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舞者

那是发生在两千一二年的一个冬天的早晨，已经下了几场雪，虽然不大，却足以使北京城穿上一身洁白的服装，今天，当初升的太阳还在懒洋洋的倚在云层深处，无暇顾及这银装素裹的大地上忙忙碌碌的人们的时候，我已经开车到位于北京郊外的一座偌大的二层别墅去了，那里住着一位老人，我的老师，也可以说是一位忘年交，我喜欢听她的故事：喜欢听她讲她那小时候的趣事；喜欢听她讲她当初工作时的故事；喜欢听她讲那些她对生活的哲思……她就是那样一位老人，一位慈祥的不能再慈祥的老人，一生没有什么丰功伟绩，按照她的说法，其实她就是一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艺人，舞者……我还记得，那天虽然很冷，但却并没有下雪，路上的积雪也早已经在机动车车轮的碾压下变成了泥雪，我来到郊外的一片杨树林，而这边的树林，其中有一部分是老师亲手栽种的，不过这时，冬日里的白杨树林，早已经没有了夏日里的葱茸翠绿，像是在熟睡的孩子，没有了往日的调皮，四处均是光秃秃的参天树干，没有一丁点儿的绿色，而这里，离老师的住所还有一段距离，我将车停了下来，停在一棵白杨树旁，我走下了车，沿着一条林间小路朝杨树林中心处的那一座别墅走去，这里本就很少有人来，当初也是因为清净，老师才选择了这里，而平时过来的只有老师年轻时一起工作过的同事，还有那些老师的学生，当然，那些同事也早已经退休，而那些学生，也有的功成名就……由于老师喜欢雪，喜欢雪的洁白无瑕，故而了解老师的同事以及老师的学生都不会在冬天把车子开进这树林中来，都会将车停在这一片杨树林边，然后沿着这条林间的羊肠小路走上那么三十分钟来到老师的住处，就这样，每次那积雪上都会留下一排排脚印，而后又被下一场白雪覆盖……我当然也不会例外，这时的我走在那小路上，柔软的积雪在我的脚下发出吱吱的声响，一棵棵的白杨树仿佛穿上了一件白色的礼服……三十分钟的脚程在这一排排熟睡的
    “孩子”地陪伴下也很快就过去了……走过了这片树林，那有着古典气质的别墅已经映入了眼帘，我站在外面，看见那阁楼上的窗户里面，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家正在出神地望着窗外，没错，那就是我的恩师，我的老师是一个知名的女舞蹈家，今年已经快是一百岁的高龄，由于老师从小在戏班长大，唱念做打的功夫又是到老没有放下，所以我的老师并没有感觉有多么的老，到现在也是耳不聋，眼不花，说话也非常有力气，身体也是如同一些六七十岁的老太太一样，非常的健康，而现在，她正坐在摇椅上，在窗子边出神地看着窗外的风景，我走近房子，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正在嬉闹，顿时将这沉寂的老房子曾添了几许生机……这时我见房门没锁便推开门走了进去，此时，在这家中工作的老佣张妈正在打扫客厅，我向张妈打了声招呼便上楼去看老师了……张妈虽然是个佣人，在老师家做了也很长时间了，但却和老师是同乡，所以两人就如同亲人一般，张妈是老师六十岁时回老家时带出来的，听老师说过：那年她回家，正赶上张妈的父母去世，张妈本也打算来北京打工，挣口饭吃，可是老师见张妈那是年纪小，于是老师就把张妈带了出来，帮助张妈在北京找了份做保姆的工作，而那时张妈还不到二十岁，张妈在北京做保姆做了几年，偶然找到了一生中值得托付的那个人，那个男人当时比张妈大几岁，但也是来北京打工的，为人又老实，于是张妈便辞去了工作，和那个男子结了婚，生养了一儿一女，生活也算数不错，后来知道了老师一个人在这间郊外的别墅里生活，便每天来这里帮助老师打扫打扫，或是说说话，聊聊天，而那时老师也已经八十多了，一个人生活确实有些不安全，后来张妈便和家里人说好了，也就住在了这里，每天陪着老师，做做饭，说说话……而如今的张妈也已经四十多岁了……说句实话，张妈也是我们这些作为学生的，甚至是老师的同事都非常敬佩的人了……我来到楼上老师的房间，轻轻地敲了几下门，老师看见是我，便微笑着示意让我进来，这偌大的房间里只有老师一人，我走了进来坐在老师身后旁边的一张春秋椅上，这时老师还在摇椅上望着窗子外面那些挂满雪花的白杨树，因此我并没有敢说话，只是看着老师，也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张妈端着一壶茶水走了进来，笑着向我说：“来，喝杯茶吧。”其实每次都是这样，不论是谁，每当有人来的时候，老师都会坐在摇椅上岀会儿神，而张妈则会送壶茶进来，就这样那个人喝着茶看着老师……说到茶，老师则是最喜欢喝茶的了，老师的喝茶方法也和别人有所不同，别人也许非常注重喝的是什么茶，用的是什么水，或是用怎样的方法来沏茶，这叫
