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上的火

第118章


飞船远处,山势陡降,伸入岛屿星罗棋布的大海。西面的太阳射在岛上,拖下一道灰蒙蒙的阴影,笼罩着俯瞰峡湾的城堡。城堡和飞船,好一个奇幻场面。
一秒,又一秒,手腕上的显示屏静静地倒数计时。
“铁先生在穹隆四周到处埋了炸药。”木女王两只鼻子一摆,指指上面。拉芙娜望望她指点的方向。粉红色的大理石衬着天空,一个个大小不同的拱顶更像公主时代的大教堂,不大像军用建筑。真要是塌下来,肯定会砸毁下面停放的飞船。
木女王说范已经进去了。大车载着他们驶进大门,穿行在凉爽阴暗的一个个穹隆内部。拉芙娜看了看一排排冷冻箱。里面还有多少能活下来?我们还有机会发现这个数目吗?石墙投下重重阴影。“铁先生的部队肯定都走了吗?”
木女王迟疑了一下,几只头望着各个方向。拉芙娜现在还完全看不懂共生体的表情。“应该是这样。城堡里就算还有敌人,肯定也躲进了非常隐蔽的地方,否则我的人会发现的。最重要的是,我们找到了铁先生的残体。”女王好像完全能看懂拉芙娜不解的表情,“你还不知道?铁大人显然想亲自引爆炸药。不用说,他自己肯定也逃不出来,但那个组合一直是个疯狂的家伙。有人阻止了他,打得到处是血。两个他死了,其他组件四下东游西逛,被我们发现了。只会哀嗥,一塌糊涂……无论是谁干掉了铁先生,这次撤退都是那个人指挥的。此人尽一切努力避免正面决战。一时半会他是不会回来的,但我想,总有一天,我还会跟剜刀打交道。”
从眼下的局势看,拉芙娜怀疑这种可能性还有没有机会变成现实。她的数据机显示,四十五小时之内,瘟疫舰队便会开到。
主穹隆里,杰弗里和约翰娜在他们的飞船旁,手拉手坐在舷梯边。大门打开、木女王的大车驶进来时,女孩站起身来,向他们挥手。接着他们看见了拉芙娜。男孩拔腿朝门口飞奔,接近时却放慢脚步。“杰弗里·奥尔森多?”拉芙娜柔声问道。他有点犹豫不决,却又绷出大人样子。他才九岁,单从神态上看,岁数却大得多。可怜的杰弗里,几乎丧失了一切,依靠如此之少的东西支撑了这么长时间。她跨下大车,朝他走去。
男孩从阴影中走出来,还有一群个头很小的成员体。其中一只吊在他肩上,有几只在他脚边窜来窜去,却一次也没有绊着他。他身前身后还有好几只。杰弗里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拉芙娜?”
她点点头。
“你能走过来一点吗?女王的思想声太大。”声音还是那个男孩的,但他的嘴唇却根本没动。她走过他们中间的几米,幼崽和男孩也迟迟疑疑走上前来。到了近处,她可以看到他衣服上撕破的口子,双肩和肘膝上还有些东西,像是裹伤的包扎物。脸好像刚刚洗过,但头发还是乱糟糟地粘成一团。他严肃地仰头注视着她,接着张开双臂紧紧搂住她:“谢谢你来。”嘴压在她怀里,声音有点不清楚。但他没有哭。“对,谢谢你,还要谢谢可怜的蓝荚。”又是他的声音,悲伤,但一点也不发闷——来自围在他们身边的那群幼崽。
约翰娜·奥尔森多走上前,站在他们身旁。这姑娘难道只有十四岁?拉芙娜向她伸出手:“从我听到的情况看,你一个人就顶得上整整一支援军。”
大车里传来木女王的声音:“约翰娜正是这样的人。她改变了我们的世界。”
拉芙娜指指飞船舷梯。船内有光,穿过虚掩的舱门射到外面。“范在里头?”
女孩正要点头,却被那一窝幼崽抢了先。“对,他上去了。他和行脚都在船里。”幼崽们不知怎么,一下子分散开来,朝舷梯跑去。留在后头的一只扯着拉芙娜。她跟了上去,杰弗里紧紧跟在她身后。
“这个共生体是什么人?”她突然问杰弗里,手一指那群幼崽。
男孩吃惊地停下脚步:“是阿姆迪呀。”
“哎哟,真对不起。”从幼崽那里传来杰弗里的声音,“我跟你说了那么久的话,都忘了你还不知道——”一阵爪语的和声,以人类的笑声结束。拉芙娜低头望着这一片上下点动的小脑袋,心里知道,这小鬼头对自己的恶作剧清楚得很。一个大疑团就这样解开了。“真高兴见到你。”她说,心里既恼火,又觉得有趣,“现在——”
“说得对,现在的要紧事还多着呢。”小狗崽连蹦带跳蹿上舷梯。这个“阿姆迪”的情绪真是变化多端,一会儿羞怯,一会儿悲伤,一会儿又精力充沛,淘气得要命。“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他们把我们全轰了出来——还是我们领他们熟悉飞船的呢。”
拉芙娜跟着共生体,身后是杰弗里。这里听不出任何动静,好像根本没发生什么事。穹隆内部静得像一座坟墓,只有担任警卫工作的几个组合发出的声音,回荡在穹隆里。而到了这里,舷梯的一半处,连这些声音都听不清了,上面的舱门后更是没传出一丝声响。“范?”
