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君三尺

第一百四十七章 空捻花枝空倚门


    (女生文学 )
    从來沒觉得这样静过。
    每日睁开眼睛时。出现在眼前的便是帐顶的百子图。殿中静悄悄的。床榻旁的香烛只余一滩烛泪。
    我是最怕黑的。起初还以为自己会害怕。可是现在只觉得累。晚上一沾枕头便睡。睁眼天色便是大亮。根本无暇害怕。。只是连自己都不知这累从何而來。
    沒有宫人们伺候洗漱的声音。也沒有如兰在旁逗闷子。房中來來去去只有自己空荡荡的脚步声。
    实在太静了。仿佛连太阳移动的声音都听得见。
    与世隔绝一般。
    有人送了饭菜來。吃完便在殿中呆坐着。一本书一上午都不会翻动一页。若是困了不管在榻上还是椅上。倒头便睡。左右沒有人约束着。春寒料峭往往是被冻醒。环顾四周还是自己一个人。
    宫门口空荡荡的。间或有一两个宫人垂头走过去。中规中矩的。双脚起落。连脚步声都不曾有一下。
    灵犀宫只余白天与黑夜。
    那架断琴一直沒有去收拾。生怕一旦触到那根弦。往事便收势不住。不敢多想亦不敢多走动。这座宫殿里残留了太多君墨宸的气息。多走一步都会牵动起蛰伏在某处的记忆。
    因着君墨宸。沒有人敢贸然踏入灵犀宫一步。只有之桃还时不时地來看看我。她大了。倒不像从前那样行为无状了。变得稳重知进退。话语间逐渐圆滑剔透。却找不回从前说话逗趣儿的感觉了。
    我不无嘲讽地想。又一个天真烂漫的人要葬送在这宫城之中了。
    庄宜身边的品儿进來时。我正抱着一本书昏昏欲睡。日头照的极好。洒得满脸满身。当真舒畅无比。
    眼前的日头忽然被遮住了。我不悦地抬起头來就见到品儿在面前站着向我蹲福。“奴婢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安好。”
    我坐直身子道。“你怎么來了。”
    品儿道。“我家娘娘挂念您。又不好过來。您倒好自自在在地晒着太阳看书。我们娘娘那里都要急死了呢。”
    “这竟是怎么说。”我当即就从椅上站起來。“姐姐那里出什么事了吗。”
    品儿道。“太后今儿忽然派人到宫里带走了玉音。娘娘急得什么似的。去求皇上。皇上那里也沒个话儿。当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了。”因为着急品儿的语速快了许多。说到愤懑处还不平地跺脚。“好端端的也不知怎么了。平白无故便不叫养了。您不知道娘娘是如何用心待公主的。真是一粥一饭都尽了母亲的心思。可现下这不是剜人心吗。娘娘身子骨儿本就不好。这么一來又得做下病了。”
    我愣了愣。即刻便丢开书往宫外走。眼里心里都憋满了火气。
    尽管君墨宸那夜极为护着我。可是他的一个冷落在宫中就仿佛刮风一般的。哪里瞒得住。这时候宫中多的是要拿我们姐妹开刀的人。
    更令人心寒的是君墨宸的不闻不问。他只道自己受了伤。我又何曾好受过。我对不起他。本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他却又牵连上无辜的人。如兰倒也罢了。可是玉音是他的骨肉。是一个小孩子。他也当真狠的下心。
    孩子不放在娘亲身边教养。难道还要被他用作棋子按住庄宜吗。
    流霜宫中的气氛格外压抑。殿中一个伺候的人都沒有。站在殿门口。庄宜细弱的啜泣声就传过來。我回头冲品儿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跟进來了。品儿会意。轻轻地点了点头转身退下。
    庄宜在榻前坐着。因入了春。她只着一身青绿的寝衣。薄薄的衣料覆在身上。更显得肩背瘦削纤细。细细的啜泣声伴随着肩膀的抖动清晰地传入耳中。
    我轻轻唤道。“姐姐。”
    庄宜的身子一顿。手忙脚乱地在脸上抹了两把。才回过头來。“你怎么來了。”说着又皱了皱眉头道。“虽说天暖和了。可毕竟不是三伏夏日。你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穿的这样薄。仔细生病。”
    我看着她哭得红红的眼睛。心里五味杂陈。强自笑道。“不打紧的。原是在宫中晒太阳的。身上暖和的很。”
    庄宜吸了吸鼻子道。“那也该穿厚点。这样可不行。好歹要过了清明再减衣。春捂秋冻。老祖宗的说法总是沒错的。”
    我沉默着点头应了。
    來的路上一肚子的话要说。到这时却又觉得沒说的必要。庄宜向來不是需要旁人安慰的人。我的是也不需多说。她在宫中有自己的耳目。想必早已经知道了不必我多言。若是不知道。我又何必多言。沒的多一个人操心。
    过了好一会。才听得庄宜踌躇道。“你这些天可好。”
    听她的语气已然是知道了我的境况。我也不避讳索性大方道。“吃得下睡得着。沒什么不好的。”
    庄宜叹口气。伸手将我耳边的碎发掖到耳后道。“知道你受苦了。你也别在我面前逞强。我是你姐姐。有什么痛苦不跟我说还能跟谁说去呢。”
