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办公室,郭安安开始收拾自己桌上的东西,除了必须带走的私人物品,郭安安几乎什么都没有拿。桌上的精巧小摆件一一送人后,郭安安在电脑前呆坐了一会。
微信上同事们悄悄发来信息询问,她关掉信息又重新打开,一想到大概以后就不会再见了,索性便耐心回了几句。
还未动身,她已经开始告别了。
同事们惋惜地看着她,如此优秀的一个人却被林达给怼走,实在是可惜了,人人都想打抱不平,但没有谁真的因为郭安安而去得罪林达,毕竟自己的绩效考核还控制在林达手中。
下午下班之前,去前线随访的名单便在报社传开了。唯一的名额给了采访部的业务骨干郭安安,有些人大大松了一口气,也有些人为没能去支援前线而略感失落。
看到名单后,林达的脸瞬间就黑了,因为他报上去的名单里压根没有郭安安的名字。
紧接着,黄总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林达满脸堆笑地接完电话,对郭安安的不满更深了,这个丫头竟然越过自己这个直属领导直接找黄总,这是摆明了要造反!
“郭安安!你好大的胆子!”林达将郭安安叫到办公室,指着郭安安的鼻子骂道:“我平时对你诸多关照,你业务能力提升空间大,我就想方设法帮你提升,如今你翅膀硬了,就不把我看在眼里了?好,既然你主动跑到黄总面前去疫区前线,你想当英雄,我也不拦你!”
郭安安笑着看林达跳脚,嘴角的讽刺意味更浓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林总,我不在您眼前了,您应该高兴才是啊!再说,您都不用动手,我就自动消失,咱们皆大欢喜,双赢呐!”
“你胡说什么!”林达显然并不喜欢这句小玩笑,他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平复了一下情绪后,将一张写着采访内容及联系人的A4纸交到郭安安手中,“你稍后跟医院负责人联系一下,跟他们一起启程吧。这一次时间紧任务重,危险系数比较高,希望你在那边做好防护,一定要平安归来。”
办公室的同事这才明白,郭安安收拾东西原来是在为上前线做准备,虽然大家都知道郭安安曾做过多个热点事件的深度调查,但这次瘟疫明显不同于以往,搞不好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看到郭安安脸上那轻松的笑容,大家的心里反而一阵酸涩,几位女同志红着眼眶拥抱着郭安安,一句句祝福和叮嘱涌进郭安安的耳中和手机上。
就算如此,又能改变什么呢?大家相识一场,谁还不知道谁心里的那点小九九?
“好吧,该配合你们演出的,我尽力表演便是。”郭安安心底冷笑,面上却做足了功夫。
报社也极为重视这一次的记者出征重疫区行动,特地安排采访部制作了专题系列报道,并安排视频组进行全程现场直播,通过融媒体平台全网直播。
出发的消息来得非常突然,就在名单确定的第二天中午,郭安安便接到了即刻出发的命令。手忙脚乱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报社又专程送给郭安安一大行李箱的防护物资,还派专车将她送到医院指定地点,与鲁中市人民医院第二批出征的医护人员汇合后一起出发。
从报社出发时,黄清泉与领导层还特地为郭安安赠送了鲜花和祝福,足见报社对此次出征的重视。
郭安安平静地坐在车上,口罩下的脸上毫无表情,她心中回想着刚才黄清泉所说的初心和使命,可是她哪有什么使命,只不过世界不需要她了,她去找一条出路而已。
可是在机场候机时,她还是有一些期盼的,比如说,当任旭东听说她要去重疫区后,会不会心疼她、挽留她?
郭安安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拨打了任旭东的电话,她觉得就算不能在一起了,该告别的话还是要说一说的,万一能让他在余生后悔呢,那她就开心了。
“对不起,您所拨叫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does not exist……”
这个号码,郭安安七年里拨打了无数次,怎么可能是空号?郭安安失魂落魄地挂断电话,原来七年的感情真的说散就散,一点痕迹都留不下。可是心里的痕迹呢?
眩晕、难过各种感觉一股脑涌上来,郭安安想摘掉口罩大口呼吸,可是她只是屏住呼吸缓缓蹲下。
触目所及,都是黑暗。既然如此,那就默默走掉好了。
“想见你只想见你,未来过去,我只想见你……”手机铃声执着地响了好几遍,直到身旁的路人提醒,郭安安才回过神来。
“郭安安,你去湖汉随访怎么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我从你们网站看到,你是不是就直接不跟我说一声就走了!”何笑再电话那头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
“笑笑,通知来得急,我也是中午才知道今天出发的,你不要担心啦!”作为从小学就在一起的好朋友,郭安安实在见不得何笑哭。
何笑顿了几秒钟,“那你答应我,一定要戴好口罩、做好防护,一定一定要给我平平安安的回来,要不然我饶不了你!”