    “茶道”，可是老师却不在乎这些，以前就听老师说过：喝茶，其实重点不在
    “喝”字，而在于
    “品”字，喝茶即是品茶，品茶即是品人生，自己的人生自是不必用茶来区别了，什么样的茶都是一样的，茶不在于好坏，什么样的人喝什么样的茶，什么样的茶就会有什么样的品法，品茶品的就是一种意境，一种人生经历，一种处事原则罢了……
    “食罢一觉睡，起来两碗茶；举头看日影，已复西南斜；乐人惜日促，忧人厌年赊，无忧无乐者，长短任生涯。”这是白居易的《两碗茶》，老师也是希望能有这样的生活的，所以老师家里的茶总是最普通不过的了，因为老师喝的品的只是一种生活态度罢了……因为这样，有些人会觉得喝着茶看着老师有些不舒服，而我却也并没有觉得不自在，反而这种气氛让我享受，总是能让我既能享受到茶香，又能感受到老师一百年所经历的历程，每次坐在那里看着老师的时候，心中总是有所疑问：不知道这一百年来，老师有着什么样的经历，有拥有着什么样的人生宝藏……又过了一会儿，老师慢慢地从摇椅上站了起来，我忙放下手里的茶杯，走上前去，双手搀扶着老师又往窗子边上走了几步，老师用手擦了擦玻璃上的水汽，正在这时，外面又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在雪花的渲染之下，那高大的白杨树似乎在停止了躯干，随着雪花翩翩起舞，不时地传来西风怒吼的声音，而此时，却恰恰感觉这风似乎也不再是那么的凛冽，好似是一首舞曲，在为那一棵棵的白杨奏起了旋律……这时，老师突然对我说：“俊龙，你是我最喜欢的徒弟之一，你从小学习戏曲，又和我学习民族舞蹈，我知道你的天资很高，你今年也已经快三十岁了，虽然是个男孩儿，但是我却给你起了一个艺名叫雪玲珑，我想知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给你起这样一个艺名吗？”我顿了顿，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很清楚。”这时我和老师都望着窗外，可是我却透过玻璃的影像，看到了老师那双深邃的眼眸，这时老师又望了望窗外，慢慢地说道：“你看到那外面飘着的雪花了吗？”我应声答道：“看到了。”老师接着又说：“那雪花，在空中随着风飘舞，像不像一个翩翩起舞的精灵？”我说道：“像，非常像，非常漂亮。”这时，老师又说道：“那雪花就如同一个纯粹的舞者，洁白无瑕，虽然渺小，但却把绚烂的舞姿奉献给了大家……我可以说唱了一辈子戏，也跳了一辈子舞蹈，我把我的一生献给了戏曲和舞蹈艺术，我也爱它们，我希望我能将纯粹无暇的艺术奉献给大家，我不敢说我做的多么的好，但我拥有了一部分观众……所以我觉得，艺术是纯净的，当那舞蹈为了金钱而舞之时已经不能再算作是艺术了，而同样，一个舞者的心也应该是纯净的，当一个舞者心中总是充溢着金钱的时候，那每一个动作也将会散发着铜臭的味道，而那样的舞蹈也不能称作是艺术，只有舞者的心向雪花那样纯洁无暇时，才会让舞蹈绽开出美丽的舞姿，才会让一个舞者走进那纯粹的艺术殿堂，所以我才给你起了一个艺名，叫雪玲珑。”当我听完老师的话，瞬间觉得有种莫名的伤感，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起了转儿，说道：“老师您说的没错，我们都是您的学生，也一定会向您一样，做一片小小的雪花，给观众奉献纯粹的舞蹈……”这时，老师又语重心长地说道：“人活着，自然是需要金钱的，但是人活着又不仅仅只是为了金钱的，还要记住，你只不过是一个艺人罢了，既不能瞧不起自己，也不要看不起别人才是……”而此时，我只是一味的答应着……过了一会儿，老师又慢慢地说：“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想起了以前那些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