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之心

第83章


血不断地从胸前的伤口中渗出,但似乎没有立刻要我的命,因为在扎进我胸膛的那一刻,我感到她突然出现的犹豫和软弱。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使她心慈手软,我不明白她刚强、坚定的个性中如何会有这样的软弱,难道是她对我依然存留的爱使她难以置我于死地?如果我们换个角色,我是会把这柄刀扎到底。
血染红了我的衬衣和外套,染红了地面。我开始急促地呼吸,感到左肺被餐刀扎穿了,但我的心脏依然在澎湃地跳动。此时我丝毫不感到疼痛,因为心中的伤口比刀伤要痛苦得多。我惊讶地看着她为我做的一切,她的行为使我意识到她对我的恨有多么深。我嘴巴大张,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膛,瞠目结舌地看着沾满鲜血的手。此时我对她没有了任何怨恨,痛苦和悲伤撕咬着我的神经透过我的目光暴露出来,绝望使我感到世界末日的来临。
我张开血迹斑斑的手,挣扎着身体,颤抖嘶哑地对她说:“你为什么不扎狠一点,或者再给我一刀?那样我就可以一了百了,我不会在这个世界上残喘肉体而痛苦了;也不会在对你的期望和等待中忍受煎熬了。来!勇敢点,我的爱人,把刀拾起来,看准我的心脏,你这次可不要再扎偏了。”我的眼泪要流出来了,但我竭力控制住它汹涌澎湃。
江楠早已呆了,她被自己的残忍吓傻了,被我面临死亡吐露的真言感动到极点。当她从施暴的冷酷中清醒过来,跪在地上抱着我痛哭失声。
“你为什么不躲开?你完全是可以躲开的呀!我这是干了什么呀?我这是干了什么呀?”她喉咙哽咽难以清楚表达自己的思想。
“躲开?你不要开玩笑了!”我苦笑着说,“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啊!如果我能够死在你的刀下,对我来说没有比这更令人幸福的了。我的爱人,不要再犹豫了,快再给我一刀,我现在痛苦地要死。”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会让你死。”她绝望地把我放开,然后癫狂地从抽屉里翻找,我看到她拿出了棉花和纱布。
她到我身边,把我的衬衣撕开,试图把我的伤口封住。
“你滚开!”我把她推到一边,“让我死吧!与其在生存中忍受煎熬,不如在死亡中体会快乐。”
“我求求你不要这样!我求求你!”她悲痛欲绝,疯狂地捕捉我的身体。
“如果你不愿了结我,那么我来了结自己。”我弯下身体去抓扔在地上的餐刀。
“你不要!”她把我已经抓住的刀子从我手里夺走,扔到墙角。
“让我死吧!”我悲愤地说,“我多么希望在冰冷的世界里沉睡。”
“你不要!你不要!我求求你,你不要这样!”她浑身颤抖,恐惧使她丧失理智。
“那么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可以!可以!”她不住地点头,“我什么都可以答应。”
“告诉我你当年为什么离开我?”
“我是爱你呀!”她哭诉着,眼泪如大海在咆哮。
“爱我?你是在说疯话。”我冷冷地说。
“我不骗你!我没有说假话。我向你发誓!”
“离开我是因为爱我,你编的谎言谁能相信?”
“不是谎言!离开你是因为命运。”她哭喊着说,眼泪伴随着极度的痛苦。
“你什么意思?”
“我有病!我不能给你生孩子。”她几乎是在昏厥当中给我解释原因。
“为什么?”
“你先不要问为什么,让我把伤口包扎上。”她拼命抓住我挣扎的身体试图给我包扎。
“你必须告诉我!”我止住她的手。
“是先天的。”她痛苦地说。
“怎么可能?”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过去的婚姻,你知道我为何离婚?就是因为我不能生孩子。”
就算她说的是真的,但仅仅因为这就离开我未免难以说服我。
“这不能成为你的理由。不能生孩子就能使你离开我去和那个傻瓜结婚?”我喘着气说。
“我离开你是因为你告诉我你喜欢孩子,你不会娶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做妻子。而我所能做的就是离开你,让你能够有常人的家庭幸福。其实那时我还没有和高畅结婚,我只是不想连累你和我过痛苦的生活,你不知道不能有孩子的日子是多么难过。第一次婚姻给我的伤害太大了,我再也不想看到男人那种绝望痛苦的眼神。你如果理智一些也应该想明白我怎么会在一个月内就和高畅结婚,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但你毫不怀疑我对你的欺骗,我没想到你那么天真,竟然就这样离开了我。”她一边给我包扎一边呜咽。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不能娶不能生育的女人做妻子!”