“还有,你缺口罩和防护服的话一定要跟我说,我就算出国去抢也要给你送过去。”
郭安安一一答应着。
这时,各个医院的医护人员都开始在机场大厅集合,马上就要进行合照和宣誓,郭安安匆匆说完挂断电话,举起相机就进入了工作状态。
自从疫情爆发后,这已经是鲁中市派出的第二批援汉医护人员,总共37人,分别来自全市5家三甲级医院,其中各科室主治医师5人,护士31人,由鲁中市人民医院副院长带队。
市委书记特地赶到机场,送别驰援湖汉的医护人员。郭安安面无表情地从各种角度拍摄着照片,那些哽咽说出的话,在郭安安耳中轻飘飘闪过——“打赢战斗,期待凯旋。平安回来,一个人都不能少!我们等着你们回来!”
前来送行的医护家属们眼中闪着泪光,所有的不舍和叮嘱都在临行的这一刻匆匆送出。
“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一个高瘦的男医生紧紧抱住面前的女孩,他们本打算过完年结婚,可是突如其来的疫情打破了他们的计划。
女孩用力点头,努力把眼泪咽回去,不让他担心,“你尽管安心在那边治病救人,家里有我呢!该做的防护都做好,千万不要太过大意,等你回来我们就领证,这一次你不能再食言了。”
郭安安将现场照片和故事回传到编辑部,这些采访经编辑整理后,很快便发布在了鲁报APP头条。
跟此次援汉医疗队成员共同拉起条幅合影留念后,郭安安跟着大部队上了飞机。飞机上全部都是此次援汉的医疗队成员,大家来自不同的县市医院,但都肩负着共同的使命——抗击疫情,共克时艰。
郭安安听着身边人讨论着新型冠状病毒与SARS的区别,很是无趣,便戴上耳机开始睡觉。半梦半醒间突然听到苏打绿的《小情歌》,她的眼泪瞬间便决了堤。
那是七年前任旭东追她时唱的第一首歌,就在郭安安的宿舍楼下,任旭东坐在花坛边,轻轻弹唱着:“就算大雨让这座城市颠倒,我会给你怀抱……”
郭安安一脸娇羞地从阳台向下看,那时候的任旭东帅气潇洒,让人不舍得移开目光。
在随后的日子里,他们经历过无数次争吵、赌气,每次任旭东都会唱着歌哄郭安安开心。七年间,《小情歌》已经成了两个人爱情的见证,可是如今,情歌依旧,人早已分离。
郭安安用力将耳机扯下扔在脚下,捂着口罩用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是却挡不住眼泪如线般落下。
旁边递过来几张抽纸,郭安安接过后捂在眼睛上,很快泪水就将纸巾打湿。旁边再度将纸放到郭安安手上。
“你不要怕,只要做好防护,不会有事的。”旁边的男人柔声劝道,可他哪里知道,害怕并不会让人伤心,孤独地活着才会。
过了许久,郭安安才止住眼泪,她向旁边的男人道了谢,又去卫生间整理了一下仪容,看着镜子里那个面容憔悴,红肿着眼睛的姑娘,她只觉得无力又疲惫。
忙乱了一个下午,回到座位,郭安安才意识到已经过了吃药的时间。她从手提包里悄悄将药片挤到掌心,见没人注意,连忙把药盒塞到包的最深处,随后将药片慌忙吞下。
她不想被别人看出自己的不同,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目前的精神状态。对于她来说,在活着的时候就要把最好的记忆留给身边的人,就算面对的是陌生人,她郭安安也应该是最骄傲的存在。
所以即使在最难熬的时候,她也总是用笑容去面对恶意和困难,别人都夸赞她外向开朗,却没有人看到她半夜被泪水打湿的枕头。
面对来自全国各地的援助人员,湖汉市政府早已备好大巴,将医护人员从机场直接送至指定的宾馆。
郭安安跟随鲁中市人民医院一行抵达同仁宾馆时,已经是深夜。每个人的脸上满是疲惫,但是又有掩抑不住的兴奋。
为了避免交叉感染,每个人都住一个单间,为了避免气溶胶传播,中央空调也是不允许开放的。郭安安同所有人一样,拖着重重的行李箱,进入房间,只感觉一股凉意扑面而来。
以后就要在这样冰冷的环境里生活,对于习惯了暖气房的郭安安来说,着实有点不容易。
刚收拾好个人物品,鲁中市人民医院的领队彭伟副院长便打来电话,由于此次与来自全国各省的医生共同参与救治,所以来自鲁省的医疗队将被分到不同的医院。
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彭伟将集中精力协调医护人员的后勤、物资保障等,对于采访任务难免会有顾及不到之处。
受此次疫情影响,很多医护人员的口罩和防护服等物资都出现了短缺的情况,彭伟此次随行的任务便是全力保障医护人员的安全,郭安安对此心知肚明,她本来也没想过按照医院给的采访任务来执行。
郭安安索性直接跟彭伟要来人员的分配名单,打算单独行动。
房间里只有一床棉被,盖在身上勉强能保持一些温度。郭安安洗完脸合衣钻进了被窝。
郭安安的梦想是做一个战地记者,这一次来疫区抗战,虽不见炮火连天,但面对的是更为狡猾的病毒,所以她还是非常希望能够发回一些出色的报道。圆梦以后如何,郭安安不再多想,重要的是当下,她必须保证自己不被“敌人”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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