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重重叠叠,白浪滔天,形成宽阔、蔚为壮观的浪阵。岸边的游泳者,下海游出几米,即被连续跃起的海浪灭顶,无影无踪,接着,随着冲上来的厚厚潮水的退回,狼狈地出现在沙滩上。纵观全海滩密密麻麻的游泳者,竟无一人能冲过浪阵。我走下沙滩,水刚齐腰,即受到浪头猛烈撞击,水浪把我打得颓然倾倒。我匍伏在水中,见一个浪头刚刚掀起便一头钻了进去,水流呼呼从我身体两侧泻过,我顶住了强大的冲力,在浪头背后露出。长长拱起的波浪向岸上飞快扫去,留下一条狭窄深凹的浪谷。我刚游出谷底,第二线浪峰推了过来,我竭力往上起,末至涌尖已陷人沸腾、爆碎的白浪中。接着,象是有人猛推我胸部一下,我仰面朝天倒栽在水中,水流从我胸腹部沉重地驰过,裹着不断翻着跟头的我飞跑,水退滑下去,我躺在泛着水沫的沙滩上,七窍进水。我再次冲进海里,再次被无情的海浪掷回岸上。第三次我学聪明了点,斜刺顺着涌势游,不等浪头掀花破裂,刚呈形便越过峰顶,连闯几道浪涛,进入浪阵中心。这时我可以看到海面上远远涌来的一道道波浪,如何愈滚愈大,象一个慢慢爬起身的巨人,忽然站起来,顶天立地遮云蔽日。缓缓弯下腰,伸出无数只手爪攫住我,不顾我的挣扎,将我按住水里揉成一团,象子弹似地装进枪膛,向岸上射去。我陀螺般急剧旋转着,风驰电掣地飞行着,耳内只闻水吟龙啸,良久,几乎窒息了,一头扎在沙滩上。我精废力竭地爬起来,周身象被人揍过一样疼痛,张望着扬威肆虐的海,望着站在残水里嬉笑,浪一来便往回跑,享受着随波逐流乐趣的男男女女。
乌云在海平线堆积、飘移、蔓延过来,苍白的天空象是涸了墨水的纸,迅速变暗、变黑,沙滩上象黄昏一样。一滴沉重的雨点打在我肩上,我仰脸起,又有数滴雨点先后落下。游泳的人们开始散开,奔跑。雨点连成线,密集地下成白茫茫一片,海滩很快空旷了。我抱起湿淋琳的衣服,走了两步,看到了胡亦。她独自坐在沙滩上,头发、衣服都湿透了,贴在身上。脸上雨水在流淌,我不知道她是否在哭。
“他们把你怎么啦?”“……”“你说话呀,他们把你怎么啦?”
“昨天我对你真不应该,你别生我的气。我这人就是这点不好,对人刻薄,说翻脸就翻脸,非得叫人也这么来一下,才知道不好。”“他们把你怎么啦?”“别问了。”呜咽地说,“我不会告诉你的。”
风大了,雨幕抖动着,愈来愈密,愈来愈有力,已成倾盆大雨。我被雨浇得张不开口,睁不开眼。海潮一波波涌近,涛声雷鸣交响。
七
暴雨下了一天,晚上也没停,水龙头流出的水含了大量泥砂,岛上还断断续续停电。我没出屋,看着忽灭忽亮的电视。据新闻报道,台风已在与岛遥对的大陆沿海登陆,强劲地横扫了十几个县,造成了严重破坏。
我没看见胡亦,不知她在不在自已房间。那两个男人领着两个姑娘进了他们房间,开始还能听见隔壁哪叽叽哝哝的说话声和哧哧笑声,后来就没动静了。窗外的雨一会儿急一会儿慢,无声的闪电不时照亮夜空、庭院。
夜里,我忽然惊醒,隔房间有人在激烈地争吵,接着,争吵声夏然而止。须臾,我的房间灯一下亮了,胡亦满脸狂怒地闯进来。“喂,你想要我吗?”“干吗?”我从床上跳下来。
“别问,想要就给你!”
