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神馆之蝶梦

第35章


即使是提前安排停当,再将受害人请来,也是不济。想那木桶,上有提梁,欲从桶沿的空隙间塞进一颗脑袋,还真要些技巧。再说当时天黑,视物不清,必须如此精准,倒刁难凶手了。难道不是桶,而是备下了其他易于下手的容器?盆?还是缸?作此匪夷所思的预谋,真不知凶手是怎么想的!这些推断听来荒谬,但若全盘否定——溺死夫人的水,又从何而来?
  “这条线索用到尽头,无法再向前摸索,不妨换个方位思考。最初听到发现尸体一段时,就觉得十分诡异,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直到我来至井边。莫成在背后突然出现,着实把我吓了一跳,一时间只觉得惊惧,为何惊惧却茫然。事后尝试分析,当时心中担忧,若乍现的是凶徒,而它又察觉到我发现了一些疑点,为绝后患,应会再下毒手,把我推到井里灭口!正是这个‘推’字,再加上女鬼故事的提点,令在下豁然开朗。
  “那日清晨,小公子要到厨房端早膳孝敬娘亲,听见莫成喊叫‘夫人,您怎么睡在这里?’,才跑过去见到惨景。这表示他当时距离尸首尚远,应是看不到说话人,而对方也该没发现亦然到来。既然长工不知当场除他以外还有别人,自然不会演戏,那句惊诧应不是做作。如此,不但减低了他犯案的可能,更透露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尸体从一开始,便是躺在井边的!
  “问题在于,这寻常吗?想那贞观女鬼,可是‘投井’自尽啊!通常,与井有关的溺死案件,可不是陈尸‘井边’,而是葬身‘井中’!如果凶手真是在水井附近行事,与其进行繁复可笑的谋划,再按住夫人制止其挣动直到得手……有这等体力,为何不将她的上身压至井口,另一手在膝盖处一掀,把人顺到井底?这样岂不省时省力得多?可这恶徒却看着便宜不去实行,他若不是个傻子,便只剩一种解释:动手的地点,根本不在曝尸现场!换言之,就是移尸!”
  厅中三人隐隐发出“呜”声,呼吸愈发急促,更盯住离春不放。
  “移尸最重要的两大功用:一是洗脱罪嫌,二是嫁祸他人。目前案情不明,无法定论。那就让你我尝试依照常理推测,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凶案发生在子丑之间,而子时夫人尚且健在。在红羽姑娘陪伴之下,夫人挑灯夜读,到了那个时候。经伴读丫鬟提醒,发觉时辰已晚,于是放下书本,打发旁边伺候的回去休息。红羽临出门时,回头一望,见夫人‘把蜡烛移到妆台前,打开妆匣,借着光看着里面的钗环首饰’。她以为这是在思念丢失的珍宝,就好言相劝,夫人说道珍珠明日就能寻回,然后说了一句,‘对了,你帮我把红翎叫过来’。乍听此话,似乎表示她与盗珠事件有关;但也正是这句,证明这二者间并无牵连。仔细揣摩夫人的措辞,‘对了’……通常这两字用于猛然想起,或宣示着之前的谈话告一段落。夫人既然这样用,就说明在她心中,红翎与盗珠,完全是两码事。”
  “可是,”红羽蹙起眉头,似不满这咬文嚼字的推测,“若不是为了讨还珍珠,怎么在那种时候叫她前来?”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其实,在下一直以为,卧房对话这段,姑娘身上的疑点,远远大于夫人。与其猜测死者当时的心意,不如设想你的心境。”
  “离娘子,你不要多疑,我委实没有说谎!”
  “姑娘误会了,并非你存心误导,而是以你的本性,必然那般去想,会错了意也察觉不到。怎么?这很难理会?”离春飘然一笑,“在下开设乱神馆,熟知生死之事,与凶死一节多有接触。对于侦办凶案,也自有一番见解。官府中人总偏爱坐在椅上盯死尸体,等待灵机闪现,然后胡猜凶手乱扣罪名,有这闲暇时间,还不如多多了解涉案众活人的性情,再设身处地着想:以他们的性子,在某些关键时刻,会有怎样的反应?会作怎样的应对?
  “长久抱持这观点,也练出些相人之术。对姑娘的最深印象,便是极度贴心,总能体会主子的需求,在她尚未言明时就已提前作足。”说得难听些,叫做酷爱“揣测上意”,“于是,当你回首望见夫人秉烛对着妆匣时,自然推断她忽为失窃伤怀,想凭吊匣中的空白,特意取灯来照。但,这只是姑娘的一家之言。如果,事实并非如你所想呢?若否定夫人忆起珍珠,就只剩下一连串的动作,烛火、走近妆台、打开妆匣,是要作什么?卸妆啊!已经子时了,听从姑娘的劝告,梳洗之后要上床歇息了。而伺候夫人梳洗的丫鬟是谁?红翎!要你去唤她来,难道有错?”
  “但,既然您知道我这性子,也该猜着平时根本无须吩咐,我都是主动叫她替班。那日意外得到叮嘱,才更觉反常啊!”
