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神馆之蝶梦

第17章


等我确信这并非梦境,自然高声附和,希望速速娶她进门,免得徒生变故。我爹娘却恐匆忙间失了诚意,再中意这媳妇,也坚持慎重计议。”
  “于是,兰儿便先嫁了?”
  封乘云点头:
  “她本想一直伺候玉蝶,待她成婚,再顾及自己的事情。但岳丈却要她们同一日嫁去夫家。她恪守本分,怎么也不肯与小姐平起平坐,竟草草行过礼,急急忙忙与夫君离了闽南,云游四海去了。她走后两个月,玉蝶与我定下亲事,只待我一家返回家中,便可正式过门。”
  “您终于得偿所愿了。”
  “那段时日,真是无忧无虑,两家人住在一起,尽享天伦之乐。听了长辈们闲谈,我才得知,原来岳丈和我娘这对兄妹,早盼着亲上加亲,许愿都许了多少年。只是两边都宝贝自家孩儿,怕硬是凑在一起,万一将来性子不合,整日吵吵闹闹,也是烦恼。于是,借了这次探亲的机会,把我安置在玉蝶住处附近,要我们先得彼此的欢心,他们再行撮合。结果不劳他们费心,就成了好事,真是意外之喜了。三位老人家为此,要上佛寺还愿。这本是美事,谁料乐极生悲!”
  封乘云语调一转,再生凄切,离春双眉凛起:
  “怎么?竟出了祸事不成?”
  “祸从天降!”封乘云无奈地摇头,放在桌上的手微微颤抖,“我陪同三位长辈,去山上明镜寺拜佛。他们见山寺清幽,精舍雅致,便动念留下来多住几日。我本想随侍左右,但岳丈想起家中除了奴仆,就只剩玉蝶一人,到底放心不下,就打发我回去了。”
  “山路僻静,莫非遇了盗匪?”
  “那倒没有。我下山时,只是下起了蒙蒙细雨,当时不以为意。谁知,到了晚间,竟变成了倾盆大雨。前些日子,已落过几场雨水,山上的泥土多半早就松垮了,在那一天夜里,山崩了!”
  “世事难料。”离春悲悯地摇头,似极其同情。
  “在寺庙中出家的师父们,很多丧生;住客也是幸免者少。爹、娘还有岳丈,都被深埋地下。官府领着衙役不停挖掘,每寻到一具罹难人的尸首,家眷们便赶去认领。我一面安抚玉蝶,一面在家与惨祸现场间往返。过了好些日子,才敛齐三位老人的遗体,盖棺下葬。”
  “一夕之间,考妣全丧,那时一定处境艰难。”
  “玉蝶悲伤万分,终日啼哭,我强抑哀痛,料理着先人的身后事。我父家不算贫寒,却也无甚家财,处理得较为轻易。倒是岳丈这边,薄有资产,经营着几家商号,可惜那年运道不好,正是困顿时期。我自打出生起,便从未想过经商,思忖着把那些店铺关闭,我在家中闭门读书,日后考取功名,光耀门楣。这决定关乎岳丈毕生心血,当然要与玉蝶商量。见到她时还未及开口,她竟先告诉我——她有孕了!”
  “亦然?”
  封乘云含笑点头:
  “这一下,一切都要从头考虑。以前真是一腔热血,踌躇满志,想着不多时便可以金榜题名,入朝为官,给玉蝶挣来个诰命夫人的头衔。现在却忐忑不安,每个读书人应考时,都想着此番必定高中,但真正鲤跃龙门的,又有几人?而目前的家产,几年内便会坐吃山空。万一到那时我仍是一介布衣,要如何养活她们母子二人?就算玉蝶说不怕吃苦,但她自幼生活优裕,要她跟着我过清贫日子,我也不忍。”
  “为了家人,毅然弃儒从商?这决心可不易下啊!您果然了得!”
  “身为一名男子,总要养家糊口啊。”
  “您就从来不曾后悔?”
  “若说完全没有怨怼,也是谎言。在我大唐,人分三六九等,地位高低,全着落在外服颜色上。读书人可以身穿白衣,招摇过市。而商人,与屠夫同一级别,只能穿得漆黑一团。”封乘云苦笑着,望着身上衣衫,“若非现下披麻戴孝,一生都与白色无缘了。有时记起这些,也是感伤;但看到我妻我子,又烦恼全销了。”
  “大丈夫该当如此!”
  “离馆主过誉了。”封乘云推辞之后,也自觉说得差不多,“自我与玉蝶相识,到最终结缡,也就是这样了,希望能对招魂一事有所帮助。”
  “确实大有帮助。”
  离春躬身道谢,抬头时又道:
  “在下还要再问一句,您一家人为何不在家乡居住,反而远道迁来长安呢?”