“你说过!”她挺直了身体,像是重新恢复了活力,两眼冒出愤怒的火焰。
“我从来没有!”
“你撒谎!你难道不记得那年春节过后,我回到深圳的第二天早晨你在我的寓所里告诉我的话,我把你推醒时问你的那些话。你是怎么回答我?难道你忘了?我当时就是要得到你给我的承诺。如果你不是那样冷酷地告诉我你决不接受不能生育的女人做妻子,我如何会痛苦地离开你,难道你一点都没有发现我当时痛苦地要死!”
我像是被重锤猛击天灵。我呆了,我傻了,我不知道自己是生还是死。所有的秘密都揭开了,命运让我的一句玩笑毁了我一生,我的调侃和嘲弄终于向我报复了,原来在人类的幽默当中还有死亡和破灭伴随其间。当一个隐藏在心底的秘密被我用死亡挖掘出来的时候;当一个女人面临爱人的死亡吐出灵魂深处最痛苦的记忆;当我明白一个女人牺牲自己最珍贵的爱来让我得到幸福和满足,难道还怀疑她的爱吗?
突然我感到昏眩,是真相的打击还是失血过多就不知道了。我再也难以支撑下去,刹那间我失去知觉。
    当我们再次交谈的时候,是在医院里。她就在我的床前,我看到她温柔如梦的眼睛,定定地凝视着我,像从前她给我敞开心扉那一刻的神情。
“你醒了?小男孩。”她微笑着这样问我。
我没想到过了五年她仍还能这样亲切地叫我,我想笑又想哭。
“疼吗?”
“有一点。”
“是我伤害了你。”
我摇摇头。
“你还恨我?”她问。
“你为什么不问我是否还爱你!”我说。
“你还爱我吗?”
“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爱你。”
她笑了,笑得甜蜜幸福、令人陶醉。
“我想问你个问题。”她说。
“什么?”
“是什么力量让你如此爱我?”
“我不告诉你!这个答案我要带到坟墓中,要让你一辈子忍受秘密的煎熬。”
她听出我在挪喻她,在嘲笑她以前对我的恶毒咒骂,感到害羞,在她脸上绽开了笑容,如盛开的灿烂花朵。
“我也有个问题。”我说。
“什么?”
“你为什么非要嫁给高畅不可?既然你已经欺骗了我,已经达到了你的目的,为何还要嫁给他呢?”
“我嫁给他是你我第二次分手以后。其实这是我所有希望破灭后无奈的选择。我那时心如死灰,只希望有一个安静的地方来舔尽满身的伤口。”
“你嫁给他就不感良心的谴责么?”
“谴责什么?因为我与你的关系吗?”
“不!我指的是生育,你同样也不能给他带来孩子。”
“高畅有孩子,他有过前妻。”
我明白了,于是对她点点头。
“你还想问什么?”她问。
“我想知道你和他幸福吗?”
“谈不上幸福,但生活就是这样。”
“你不想改变它么?”
“改变什么?”
“生活!”
“你认为我还有权利改变自己的生活么?”她问。
“当然有权利!你为我做出那样大牺牲,我一定要给你补偿。你愿意嫁给我么?”
“是求婚吗?”
“对!非常正式的求婚,我要实现曾对你许下的诺言。”
“已经太晚了!如果这一天能在三年前出现,我一定会接受,可我现在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已经没有机会了!”
“只要努力,一切都会改变,幸福是要靠自己创造。你离婚吧!我恳求你。”
“让我想一想!”她喃喃地说。
江楠对我来说是一个伟大的女性,在我的生命中她是我永远渴望的人。我爱她已不是对她的容貌或是气质。此时的她已经三十七岁,青春亮丽的年华已经过去了,皱纹和衰老在她的皮肤和身体上开始显露,过去轻盈的体态和乌黑亮泽的头发也改变了许多,生活给她身上的创伤比我这个曾上天入地的人甚至要多得多。当我在经历了无数磨难和痛苦之后终于明白了对方,了解了命运给我和她造成的苦难之后,终于明白了我们彼此的感情是多么深厚,那不是时间或者空间可以了断的爱,伟大深沉的爱已经融入我们的骨髓当中,是至死也无法磨灭的东西。
读者也许对江楠暧昧的态度表示不满,觉得她不应该有离开自己丈夫的念头。由于世人在评判一个人的好坏优劣并不会分析这个人的本质,而是关注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因而有这样的结论。但一个人之所以能够成为好人,而另一个人又成为坏人其实真是偶然性在起很大作用,被历史和道德称颂的贞洁女子是否真是不可败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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