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未殃

第一卷 起剑篇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上弦月下


    六爪黑龙一声长啸召唤出来的雷电,早已消失。
    但铺天盖地的暴雨并没有停。
    直到夜空中悬着半轮朝西的上弦月,暴雨也依然如初般倾盆直下。
    上弦月满。
    照着在空中连成一条条亮丽银丝的雨水,照着在山峦间蜿蜒通向远方的洛河。
    也照着离洛河尚有十数里之遥的风雷璧。
    荒原般的风雷璧上,寸草不生。但此刻却有一人,披风卷雨,临崖独立。
    那人的左手中,持着一把半月竹杖。杖头作鹤首之状,杖身共有五个关节,其色碧绿,犹如玉石精雕细琢而成。
    只从那人的面容来看,那人约是常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只不过凡是有点江湖经验的人都可以用一眼看出,那人绝不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抛开那人左手中持着的半月竹杖不说,就那人的衣着装束都十分古怪。
    那人的头顶,明明梳着发髻,却仍有散发掩于双鬓;那人的衣冠,明明得体至极,可身后却还披着一袭多余的蓑衣。
    蓑衣并非用草所编,而是用最为稀有的貂裘,在加最为上等的锦绣混合织成。上面刺着清风,挑着烟雨,飞着春花,似是一副精美绝伦的江南美景图。
    漫天的暴雨席卷了天地,洗涤了整个人间,竟分毫都不曾沾上那人的衣发。
    呼啸的狂风吹动了那人的发,吹飘了那人的衣,却吹不开那人微微合上的双眸。
    而在飘飞起来的蓑衣下,有一片绯红色的刀锋,如梦如幻的从那人背后露了出来。
    能够识出这人身份的人都知道:
    ——这人真正的武器,并非是他持在手里的半月竹杖,而是藏在他蓑衣下的那柄凄厉绝伦的刀!
    剑,有天下第一剑。
    刀,自然也有天下第一刀。
    尽管刀的故事,在剑道出了一个千年无一的剑谪仙后显得黯淡了不少,可其中仍不泛有足以问鼎当今江湖顶峰的出类拔萃者。
    譬如:
    ——当今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年纪轻轻就已和徐神翁齐名,不笑古人、只笑后生的方笑后。
    譬如:
    ——那位宁静致远,生性淡薄,却依然名满天下的任平生。
    江湖传言,任平生踏芒鞋、持竹杖…
    披尽一蓑烟雨!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已足足下了两个时辰。
    下的凡人目可见之处,全部都积满了水。
    下的向来只静静流淌的洛河,暴然涨水,不久便如来潮时的钱塘江一般汹涌澎湃起来。
    狂风一吹,那高涨的河水更是在月下翻涌出各式各样的形状。犹如急欲脱笼而出的饥饿猛兽,又如长眠了数千年至今都不肯瞑目的怨鬼亡灵。
    只是任由风在大、雨在急、河水在怎么汹涌,也丝毫阻挡不了那一艘在河面上急驶的楼船。
    那一艘楼船,自诞生之日起,就极少靠岸。
    它已驶遍四海,甚至到达过世界的尽头。
    每当有人在机缘巧合下看到它,或是听到关于它的故事,脑海里都会情不自禁的想到,传说中那艘被魔鬼诅咒过、每隔数十年才能上一次岸的船。
    只因这一艘的行驶速度,远非正常的船只所能达到。最重要的是,正常的船想要乘风破浪,那就必须高挂云帆。可这一艘楼船不但没有帆,尚连掌舵的船员都没有。
    它就像是一只长年漂泊在大海上的幽灵。孤零零的、冷凄凄的,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向哪而去。
    普天之下,只有极少的那么一部分人才知道,这艘楼船并非是传说中那艘被诅咒的船。而是百年前的一代传奇——天涯沦落人的船。
    只有更少的那么几个人才知道,曾和神虚子齐名的天涯沦落人,为何要头顶斗笠,远离故土,长年居于船上,流浪于九州之外。
    在百多年前的那一场对战中,天涯沦落人真的败了吗?
    不可否认,天涯沦落人确实是败了。
    只不过天涯沦落人败给的不是神虚子,而是他自己!
    正如年纪轻轻、就想将始皇帝却而代之,最后却只能在乌江自刎的西楚霸王。
    西楚霸王,败了。
    他败给的,不是刘邦,更不是韩信。
    王不过霸,将不过李。
    羽之神勇,千古无二。
    在这片天地间,真正能败霸王者,唯有霸王自己!
    若不是从来未曾一败。若不是江东父老曾给予霸王那么多的期望,霸王兴许就从乌江过来了。
    若不是曾经太过风流意气,若不是金陵子弟将天涯沦落人捧的那么高,天涯沦落人兴许就不会褪尽金衣。
    曾经,承载着无数希望的人,最后给予人以绝望。
    那些享尽盛名的人,最是容易负了盛名。
    西楚霸王如此,天涯沦落人亦如此。
    不同的是,西楚霸王已然自古,而天涯沦落人却还活着。
    既然活着,那就当有活着的作为。
    不管雕栏玉砌是否安然无恙。不管明月中的故国,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
    有些事,该做,还是得做。无论是为了天下人,还是为了自己。
    天涯沦落人已打算去做他该做的事。
    这件事,他曾冥思苦想过很多次,曾苦苦等待了很多年。甚至曾拿起,又放下,最后又将其拿起。
    他将前往江南,去取那个昏庸无道、至天下百姓于不顾的狗皇帝的头颅。
    正如在无缘无故间被奸臣灭门的黄衣少女所说:
    ——那皇帝,早就该死了!