  “只是经商几年,小有成就,在一些府县增开了几家分号,为了生意到处奔波。五年前亦然已届学龄,也该安定下来让他读书,那时正好辗转至此,便住下了。”
  “通常,都是一家之主东奔西跑,妇人留在老家教子,到您这里倒是与众不同。看来,您与夫人当真如胶似漆,片刻不离。”
  封乘云无奈摇头:
  “馆主太过敏锐了!这事我本不想说的。其实,带着玉蝶出来走动,就是要让她离开故地,顺便为她求医问药。父母都出门在外,总不能把亦然一个幼童留在家中,就一起带着了。”
  “夫人身子不好?”
  “若是身子不好,反倒令人庆幸。那次山崩之后,我虽极力安慰,苦口婆心,但玉蝶她骤然失怙,受创过深,难以弥合,竟有些狂乱了。有时,硬是要送饭到岳丈生前的房中,严重起来,还凝视着虚空处喊‘爹’。我深知不能长此下去,待她产后休养好了,便携她离了旧居,免得她睹物思人。后来访得名医,吃下几帖汤剂,近几年已不常发作。”
  “想不到还有这番隐情。我本无意窥人隐私,倒让您为难了。”
  “离馆主说哪里话?与你畅谈一番,心中开朗不少啊。”
  封乘云似依然沉浸在当年相知相恋的浓情蜜意中,双眉舒展,周身阴霾尽散。离春好像了却一桩心愿般,轻轻笑着,将阴阳扇恢复原样,告辞而去。
第10章
  离春手抱阴阳扇,低头走着,速度之慢,仿佛在观赏自己移步时下摆撩起的纹路。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
  “离娘子,慢走!”
  回身看去,红羽正快步赶上来。
  “怎么?不留下伺候你家老爷了?”
  “老爷回房去了。”红羽停在离春跟前,微微喘气,“我也正好有话要对离娘子讲。”
  “在下也渴盼能与姑娘促膝长谈。”
  “那我们往花园去,找个地方坐下再说?”
  “可我并不习惯在露天之下,与人推心置腹。若如昨日一般,到夫人卧房去,不知方不方便?”
  “哪有什么不便的?您客气了。”
  两人同行,红羽始终落后离春半步,状似跟随。离春偏过头,随意说起:
  “昨日听姑娘谈吐不俗,还诧异这封家真是藏龙卧虎。后来听赵管事讲,才知你不同于一般丫鬟。”
  红羽闻言,不禁有些得意,但嘴里羞涩地自谦:
  “我爹是个读书人,自小跟他也学了一些东西。一年前因家境贫寒,为赡养老父,供兄弟读书,才来封府为奴的。”
  “原来姑娘也是出自书香门第。”
  “不敢当,只是略懂些道理罢了。”
  离春轻咳一声,漫不经心地继续说着:
  “据我耳闻,你帮夫人料理的,全是些舞文弄墨的文雅事儿,该算是‘伴读丫鬟’了吧?可亦然却说你是‘贴身丫鬟’,真把我弄糊涂了。”
  红羽低头一笑,轻声解释道:
  “以前,我也确是贴身的,事无钜细,都要上手。伺候了些时候,还算周到,得了夫人欢心。她夸我知书识理,之后见我作些粗蠢活计,便心疼起来,替我委屈。后来收了红翎,我就只陪夫人读书写字了。这样,每日真是清闲许多。可我们家管事爷一贯精明,绝不能让人占了便宜,总想在工钱上打点折扣。夫人怜我困苦,怕亏待了我,一直坚称我是‘贴身’,没有更名为‘伴读’,也就这样不清不楚的,暧昧到如今了。”
  “你家夫人,倒真是善心;这赵管事,就未免操劳太过了。”
  红羽听她向着自己说话,暗暗欣喜,说话时却为之辩解:
  “他在这家中,已经呆了两年,资格最深,难免管得宽泛些。”
  “仅仅两年,便作了管事吗?”
  离春皱起眉头,低低叨念着,埋头一路前行。红羽赶到她前面拦住,温和地截断:
  “离娘子,到了。”
  抬首一看,房门已在眼前。
  进了夫人卧房,分别落座。
  这一坐下,方才闲谈的轻松气息立时散去,两人间又凝滞起来。一切仿佛回到昨日,只在桌上多了一把阴阳扇。
  离春还是不主动开言,只默默注视,眼神阴暗中透出几丝锐气。时隔一日,红羽依然没有长进,还是耐不住先开了口:
  “离娘子,有一事说来只怕失礼,可又不吐不快。”
  通常这样说话的,其实心里早有了腹案,只盼着一句“但讲无妨”,就可以脱口而出,畅所欲言了。
  离春悠然一笑,偏不遂她意,径自猜测道:
  “可是与你家老爷有关?”
  “与方才谈话有关。”
  红羽略作停顿,正要再说时,却被离春打断。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