她走上来要搂我,我一把将她拨拉开。“喝,还有点不好意思。”她嘴里喷出强烈的酒气,“你真是个清白的好人儿,一个痴情单恋的小男孩,命运总是对你这种好人不公正。该得到的得不到,不该得到的全揽。今天,我他妈就要铲除这人间不平。”她大喊。
我走开把门、窗关严,使她的声音传不出去,然后两臂架在胸前看着她。她头晕站不住,倒在了床上,安静了一会儿,睁开眼,见我还站在一旁,便骂开了:
“你他妈怎么不动呀,吃货,还得我喂你?不是嫌我对你不好吗,这回我对你好了,怎么又怵了?噢,不会干,真是白活了。不复杂,这就象吃饭一样,不用学。”
我点起一支烟。仰头吐烟圈,心象一把被戴着铜指套的手揉拨的琵琶,弹着一支老歌。
“你难过了。不是你想象的那个可爱、纯洁的故事,不是你想象的那个可爱、纯洁的人,你象中学生一样浪漫,我告诉你。本来无一物。”“不要意气用事,你这样报复不了谁,只会毁了自己……”眼泪从我干涸多年的眼眶沉重地流下来,象一个终于破了头的疖肿,流出来的是浓血。我只希望流得彻底、干净,只希望粉生生的肉芽赶快长满填平这个使我痛苦、不能正常生活的凹洞。重新恢复健康肌肤所具有的一切光泽、触感;重新恢复整个肌体的卫生;不受妨碍的功能。我声色俱厉地说:
“不要再提我的情感,不要妄加揣度,不要亵它,否则我不客气。”“你别对我厉害,别对我这么厉害。”胡亦叫着,也哭起来。接着打起逆嗝,跑进卫生间,开始呕吐,吐一阵哭一阵。我给她捶背,倒水漱口,擦脸。她闭着眼睛嘤嘤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完了。”她说。“想开点,现在刻骨铭心的惨痛,过个几十年再回头看看,你就会觉得无足轻重。”“你说得倒轻巧。”“那怎么办呢?”我问她,“哭死?灌硫酸浇一壶?”
她停止了啜泣,垂着头,愧悔难当。
“不用我再讲大道理了吧?”
她摇摇头。“那就这样吧,别悲天悯人,自叹命薄了。你还年轻,依旧漂亮。”“真的吗?”她抬头看我。
我点点头,对她笑笑:“你照照镜子。”
她掉脸看壁上的大穿衣镜,立刻恢复理智,本能地擦去脸上的泪艰,把凌乱的鬓发捋平。
“明天就走。”我也出现在镜里,“我去给你买票,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你跟我一起走吗?”“不,我还要住两天。”
“我想给你留个地址。”她犹豫地问,“你要吗?”
“好。”我找支笔,让她写在纸条上。
“我……”她写好条子,表情复杂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好啦,”我说,“别说内疚的话了,也别假装爱我。回去睡觉吧。”
我送她出了门,她情不自禁地瞟了眼隔壁那扇紧闭的门,眼睛登时又黯淡了。我推她转过身:
“不许再想这件事,高兴点。”
“高兴不起来。”“想想别的事,过去的那些高兴事,没有一件吗?”
“有的。”她勉强笑了一下,进了她的房间。
我看她关好门,走回房间,点起了支烟,把她留的那张纸条烧了。第二天,我到码头买船票。由于台风延误了几班船期,码头上人山人海。票房挂出了牌子,这两天的船票已全部售光。我耐心地在人群外等候,没多一会儿,那两个人果然满头大汗地挤出了人群,手里拿着两张船票。我迎上去,脸上露出笑容。“噢,哥儿们,买着票了。”
两个人抬头见是我,脸上立刻流露出戒意,佯笑着说:“你也来买票?”“没买到。我看你们哪班船。”
他们犹豫着不愿把票给我看。我伸手拿了过来,翻来覆去看了看,还给他们。“我们也坐这班船走,咱们一路。”
“你不是没买着票吗?”戴眼镜的问,把票装进衣兜。
“上船补呗。我刚在码头和警察套了个瓷,船上见啊。”我转身要走。“哎,”年轻的那个叫住了我,“你们急着赶回去有要紧事吗?”“我倒不急,胡亦特急。本来说再住两天,她突然变非要回去,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昨夜大哭了一场。你们知道她出了什么事?这两天你们常在一起。”
“不知道。”他们连忙说,“昨天还好好的呢。”
“我也纳闷,赶紧回去完了,可又搞不着票。瞧她那样,真怕她在这儿闹出点事来。”
“这样吧。”年轻的和戴眼镜的交换了一下眼色,说,“你们要急,我们的票让给你们。”
“那不好,一起走不就齐了,我们肯定能上船。”
“没关系,我们不急,晚几天走没事。你们上船补票只能补散座,还不够受罪的呢。”
“那太谢谢了。”我接过他们的票,付了钱笑着说,“谢谢,太谢谢了。”下午,我送胡亦上船,一路都没说话。到了码头,只匆匆地握了握手,她就拎起手提箱走进去,头也没回。满载着乘客的摆渡船驶向湾里泊着的客轮。客轮各层甲板上站满了花绿绿的人群,乱纷纷地向码头招手。胡亦穿的素色衣服,我早已找不着她了。我也知道,她的心神已经随着回程的开始,全部回到了旧有的、熟悉的另一个世界。这次旅行中遇到的人和事已尽量都留在这个岛上,包括我。客轮在港湾停留了很长时间,直到夕阳西沉,全部乘客登了船,才在满湾金波中启锚驶走。浩瀚的海洋在我们之间展开了,轮船愈来愈小,消逝在暮色苍茫的海平线。
我沿着幽暗潮湿的山阴道往回走,在一个衰老的老太婆的摊上买了把骨柄短刀,坐在一株古老的银杏树下的青石上分开了刃。
这天晚上是观者菩萨的出家日,也称之为生日,就是说不知何年何月的今天晚上一个凡夫俗子肉身坏了,一个菩萨诞生了。各寺庙都通宵达旦地做着隆重的法事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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