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心没妒

第19章


他晃了晃头,慢慢往后退去,面露些许古怪,张口要说话──要说什么呢?
  说──这叫法,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啊。
  这个小孩儿……这个小孩儿才十二岁,少昂走了十六年,有没有可能是转世──啐,他抹了把脸,笑自己竟迷信起来。
  「喂……喂……元醒哥哥,你跑这么快做什么?」文青梅瞧他见鬼似的跑了,不由得松口气。「可能是个怪人吧──」
  她试了几次要起床,觉得肩头好麻,腹部也好痛。
  「真可恶。」慢慢地翻过身,小心地用额面撑着枕,使力爬坐起来。
  喘了好几口气,浑身又有点冷,她闭上眼,深吸口气,腹部又有股热流在飞窜了,就像那天自尽刚醒来后,全身由冷变热,表皮冒着烟──倏地,她张开眼,呆了一下。
  「哇,又冒烟!」赶紧摸摸头顶,有股热气在奔腾。「完了,又要着火了!」这是什么体质,她连滚带爬地下床,连鞋也不穿了,脚趾头也窜出白烟来,连忙用力扯下亵衣,果然连干瘦的身子都冒着一缕又一缕的轻烟。
  她瞪大着眼,专注地看着自己身子的哪一部位会随时随烟冒火,忽然听见有人发出惊喘。
  她直觉抬起头,瞧见门口背对自己的男人──
  「大哥?!」
  「妳……妳羞也不羞?光天化日之下,裸……裸着身是何居心?」
  被他一喊,她立刻意识到方才他的惊叫是出于看到她的身子,她胀红脸,连忙拉过衣服胡乱套上。
  「我又不知道你会来啊……」她喃喃抱怨:「还能有什么居心……我才十一岁呢……」
  「十一?妳怎么又小一岁了?」
  「我瞧起来年纪就不大啊,我还怕我把自己的岁数估得太高,那多吃亏啊。」
  她的娃娃脸的确看起来很小,也有童音,连穿著厚衣的身子都小小的,好象他一抱就会捏碎,谁也不会料到看似这么幼小的身躯里会蕴藏着秘密的武学,而且褪下衣服后,她的身子根本不像十一岁的──
  思及此,苏善玺暗暗敛起心神,闭上眼。眼内一片黑,心有些稳下来了;黑中有簇光,光不强,甚至有些朦胧地勾勒出一个有曲线的身躯,是方才看见的──
  「……元醒哥哥刚也来过……」
  「他来过?」苏善玺转身,见她惊呼地遮住自己还未穿好的衣服。他将视线调开,瞪着柜上的东西,稳了稳口气,才道:「他来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说着说着就突然跑了……」
  「他来时,妳在做什么?」
  「我刚醒啊,一醒就见到他……」
  苏善玺实在受不了了,大步跨前,叫道:「别动!」双手摸上她的腰身,弯身为她扎好衣服的同时,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
  她惊讶他的神能,连看都没有看就知她左肩无力,无法绑紧。
  「这是……」喉咙有些哑,大概受了风寒,他清了清,说道:「这是妳嫂子的
  衣裳,我要她尽量改小点。」
  「嫂子?」她错愕,脱口:「大哥,你成婚了吗?不对啊,我明明听颜少爷他们提你未婚啊。」
  苏善玺缓缓将视线移到她的小脸上,像在搜寻她极度讶异下所隐藏的情绪,好一会儿他才似笑非笑道:「我的私事由得他们理吗?没有成亲,难道不能先纳妾吗?」
  顿时感觉她浑身一颤,忽而想起那日她听颜起恩有妻有妾时,当场呕了一地。他原以为是她身子忽然不舒服,现在一想起──
  「这是玩笑话。」他连忙解释,随即自嘲一笑:「原来,我也能拿这个开玩笑了啊。我的妹子少昂就是为此而自尽,我与元醒虽未明说,却有共识此生只娶妻一人。以前,从未深想过,只知传宗接代是必须,娶妻纳妾就看缘分,后来少昂──」他声音微沉,哑声道:「是我给她太多的希望,让她以为这世间只有专情之人,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她轻声道:「我相信若能有重来一次的选择,她必不会自尽,因为,她不会想要见你一辈子痛苦自责。」
  苏善玺闻言,望着她,微微一笑:
  「我没跟人提过这事,妳是头一个。青梅,妳要当我妹子,须允我几个条件。」
  她喜允:「好啊!」
  「第一,无论如何,不得再寻短见。」
  「我……」
  「还有,第二,现在妳还小,再过几年必会有少女情怀。我曾经以为成亲是人生的路程,但,妳瞧我,独身一人不也快活?官府催促,由得他们催促;别人指点又如何?妳若没有喜欢的人,苏家可养妳一生;若有喜欢的人,告诉我,我来看。我承认我年轻时,对人了解还不够深刻,但好歹如今我也快四十了,比妳大了二十多岁,人生历练够了,多少比妳会看人。」是啊,等她有了意中人,他那时也──也有四十多了吧。
  算是个糟老头了,思及此,心里不免有些苦涩,见她的小脸微红,以为她在害躁。
  会是什么样的男人与她共度终生呢?曾经,在为少昂择婿时,他也这么想过,而现在,同样的想法出现在他脑中。
  只不过,过了几天而已啊!
