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君三尺

第一百五十五章 却添眉间蹙更忧


    (女生文学 )
    庄宜躺在榻上。双眼无神直直地望着头顶的罗帐。眼珠子许久才转动一下。
    自从那日之后庄宜便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再不复从前的生气。
    严奕的失败。仿佛撤去了庄宜所有的支撑。她所有的坚强都瞬间轰然崩塌。
    我坐在榻边温言劝她。“姐姐这样是用刀子在剜我的心吗。凌国沒了。姐姐也要离我而去了吗。”
    庄宜的眼珠微微地动了动。看向我。干涸的眼睛里缓缓地淌出泪來。“倾颜。什么都沒了。”
    还记得庄宜曾经满怀希冀地对我说她不愿再过那样仰人鼻息的日子。她想要玉音承欢膝下。想要她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不用成为别人的棋子。想要为她择一个佳婿。如今这些愿望都在严奕战败的消息中化为了泡影。
    我不知该怎样宽慰她。如今说什么都是枉然。只能一再道。“怎么会什么都沒有呢。姐姐还有我有玉音。玉音还那么小。如今最需要的不是身份不是地位。而是娘亲。为了她姐姐也得打起精神來。”
    “玉音。”庄宜的目光中微微地恢复了些神采。忽然扎挣着从床上坐起。胡乱地趿了鞋子便往宫外跑。
    我心中一颤。当即便跟了上去。
    庄宜自然是出不了灵犀宫的。我一出门就看到她被守门的侍卫拦住狠狠地推倒在地。我心中一紧。厉声道。“放肆。你一介小小侍卫竟敢对宜妃娘娘无礼。”
    庄宜却不管不顾声嘶力竭地喊出來。“让我去见太后。我要见太后。将玉音还给我。那是我的孩子。”
    泪水瞬间涌上來。我跑过去紧紧地拥住庄宜。手心微微的颤抖。只听得那守将冷冷道。“不过是秋后的蚂蚱。神气什么。宜妃。亏你们还说得出口。”
    我顿时怒不可遏。“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不知你可听说过一句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再不济也还是皇上亲封的贵妃。轮不到你來对我指点。”
    “你……”那侍卫张口结舌。半晌道。“婳懿公主的车架这会子已经到了午门。希望你在断头台上也还能这般作威作福。”
    我愣住。婳懿的车架已经到了午门。
    那么。严奕也被押送回來了。
    怀里的婳懿忽然哭起來。不是往常隐忍的哭泣而是放声嚎啕大哭。
    庄宜靠在我怀中。我的手臂却几乎抬不起來。
    严奕。
    听到这个名字便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自从上次分别已经快要一年之久。我还记得他站在陵川的城门之上。长身玉立手挽长弓。在我走向君墨宸之时射下一支箭羽。
    严奕姓严。原本复国大业与他无关的。他却愿意为我们保卫凌国那样久。如今虽然战败。对他的却只有感激。
    宫城上方飘荡着将士班师回朝的胜利号角。高亢嘹亮经久不绝。
    我闭了闭眼睛。终于还是來了。
    庄宜一直在喃喃重复着那句。“我要见太后。我要玉音……”
    也许复国的希望沒有了。庄宜便将全部的希望都放在玉音身上了吧。
    到了这一刻我反倒安静下來。紧紧地握住了庄宜的手。既然一开始做了这样的决定便想到一定会有今天。死何所惧。只是心中放不下的太多。如兰还有玉音。以及……
    我生生地打断自己的念头。问庄宜。“姐姐。你怕吗。”
    庄宜苦笑一声。“怕。可比死可怕的是生不如死。君墨宸不会那么轻易便放过我们。我更怕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
    “那玉音呢。”
    庄宜愣住。随即捂着脸哭起來。眼泪从指缝中流出來。“倾颜。我如今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玉音了。是我对不起她。生下了她却沒有尽过一天母亲的义务。甚至连她的出生都是为了接近君墨宸。可是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的肉啊。但凡有一丁点办法。我又怎么会做如此连自己都不耻的事呢。”
    “玉音会体谅姐姐的难处的。”
    庄宜只是摇头。“她还小。什么都不知道。我不在了。君墨宸可以将她过继给任何一个嫔妃。她们会像我一样的待她。玉音会将她们当做母亲。会忘了我……”
    庄宜想起什么來。猛的从手掌中抬起头來。泪眼迷蒙地看住我。“倾颜。君墨宸他未必对你是绝情的。你若是能够活下來。一定要替我好生看顾她。莫要让她受一点苦。莫要让别人欺负她。她可以不嫁王公将相。只要能有一个真心爱护她的男子。她的父皇可能不会喜欢她。但她要知道。她的母妃有多么爱她……”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我却连一句宽慰的话都说不出。她的话语中满是一个母亲无可奈何的担忧。