    从古至今,在华夏数千年的历史上,帝王有数百位之多,可从来没有哪一个昏庸无道至当今这位的地步。
    天涯沦落人对帝王的要求并不高。
    他不求他所朝见的皇帝,能像秦皇汉武一样为华夏造身,为九州铸魂,他只求皇帝能够仁德勤政,能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能让每一个家园得到应有的美满。
    可如今这一位,实在是让他忍无可忍。
    宠信奸臣、致使朝纲混乱,为一己玩欲、让天下劳民伤财,这些都尚且不提。又有哪一个皇帝,不想着励精图治,而是想着通过制造杀戮掠夺江湖气运,来弥补已呈颓废之势的国运的?
    又有哪一个皇帝,长年偷出皇宫不是为了私访民情,而是为了与妓 女欢好的?
    据野史说,昔日“奉天子以令不臣”的魏武帝,有喜好有夫之妇的癖好;而如今这一个皇帝,竟是喜好人尽可夫的妓 女。这要是让外族得知,又如何不会让其笑掉大牙?如何不会将古人通过“饮马翰海,封狼居胥”,“铄王师兮征荒裔,剿凶虐兮截海外”才得以建立起来的民族自信与家国情怀毁于一旦?
    天涯沦落人不想看到那一天的到来,不想在袖手旁观。
    他打算扫邪气于朝纲,还天下以大白。
    所以,他自渤海向西而行,最后入了洛阳。
    天涯沦落人来洛阳的原因,有两个。
    一是因为,天涯沦落人还需要一个时机;一个不牵扯太多人,最好是悄无声息的恰当时机。
    天涯沦落人若是硬闯汴梁城,或是直接落剑于皇宫,那不知会有多少人命丧于他的剑下。尽管那皇帝身边的人,十有八九都是死不足惜、死有余辜的,可天涯沦落人依然不想让自己的双手,沾上太多的鲜血。
    二是因为,天涯沦落人得知了九皇子赵德基,也将前往洛阳的消息。
    天涯沦落人将九皇子约至“傻人”街的“无歇”酒肆,想在杀人无血的店里取了九皇子的性命。
    可天涯沦落人没有想到,那位来自于幽州的绿衣少年,竟然会为九皇子而求情。甚至不惜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
    天涯沦落人有些奇怪。那身为燕氏独子的绿衣少年,为何会作出如此不识大体的事情?
    难道,他欲取其性命的九皇子,真的不该死?
    真能阻止江湖上即将掀起的腥风血雨?
    天涯沦落人的口头上,一直都没有答应绿衣少年的请求,但天涯沦落人内心的决定,却在绿衣少年那宁死不悔的表情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没有在杀人无血的店里取走九皇子的性命,而是制住九皇子,将九皇子丢在了船板上。
    天涯沦落人想看一看,这个九皇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也想让从一出生就是锦衣玉食的九皇子,尝一尝那从来未曾尝过的人间疾苦。
    天上有骄阳烈日,那就让他晒。
    地上有刺骨冷风,那就让他吹。
    最痛苦的是,从一被丢到船板上的那一刻起,九皇子就只能像一条得了重病的狗一样无力的趴着,无法在动弹。他没有吃过东西,连一口水都没有喝过。
    当想要“找个死”的小色女跳上船来,九皇子尚被小色女一脚踹的满口是血。
    九皇子面无人色,双唇干裂。连神智都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模糊。
    直到夜色来临,老天爷怜悯似的下了一场暴雨,九皇子泡在雨水里的身体从伤口处发出撕裂般的剧痛,才让他的神智清醒了几分。
    九皇子看着眼前的雨水,用尽剩下的全部力气,让瘫痪了一般的身体微微张开了嘴。
    九皇子需要水。
    极度的需要。
    他要是再不喝水,必然会活活渴死。
    九皇子从心底感激老天爷下的这一场暴雨。
    他突然觉得,这无色无味的雨水,胜过他从小喝到大的琼浆玉液。
    他突然能够明白,那句“春雨贵如油”,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突然想到,以前的自己最讨厌下雨。只要一听说雨要来,总是会提前做好避雨的准备,从来不曾想,这人世间是不是有许多许多人,正奢求着雨来…
    因这一场暴雨,得意继续苟延残喘的九皇子,趴在船板上愣愣的看着落在眼前的急雨。
    也看着有一双脚,缓缓的从船舱里走入雨中。
    那是,身着青衣的天涯沦落人。
    九皇子本以为,天涯沦落人是为自己而来,却不料天涯沦落人才走出四五步就没有在向前。
    天涯沦落人立在暴雨之中,缓缓抬起了顶着斗笠的头。
    掩在青纱下的目光,箭矢似的看向了风雷壁的方向…
    天涯沦落人察觉到,在他的气机之内,有一股不属于他的气机正在涌动。
    那股气机之强大,非一般人所能想象。不说不在天涯沦落人之下,至少也可以说相差不远。
    否则,天涯沦落人也不会亲在踏出船舱了!
    可是那人,又会是谁呢?
    他又为何会出现在风雷壁上?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