心思深深埋于心底的白发男人，他总觉得，自己亏欠了太多。
    “哎，”徐局长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起身，“不是每一次对不起，都有用。你说的太多了，我们也等的太累了。你快点成熟吧，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希望了。我们••••••太累了••••••”
    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后，留下摸不着头脑的五六，徐局长步履蹒跚地、一步步离开了。他的背影，那样孤独、凄凉、疲惫以及••••••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