  “这问题的答案,也在姑娘自己身上。想你那时,在夫人身边支应了几个时辰,应是腰酸背疼,终于获得赦免不必继续劳累,怎不尽快回下人房?走到门口时回头,固然是伶俐地观察夫人还有无需要,却也是为了在卧房滞留得久些!因为你害怕!你不愿走到黑暗之中!那一日,刚从小公子口中,听说了夜半井边遇鬼的故事吧?为此,甚至一夜无眠!即使是早些时候的白天,也是战战兢兢,严重到了劳烦夫人过问的程度。可见,姑娘是极怕鬼的!青天白日尚且如此,天黑下来恐惧应是只增不减。夫人要你回房,可门外夜风吹拂,树影乱晃,你颤栗不已,赶快没事找事作,不必立刻就踏出去。若不是姑娘提起珍珠,根本不会有那段对话!听在你耳里,夫人的辞句似乎意有所指;然而看在夫人眼里,失常的反倒是姑娘你!她怕你精神紧张,忘了日常的例行,才特意吩咐的。”
  红羽将这番推论在嘴里咂了几回,赞同之后紧跟困惑:
  “不错。现在想来,当时心中确实不安。可之后见到红翎,她神色慌张,看似正要出房,又说不清去处,难道也是我过于敏感的胡思乱想?”
  “那倒不是。想想,以为宅内有鬼的,不敢轻松;被当成鬼的,难道就好受吗?昨日幽会被小公子撞见,一日内传得人尽皆知,这时自然胆怯。种种迹象表明,这幽会不止一日,甚至已成了习惯,两人更亲密到恨不得朝朝暮暮。可白天相处怕是不多,显然红翎尚未抓到机会对莫成讲明闹鬼的,他今时今日仍认为那是自杀女子的冤魂。若贸然不去,情郎不知原因,只怕等得心焦;若照常前往,心里又实在不安。在这般矛盾下,神色自然有异。她与红羽姑娘碰面时正要出门,怕是终于决定要去。要去何处,当然是不能对你说的。”
  离春不再征求红羽的见解,语气坚定地结论:
  “这就是那晚最合乎道理的发展。而照此推测下去,凶案最大的几处可疑,就都有了解释。首当其冲的疑点是,方才说的,溺死夫人的水;更要紧的还是尸身装束,白色里衣、披头散发,即使不谙侦破要诀的外行人,也能瞧出不对,并设想了各种场景理由试图解说——睡梦中逃出卧房,刚刚幽会完毕,以及鬼上身。头一种最为可信,只是死者并未逃出;配合移尸的说法,第一现场就在卧房中!
  “红翎听了共事丫鬟的传话,赶到卧房伺候。夫人坐在妆台前,钗环首饰已尽数摘下,摆进妆匣,一头乌丝垂在身后——披头散发!红翎按照平时的习惯,协助夫人脱了外袍,露出——白色里衣,然后去打一盆水来以备梳洗!这样,连溺死人必须的水,都已经妥当了,万事俱备,只欠凶手!
  “红翎打水归来,放下铜盆时,恰好一人踏进卧房。一见来人,夫人油然绽出笑容,挥手打发丫鬟离开,牵着此人袍袖,拉他到床边坐下,柔声道:‘你先等着,我梳洗过就来服侍你,夫君!’”
第20章
  刚刚说过尚缺凶手,紧接着登场的人物,显然就是补这空来的。最后两字一出,管事和红羽纷纷惊视主子。事关己身的封乘云,反而镇定得多,只淡淡苦笑: 
  “照这样说,玉蝶倒是我杀的了?我们恩爱夫妻,下不了手,也没有理由啊。”
  说到一半时,已带了哭腔。
  “恩爱夫妻?”离春的语气里,也搀了些冷峻以外的某样东西,“真是如此恩爱吗?第一次跨进夫人卧房时,我就知道不是。那屋子女气太重,无阳刚之气调和。琴台、妆台、半截的绣样、满是蝴蝶的床帐,全是夫人的用品喜好,老爷似乎并不参与。这不像一对夫妻的卧房,倒似一个未嫁女子的闺房。之后红羽回顾凶杀之夜,说起‘当日夫人读书至子时’,又无意间透露‘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可见,独守空闺已成了习惯。只是,哪有恩爱夫妻长期不同房的道理?
  “那时,我便知道,众人口中相濡以沫的一对璧人,并非那般令人欣羡。不论旁人怎样交口称誉,夫妻之情,毕竟冷暖自知。再如何迟钝的女子,遭丈夫冷落时,也总能察觉,何况是夫人这等才情?别有用心之人,曾批判她不识大体,总奢望夫君丢下外面的正事回家陪伴。我不受那‘夫人不贤’的暗示,倒掌握了一个事实:老爷经常忙于商务。说得刻薄些,是耽于商界应酬,在醇酒美人间流连忘返。
  “任何一名女子,忽然发觉失去丈夫的欢心时,都会先作一番努力:着意打扮,花枝招展,希冀将那双离去的眼眸重新拉回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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