    庄宜又兀自垂下了头去道。“心狠如君墨宸。他对你那样绝情。又怎会留一个曾造了他反的前朝公主在身边。是我痴心妄想。我的玉儿可怎么办。”
    心狠如君墨宸。不会留一个曾造了他反的前朝公主在身边。国家大事与儿女私情之间君墨宸一向都拎得清的。
    我微微地侧开头去。不想让庄宜看到我黯然神伤的样子。却意外地发现。殿门口。君墨宸的身影。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下來。他一身玄色衣袍立在门口。仿佛要融入那无尽的暗夜。眉头微蹙。他就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进來。
    可是。这样久的时日里。只有这一刻我才发现我们如此之近。我看到他的目光中有怜悯有爱怜。不同于往常任何一刻的冷漠。
    庄宜还在絮絮念着些什么。并未发现门口站着的君墨宸。
    我忽然转头对庄宜道。“玉音是他的骨肉。虎毒尚且不食子。姐姐且放宽心。他定会将玉音抚养长大的。而我。”我握了握庄宜的手道。“黄泉路上太过寂寞。我就陪着姐姐好不好。”
    “若我一人死能换得你们生。你又何必非要钻这牛角尖儿呢。”
    我淡然一笑。“姐姐也说了。君墨宸不会留一个曾造过他反的前朝公主在身边的。并非我要钻牛角尖儿。也实在是这世上已经沒有令我留恋的东西了。何况。君墨宸恨毒了我。他不会放过我。”
    最后一句话。我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來的。很大一部分是故意说给君墨宸听的。
    带着一份决然。两份失望。还有一丁点隐隐的期待。
    我略带快意地冲殿门转过头去。
    空荡荡的一片。哪里有半个人影。
    他悄无声息地來。又悄无声息地去了。我甚至有些怀疑方才是否只是我出现了幻觉看见的。他其实并不曾來过。
    “看什么你。”庄宜推了推我。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一脸疑惑。
    我揉揉眼睛。“沒什么。”
    安顿庄宜睡下。我轻手轻脚地从榻上起來吹熄了殿中烛火。出了殿去。
    殿外比里面凉快许多。夜风习习。白日的燥热瞬间便去了大半。今日的月色极好。月亮又圆又亮。碧玉盘一般。
    我才想起今日是十六。椒元殿中有好酒。有软玉温香的美人相伴。怎么会來这凄惨冷清的灵犀宫呢。
    我忽然想起一句來。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只是极为讽刺。
    “严奕一回來你竟这样高兴。还有心情赏月。”一片静谧中忽然传來君墨宸的声音。我愣了愣。回过头去。就见他从一片夜色中剥离出來。渐渐走到面前來。
    原來。方才不是我的幻觉。他当真來过。并且还未离开。
    “也是。”君墨宸嗤笑一声。“你们曾经可是要生不能同衾死同穴的。”
    听到他这样的话语。我顿时生出无力來。他这么晚到灵犀宫來待了这样久就是为了來讥讽我。往我心口上插刀的吗。若是如此。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便知道。我曾经爱过严奕。不管他对我如何的好。如何的温柔缱绻。他的心里都还是会耿耿于怀。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这件事拿出來说嘴。
    一时也沒了要辩驳的心思。索性道。“正如皇上所料。只盼快些赐我们个痛快。也好让我们团聚。”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进去了殿中。胳膊被拉住强势扭转过身來。就看到君墨宸的阴沉的脸。“你终于承认了。那你之前说的对我的情爱真心都算什么。”
    我缓缓地闭上眼睛。我一颗真心就捧在手上。他的眼里却只有那些从前。而对这颗真心视而不见。如今却又來问我那些情爱都算什么。
    可笑至极。
    我用力地挣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进殿。回身将门闩上。君墨宸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怒到极致的声音。“凌倾颜。你不要后悔。”
    我不管不顾。
    探头看了一眼榻上的庄宜。见她还睡着。我轻轻的松了口气。我并不愿让她看见这些纠葛。
    轻手轻脚地在床榻上躺下。月光从窗外渗进來。一地惨白。却翻來覆去睡不着。
    我又想起君墨宸站在殿门口时的目光。那样真真切切的怜爱与后面的冷漠讥讽截然不同。
    也不知他走了沒有。
    他会如何处置我呢。
    婳懿班师回朝。可是这场战争还未到尾声。宫城里的战火才刚刚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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