“他就在上头。”站在舷梯下的约翰娜道。她和木女王正仰头看着他们。她踌躇了一下,道:“不知他情况怎样。战斗之后,他——他挺奇怪的。”
木女王的头偏来偏去,交叉晃动,像是要避开舱门里射出的光,好好看看他们似的。“你们这艘飞船发出的噪音真是可怕极了,人类怎么能忍受这种折磨?”
阿姆迪:“嗯,其实也不怎么糟啦。杰弗里和我在上头待了好长时间,我都习惯了。”两颗脑袋顶着舱门,“不知范和行脚干吗把我们轰出来,我们可以留在其他房间里嘛,一点点动静都不闹出来。”
拉芙娜小心翼翼走过幼崽打头的几只组件,轻轻推了推金属舱门。门虚掩着,站在这里,她能听到通风系统发出的声音。“范,有什么进展?”
门后一阵窸窸窣窣,还有脚爪走过的声音。舱门开了一小半,泄出明亮闪烁的光。露出一只像狗一样的脑袋,眼睛睁得大大的,拉芙娜甚至可以看到他的眼白。这表示什么意思?“你好。”它说,“嗯,你瞧,这儿的事有点吃紧,范——我想最好别打扰范。”
拉芙娜伸手抓住舱门:“我不会打扰他,但我一定要进去。”一路奋战,最后才等到了这一刻,一路上死了多少亿生灵?现在却来了一只会说话的狗,告诉我这儿的事有点吃紧。
这位行脚低头望着她的手:“好吧。”他把舱门打开了一点,刚好够她挤进去。幼崽们一个箭步蹿上来,脚跟脚便要钻进去,却在行脚的怒视下灰溜溜缩了回去。拉芙娜根本没有注意……
所谓的“飞船”,其实比货舱强不了多少,干脆就是个大货箱。里面的货——冬眠的孩子们——已被移出飞船,只留下近乎平平坦坦的一层舱面,安装着各式设备。
所有这些,她几乎完全没留意。拉芙娜眼里只有光——那个东西。从舱壁蔓生出来,聚集在货舱中央,明亮得让人难以直视。它的外形不断改变,颜色从红渐变为紫,又从紫渐变为绿。范盘腿坐在这片幻影似的东西旁,不,在它的光晕笼罩之下。他的头发一半被大火烧光,双手双臂不住颤抖,嘴里还嘟哝着某种陌生的语言,她完全听不明白。天人裂体。它曾经两次出现,两次都伴随着灾难。天人临终发作的癫狂……现在竟然成了他们惟一的希望。范,唉,范。
拉芙娜向前迈了一步,立即觉得嘴巴咬住自己的衣袖。“请不要过去,他不能受任何打扰。”扯住她袖口的是条大狗,身上带着战斗中留下的伤痕。这个组合——行脚——的其余组件望着舱里的范。蛮族土著不知怎么看出了她脸上的怒气。共生体道:“您瞧,夫人,您的范现在大脑一片空白,已将所有机能完全用于计算处理。”
咦?这个行脚居然学会了术语行话,不过可能仅仅知道这么几句。范肯定一直在向他介绍情况。她做了个叫他闭嘴的手势,“知道,知道,我明白。”她望着那团不断改变形状的光,像绝大多数显示设备上都可以生成的那种图像,像七彩泡沫的截面,不住闪烁,晃得眼睛很不舒服。是最纯净的单色光,但颜色不断变化,在舱壁投下深深浅浅的光影。这些闪闪发光的截面有许多一定是不中断的连续面,每一个面上都有不少暗色光斑。
她慢慢走近了些,注视着范和……反制手段。除此之外,它还可能是什么?墙上的霉斑长了出来,伸向天人裂体。这里已经不是简单的数据处理、交换信息了,拉芙娜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一台超限界机器。她以前读到过这种东西,由超限界制造的设备,专用于飞跃下界。这种机器没有自我意识,并没有打破下界所受到的局限——但它可以最充分地运用下界的自然条件,完成它的制造者赋予它的使命。可眼前这台机器,谁是它的制造者?瘟疫?瘟疫的敌人?
她更接近一点。那东西已经深深插进范的胸口。但没有血,也没有撕裂的皮肉。如果不是看到他随着它的翻卷颤抖,拉芙娜或许会以为这只是光影造成的幻觉。那些长长短短不规则碎片形的手臂像长着长牙,啃啮着他。她倒吸一口气,几乎失声惊呼。范却没有抵抗,他比从前更加彻底地陷入了天人裂体的状态,也比从前更加宁静。突然间,拉芙娜的恐惧和希冀同时如洪流般倾泻而出:希冀——也许即使是现在,天人裂体仍然可以对抗瘟疫,至少可以给它造成打击;恐惧——在这个过程中,范也许会就此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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