    说來奇怪的很。这么些天來独自一人在灵犀宫。痛到了极点伤到了极点反而沒有了眼泪。痛了就睡一会。醒了便照样看书晒太阳。那些伤痛埋在心里像一座坟墓一般安静。我以为自己已然放下了。
    可是此刻。庄宜一句话。一个细小的动作便令我消失了许久的眼泪将要再次涌出來。心里的委屈只待与她哭诉。
    可是……
    我强自笑了笑。将涌到眼中的泪水压下去道。“我沒事的。姐姐不用担心。倒是连累的姐姐失去了玉音。我……我真是沒脸來见你了。”
    庄宜握着我的手不自知地紧了紧。目中的神色忽然凌厉起來。“我的女儿。谁都别想夺走。便是君墨宸也不行。”
    我看着她目中的坚定神色。愣愣地便说不出话來。庄宜一直就是这样明确的。有守护的人和东西。可是反观我唯唯诺诺。软弱无能。
    许久。庄宜的神色才缓和起來。我的手腕被她握得生疼开始泛红。
    庄宜道。“事到如今。君墨宸的狠心你也算见了。就别指着他了。好生为自己谋个出路才是要紧。如今如兰被牵累。总归是我们凌家对不起她。若是有机会我们总是要弥补她的。”
    想起如兰心里顿时一阵一阵地抽痛。
    庄宜凑近了我一些。压低了声音道。“江东的灾情算是控制住了。只是却不是有利于严奕的。”
    我心中不解。这话竟是怎么说的。既然控制住了灾情。怎么又不利于严奕了呢。
    庄宜接着道。“陵川在江东算是‘孤家寡人’左右孤立无援。严奕根本找不到援助之法。君墨宸要的就是这样。他等到民心最为不稳之时。拨粮赈灾一举收服了人心。如今严奕在陵川已然是举步维艰的了。”
    我听得心中一震。着急道。“那如今怎么办。看來君墨宸收回江东是志在必得了。”
    “为今之法……”庄宜的手指在我的手背上点了点。忽然附耳过來。“只有主动出击或可有一线生机。继续待在江东只会被君墨宸困死坐以待毙。与其如此倒不如放手搏一把。”
    我转头看向庄宜的脸。“主动出击。”
    庄宜镇定地点头。
    “可是如今江东形势严峻。天下各处更是视严奕为乱臣贼子。我们一无粮草二无兵马三无人心甚至连天时地利都不占。这仗如何打。”我心中着急。仅凭这些。还未打便已经预知了结局。
    庄宜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江东始终是君墨宸的眼中钉。他早晚会除之而后快。如今的情势。我们若再如此下去便是等着他瓮中捉鳖。也许破釜沉舟或还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女人一旦狠心坚定起來。一点也不亚于男人的。可若是有个男人來疼爱有温柔的生活。哪个女人愿意狠心坚定得去夺那天下呢。
    “倾颜。”庄宜看住我。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胜败在此一举。我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的。我不愿在过这样任人欺凌仰人鼻息的日子了。我想要过不再担惊受怕的日子。想要玉音在我身边。为她挣一个好前程。嫁这世间最好的男子。而不是如现在一般。万事不得已。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能承欢膝下。这样的日子有什么趣儿。何时才是个头儿呢。”
    心脏跳的猛烈。怎么也按捺不住。仿佛下一刻便会蹦出嗓子眼儿。那里充斥着一股强烈的冲动。
    我想起君墨宸那些誓言还有他高高扬起用力挥在我脸上的手掌。断裂的琴弦。他厌恶的眼神。如兰的眼泪和孤独离去的身影。后妃们的算计。
    所有的理智终于顷刻崩塌。如今我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我重重地点下头去。“我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博这一把。”
    两双纤细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因为紧张和激动微微地发着抖。
    我们都知道胜利的可能微乎其微。却还是愿意孤注一掷地搏一把。庄宜是因为自已想要守护的人。而我。却是因为这座宫城将我伤的体无完肤。
    我有一种强烈的要毁掉它的冲动。
    从庄宜宫中出來。我又忽然有些难过。我与君墨宸终究还是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如此。所有的可能都变为了不可能。那些误会已经无关紧要。他知不知道都不要紧。
    因为。真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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