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来不自禁

第5章


  “来了,三舅。”江梨儿边答,边将一旁放置的时蔬摘采妥当,放进篮里,就着河边细细清洗上头的泥沙污渍。
  吴三走了出来,看见江梨儿麻利的身手,不住点头。“九妹好些了吗?”这九妹问的就是江梨儿的母亲。
  原来,吴三、褚红玉、林味荣、褚绿云、张遥……都是城东大杂院里一起长大的。这大杂院里净是一些没父没母的孤儿,有些人是因为父母意外双亡,有些人是因为爹娘生了养不起,也有从来没见过自个儿父母的……
  大杂院的师父给他们吃大锅饭、喝杂菜汤,教他们生活技能,简单的读写,这些个孤儿倒也认分,长到了一定岁数,便出去讨生活、学手艺,
  还能挣得银两回馒大杂院的孤儿们。
  吴三等人在大杂院里感情最好,红玉和绿云是亲姊妹,但他们五人皆以兄妹相称。过了几年,吴三、林味荣闯出名堂,褚绿云也嫁入豪门,原以为她会衣食无缺,谁知江梨儿的父亲——成都城有名的大好人江世威竟替人作保,对方在借贷了大笔金银之后,消失无踪;债主转向江世威讨债,这才知道,原本家大业大的江家在江世威的乐善好施下,所剩无多,根本无力偿还巨债。
  江世威只拖了几年便撒手人寰,可他在临终前,要求妻女定要为他偿还债务。
  褚绿云一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以为遇到江世威,就是她的造化了,因此拚了半条命,也要守住丈夫临终前的承诺,死也不肯让江家族人及义兄们代为解决。
  不得已,身为长女的梨儿只得从小操劳,这些看在族人及亲人眼里,总要为她叫屈。
  吴三、林味荣找遍明目,硬是还了泰半的债务,可剩下的几百两,褚绿云说什么也不肯再让他们代劳。不得已,两人只得将江梨儿叫在身边当差,就是为了就近照顾她。没法子,这孩子横竖要苦,至少在他们周围,多少能够帮衬些。
  江梨儿点点头。“好些了。”
  瞧着她那双满是血丝的眼,吴三知道,她又守了绿云一夜。“今儿个别做事了,歇一下吧。”
  江梨儿猛摇头。“不,不成的。三舅,您和红姨给梨儿的薪资是外头的好几倍,梨儿只能做多,不能做少,要是梨儿……”
  吴三叹气。他当然知道他的九妹有多固执,而他这甥女又有多老实。
  “梨儿,你何苦?”
  江梨儿微哂。“三舅,梨儿不怕苦。”
  她走进厨房,灶边几个正在扬火、洗盘的少年转头。
  “梨儿,你来了。”这几个伙计全是大杂院里的孤儿,自然对相同出身的江梨儿好得很。
  江梨儿点头,麻利地跟着大伙忙了起来。
  吴三看在眼里,也只能叹气。这小丫头到底要到何时才能出头呢
  吴三是个粗人,早年虽在宫里当差,却一点也无宫中人物的习性。退下来后,便在家乡和妻子红玉开了饭馆,用的全是大杂院里的孤儿。几年下来,生意越做越大,多少也积了些钱财,但每日仍是亲自下厨,一点也不敢含糊。
  褚红玉长袖善舞,能言善道,加上吴三的技艺绝妙,自是把红玉楼的名声打响了。因此,红玉楼多的是达官贵人进出。
  膝下无子的两人早就将江家的两个娃儿当成自个儿的孩子,一身布衣的江梨儿虽然鲜少跑堂(因为两人不舍),可今儿个有两个伙计生病了,不得已才让她跑外场。
  江梨儿虽然是个生手,但她忙进忙出,同大杂院里的孩子们将客人伺候得好好的。可,下一刻,就见她突地躲进厨房,一脸苍白。
  “怎么?”眼尖的陆强瞧见了,追上来问道:“梨儿,你是怎么回事?”顺手接过她手里的菜盘。
  江梨儿抿唇。她怎么能告诉陆强,那个人居然来了!她摇头。“我……我只是有些不舒服。”不擅说谎的她,连说这句话也是支支吾吾的。
  陆强是个好哥儿们,也有点耐性。“你啊,休息一下吧。”说完,麻利地将菜盘托出。
  江梨儿点点头,躲在门帘后,偷偷地瞧着二楼雅座,上头正坐着某人——那个她不知道姓名、却担心害怕的人。唉!躲了这几天,还是躲不过吗
  贺斐忱正色地坐在上官凛面前,不苟言笑的面容与平日不同,后者依旧如故。因此吩咐小二上菜之后,再也无任何声响。
  江梨儿看着看着,心里发毛。不会吧?成都城可不小,这人如此神通广大,居然找到这来?也是。有钱的人什么都比较会,做什么也方便,要找到她绝非难事。可……他找她干嘛?是要赔礼?还是赔钱?如果是前者,那还好办,反正,她同人低头惯了;可若要赔钱,她拿什么赔啊?他……
  他会不会拿她法办?想也知道有钱的人什么都比较会……万一她要是进了牢,该怎么办才好?想着想着,她越来越担心了。
  厨房传来出菜声。
  江梨儿抬头,此时正是午时,红玉楼哪一个不是忙得焦头烂额,不得已,她硬着头皮接过食盘,一听是贺斐忱叫的菜,她腿都软了,双手一滑,差点就把菜全洒了。
  吴三伸手扶住食盘,本要开骂,但瞧见是梨儿,心思马上转了大弯,连出口的音调也轻了。“怎么回事?是不是身体禁不住了?”
