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月--九龙策之三

第21章


辛无疚倒不觉得这有何问题!「她怎麽样?」
「她肯吗?」说来说去,这只是他们这些人单方面的想法而已,就不知堤昌那个正主儿,愿不愿改嫁。
「夫死之後,她还能从谁呢?她当然会回来找我这个爹。」他根本就不在乎,「到时就由我作主,就算她不肯,也由不得她。」
「那就好。」辛夫人放心地吁口气,「独孤冉打算何时动手?」
「明日。」
那就好?他们怎能这麽自私?
紧屏著气息站在门廊上的润儿,两手紧握著提篮不停地颤抖著。
今日她会来此,是依照怀炽的吩咐,在不惊动南内任何人及政敌的情况下,过来看看辛氏夫妻对新官衔、新环境适应得如何,也顺道帮堤邑送点东西过来,并代堤邑来向两老请安,结果,人,她尚未见到,但她的双耳却听见了这出人意表的事……
润儿无声地挪动脚步,在自已被发现前,先一步自太尉府後门离开,而在一离开府邸范围并确定无人发觉後,她便再也无法掩饰自己踱得又重又急的步伐。
他们比怀炽更无心。
一直都保持著旁观者的身分,默默把一切都看在眼底的润儿,初时所无法理解的,是把自己分割成两面人,人前待敌和人後待妻截然不同的怀炽,她无法认同这种双面者,总觉得能把心分成两半的人,定是很无心。可是到後来,她又从隐隐约约中看出怀炽的真心,到亲眼见怀炽将心捧来堤邑的面前,就连一旁的她,都不是不感动的。纵使怀炽曾经错过,可是怀炽把公与私分得很开,他并没有欺骗过堤邑,也没利用过堤邑的身分。
但辛氏夫妻却不同,虽然她可以理解何谓狗急跳墙,何谓怀恨在心,可是在怀炽的阴影下,他们并不是一无所有,怀炽还因堤邑而为他们留了条生路,他们即便是不知恩仍怀恨,也要感谢对手的手下留情,但他们竟要以自己的女儿来交换日後的虚华。
在无心之外,他们更是贪心,是权势的欲望蒙蔽了他们的眼,所以,他们才连自己嫡亲的女儿也看不见。
其实,能够获得圣上恩召登上东相,对他们这种草芥出身的平民来说,本就是太过攀上枝头享浮华,虚美得太如一场梦境,而好景不常、或是遭逢政敌打压,这是在朝野这种适者生存的环境中理所当然的一件事,为什麽,他们就不能看得淡、看得开,始终放不了一旦沾上了就会上瘾的权?
走在道上,烈日毫不保留地炙烫著她,像要将她这沧海中微小的一颗不起眼的粟栗融化掉似的,可是她没有因此慢下脚步,反而愈走愈急。
这一次,她不能再当个不出声、或是把话说一半的旁观者,为了一再遭受自己最亲亲人背叛的堤邑,她不能再沉默。
☆☆☆
当润儿回到府里时天已经黑了,而偌大的雅王府也一反沉静的常态,府内灯影幢幢、人影四处穿梭,无论是府里的仆役还是怀炽门下的客邑们,皆为了明日圣上亲召怀炽入朝的事正忙碌著,而怀炽也与冷天海关在书房里想著该用什麽藉口,来让他这阵子不上朝的理由能够合理化,并该怎麽再向圣上多延几日的假,好能留在府里继续陪堤邑。
绕过人群、走过迂迥曲折的庭廊,走进花丛深处来到堤邑的门外,抬首看去,屋内烛影摇红、腊香袅袅,堤邑正在明媚的灯火下,手托著怀炽写给她的诗词研读,望著那映在窗上的浅浅剪影,润儿不禁为她好不容易才能平静下来,又将波涛起伏的心感到心酸。
悄悄走入屋内来到堤邑的身旁,堤邑只是侧首看她一眼,又将目光调回怀炽写给她的世界里。
「小姐。」润儿轻轻抽走她手中的书册,纠锁著眉心紧握著那本书册,「先别看了。」
堤邑不解地看著她古怪的神色,「怎麽了?」
「我要告诉你一件关於老爷的事。」润儿试著沉定下全身躁动的气息,不断在心里想著该怎麽说才好。
「我爹怎麽了?」堤邑这才想起她今日是为了什麽出门,并因她这神情在心中泛起许多联想,[怀炽没有照他的承诺让我爹日到京兆腹地吗?还是怀炽又想害我爹了?」
「不,都不是……」润儿摆著手,挥去她所有的疑虑,「老爷很好,他好得不得了,姑爷全都照他的承诺做了。」
她的眼眉之间焕起许久不曾出现的光彩,「那我爹愿让我去看他吗?」如此说来,她爹愿意原谅她了?亲人之间果然是没有隔夜仇的。
「我没问。」润儿别过头,不忍去看她的那种表情。
「怎会没问?」堤邑微蹙著黛眉将她拉来身畔,「你没去见他们吗?」
「我没有见他们,因为,我听见了一件会让你伤心的事。」润儿深吸了一口气,直望进她的眼底,「可是,这回我不愿又在事後看见你的眼泪,因此我决定在事前就告诉你,好让你知道,也让你去作决定。」
「什麽事?」
「老爷和夫人……」润儿边说边观察她的反应,「想杀姑爷。」