  她昏迷不醒数日,擦澡换衣都交给下头的人去做,他不能算是衣不解带地守在她身边,但在她生命垂危之时,他一步也没有离开过。
  为什么呢?
  不过是刚认了妹子啊,但守在床榻前,却觉一日比一日还亲近,即使她没有张开眼、没有说过话,心头却开始有些满足之感。
  彷佛──彷佛认识她已经许久许久了,而这一切都从他救起她开始。
  之前的文青梅,他毫无所感;之后的文青梅,让他开始有了异样。
  「大哥……」她沙哑道:「你的心跳好快哪。」
  「我?」他连忙后退几步,与她保持距离。「我还当是妳的心跳快呢。」
  「我是心跳得很快。」她坦白承认,笑瞇瞇地说道:「因为我很高兴啊,从你愿意认我开始,我就觉得好象是──好象是回到家了一样。」
  「家?」
  「有了归处,就算脑袋一片空白也无所谓了。对了,我家小姐呢?这儿是哪儿?」
  「我买下妳的卖身契,这里是苏府,从此妳跟程家无关了。」见她微讶,他瞇起眼:「妳想回去?」
  「不不,只是有点儿惊讶──」
  「有什么好惊讶的?既然认了妹,就没有道理让妳当人家的婢女。」她身怀高强武艺,却委屈自己当人婢女,其中必有隐情,既然她忘了过去,他也不提,只道:「妳要更衣,叫丫头来即可。还有,为妳疗伤的江湖人说妳的功夫太邪门,能别练就别再练下去。」见她张口欲言,他立刻摀住她的唇,忽觉她的小嘴碰上他的掌心,心里一动,连忙放下,赶紧道:「妳的伤口过深,需要多休养,我也不再打扰妳了。改明儿,等妳好多了,我带妳在府里走走。」
  「等等,大哥──」怎么他跟元醒哥哥一样,喜欢倒退地走出去?
  见他忽地停步,又走回来,她正觉奇怪,瞧他走到柜前将铜镜整个放倒,正色对她道:
  「要更衣,先确定有没有人进来……还有,别让人对着铜镜猛看,被看光了也不知道。」语毕,转身离去。
  「啊?」呆了一阵,确定自己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想再努力思考;满心满意地只想笑。
  心里的快乐无法言喻,就算看着屋内摆设,也觉好开心。她肩头虽痛,仍忍痛走到窗口,将窗打开,往外看去,顿觉心情更开朗──
  「呃?大……大哥,你不是走了吗?」见他像发呆似的站在自己的窗前。「有事还没有说吗?」
  「我……」怎能说自己不想离去的心情?「咳,对,我是要提醒妳,窗子别乱开,省得被人偷看。」语毕,主动将她的窗子关上。
  她又呆了一阵,瞪着关上的窗──
  一到底谁会偷看我?」自认并非貌美之人,在苏府里有哪个心里有问题的人会偷看一个十来岁的小孩?
  「真怪。」她搔搔头,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个结果来,便将这疑惑拋至千里之外。
  摸了唇角,还在笑啊。
  就算见不着窗外的景色,也不在意,她高兴地半扑上床。
  「好痛。」伤口隐隐作痛,让她差点掉出眼泪来。
  「大哥、大哥、大哥……」从温暖的绣被间喃喃地、含笑地重复着。每喊一次,心里好满足,像找到了归处。
  到底,是因为苏府给她家的感觉,还是认了大哥,内心有了家?
  飘泊不定的灵魂终于找着了家,就算再过几年,她也不会想离开这个「家」啊。
  就算要成亲,也是要跟心中最喜欢的人──这个念头突然冒出,让她有点儿惊讶,也有点儿理所当然,好象,曾经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人这么告诉她。
  最喜欢的人吗?谁是她最喜欢的人呢?
  累极睡去,唇畔仍扬着笑花。
  幸好,她还活着。
  真的,她好庆幸。
  ☆        ☆        ☆
  笑声,从苏府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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