明亮的光辉自堤邑的明眸中隐去,像是微弱的星芒就要失去灿亮,她一迳不语地沉默,烛焰跳动的光影在她的脸庞上闪烁著。
润儿又再轻吐,「不只是他们,就连国舅独孤冉也有份。」
「怎麽会……」堤邑一手按著桌角,脑中有阵晕眩。
「老爷自被贬後,他就一直很不甘心,拚命在找法子想重回朝野。」润儿将她扶至椅上坐下,并对她分析出辛无疚会想这麽做的主因「可是东内不接受曾经失败过的人,律滔也不肯伸手帮忙,所以,他一直对姑爷怀恨在心,而这就成了他想杀姑爷的动机。」
「不可能……」神智缓缓恢复的堤邑,不停地朝她摇首想否认这一廉噩梦。「我爹不会是这样的人。」
「不要忘了,老爷也是个朝中之人,在骨子里,他和其他人并没有什麽不同,唯一不同的,就只是他是你的血亲罢了。」润儿看她还是执迷不悟,只好拚命在她的耳边想为她灌入真相,「你到现在还看不穿吗?无论是老爷或是夫人,贪婪已经令他们都变了,现下在他们的眼里,就只有权欲的存在。」
堤邑怔怔地张大水眸。
官场上的那些,她一直以为她看得已经够多了,无论是那些钩心斗角的皇子,或者是那些在高升得势时,极尽巴结笼络、趋炎附势的官员,或是在被贬失势时翻脸不留情还即刻撇清关系的人,她还以为她已自他们身上看尽了官场百态,可是她没有想到,她所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黑暗,她根本就还没见到。
她忘了把自己的亲人也算进里头,只因为,她总认为骨血相连、不可磨灭的亲情,是她所拥有的最後一块心灵净土,但,她太低估了人们的野心和欲望,在她爹踏上青云这条路途时,她所珍视的亲情,早已被他弃之如敝展,不肩一顾。
权势是朵多麽吸引人的罂粟花,非若至死,则不休。
而利欲,则是腐蚀人心的麻药,一日一沾上了,就再也不能无它。      「我知道……」她怅然地垂下眼睫,「只是,我不想去承认它。」在今日之前,她
对辛无疚还是怀有丝丝希冀的,可到後来,连这微弱的希望,也终将宣告破灭。
润儿将她所有的伤心全看在眼底,安抚地拍著她的肩。
「你要救姑爷吗?」即使失去了父家,她也还有怀炽呀,她并不是什麽都没有的。
「怎麽救?」她的眼里积蓄了诉之不尽的莫可奈何。「我对朝政一窍不通,更没有什麽管道,还有,我根本就无法去说服我爹放弃。」
「舒河。」润儿向她指引一盏明灯。
她回不过神来,「什麽?」
「滕王舒河一定愿救姑爷的。」同是南内人,相信舒河绝对不会对怀炽的安危置之不理的。
堤邑却向她摇首,「但我不想再看他利用怀炽一回。」舒河的那一双手,一直都是乾乾净净的,什麽罪愆都没有,那是因为他从不沾染,他都是命人去代他做,而最常代他做那些事的人,就是为他开创前程的怀炽。
「不找他的话还能找谁?这事不能等的。」润儿咬著唇,不确定要不要再继续说下去,「有件事,我还没告诉你……」
「说。」已经心乱如麻的堤邑,早不在乎再多一桩会让她忧愁或是心痛的事。
「老爷打算……」润儿绞扭著十指,期期艾艾地看著她的眼眸,「打算在杀了姑爷後,将你另行改嫁。」
她迅即抬首,脑中轰然一片,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嫁谁?」
「独孤冉。」
「搞什麽?」怎麽她爹会去攀上这个人?而独孤冉,不是一直站在东内敌对的一方的吗?
「因为独孤冉也有心想害姑爷,所以他愿和老爷联手。只要事成了,老爷就可藉著独孤冉进入西内,再次一尝权势的滋味。」
什麽都没变,那种蚀心彻骨的感觉又回来了,堤邑觉得自已被撕成片片。
即使走得再远,到头来,她还是在这局势错综复杂的弈盘上,扮演著被人推著背脊往前走著的弈子,或许,背後那双推动她的手有时会停顿,或是力气不继,但它始终没有移开过,强迫她在这他人的领域里行走,躲也躲不掉,并且让她如同离了枝头的花朵般,在掉入湍急的浊浪里後,再也无法泅回最初的滩头,再回到枝头上不染尘埃,还给她一身的洁净清白。
「我……」堤邑难忍地紧握著十指,「又成了被人利用的工具?」他们怎可以一再地对她这麽做?
「对。」润儿镇定地扳开她紧握的纤指,要她振作起来,「还有,老爷他们打算在明日行动。」
「明日……」在这麽短的时间内能做什麽?即便是救了怀炽,她爹也不会死心,但不救怀炽,将要心死的人就会换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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