  江梨儿不敢抬头,怕对上吴三的眼,粗中有细的三舅会明白她有心事。
  “没,我没事。”她是来这里当差的,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何况,事情也许没有她想的严重。
  江梨儿将帽沿压低,缓缓步上二楼,将食盘放在对窗的方桌上,一盘辣炒牛筋,色彩艳丽,麻而不呛,甘而不甜,味醇而不腻,任谁都想要来一盘。
  就在她急急转身想要脱逃的当下,贺斐忱叫住她。“小二。”
  “呃……”江梨儿慢慢转身,半垂着眼,嗫嗫地答:“是……”
  贺斐忱头也不抬,直道:“给我来壶梨花春。”梨花春是江南名酒,
  不是红玉楼这样的大饭馆,哪能尝得到
  江梨儿的心跳都快停了,她点头,结巴道:“是是是……马上来。”
  她急急下楼,差点撞上端着食物上来的陆强。
  “梨儿!”陆强想发话,江梨儿早就不见踪影。陆强喃道:“怎么回事?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干什么逞强呢?”说着,将手里的菜轻放桌上。
  另一方面,默默吃着美食的两人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
  “阿凛,你为什么不说话?”
  “因为你心情不好。”上官凛回答。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我在等你说。”上官凛知道他会忍不住的,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一向是个率直的人。
  贺斐忱叹气。“爷知道我同房二少打架的事。”关于赛后,他出了什么事,上官凛恐怕还是不明白。也罢,这等丢人的事,还是甭说了。
  “以爷的个性,是不可能把这事告诉舅舅的。”他们家的老太爷顶多是拿这等丑事取笑人罢了,真要命的事,还是挺有分寸。
  “我想也是。可……”贺斐忱将所有的事告诉表弟。
  上官凛抬眼,一边嚼着牛筋,慢慢地道:“不过是找个人。”虽说人海茫茫,想找个人怎么可能容易,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再加上贺家的众多门路,要找到那方家后人绝不是不可能。
  贺斐忱白了他一眼。“那可是我的未婚妻哪。”这几天老头子老巴着他找人,让他连迎春阁都去不了。唉!想也知道找人是假,逼婚是真,要是他真把人找回来了,绝对是瞎猫撞进死胡同——绝死不活。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瞧他冷静的。“你要知道,我先娶了,就轮到你了。”毕竟他俩的年岁才差几个月而已。贺斐忱提醒他:“不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可上官凛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傻了。“那很好,反正我有对象了。”
  真的假的?“阿凛!”贺斐忱沉不住气地大叫。“这么重要的事,你都不跟我商量的!”他俩也才分隔数日吧?!
  “才决定的事。”
  “才?”这几天他回家参加陆王爷的寿宴,难道……“这是王爷府决定的亲事吗?”贺斐忱不以为然。“陆王爷凭什么决定你的婚事?他只是生了你,却从没有养过你。阿凛,你不必理他!”
  上官凛放下筷子,说出让表哥更闷的话。“斐忱,我决定要回王府了。”
  “可是……”贺斐忱哑然。说到底,是他被抛弃了吗?“阿凛!”
  上宫凛微哂,他一向就不是会把情绪放在脸上的人,跟表哥可是有着天壤之别,因此,见到他的笑容,贺斐忱无语了。
  留不住了。虽然从小一起长大,心里也明白总有一天会分离,可是,遇到这样的时刻,他还是……难免愁怅。贺斐忱闷道:“什么时候?”
  “跟爷、舅舅说了就走。”
  “这样……”贺斐忱回答,一边拿着筷子插着盘里的麻油香笋。原以为同阿凛说说话会让他的心情好些,可现下却是怎么也好不起来了。
  这漫不经心的大少爷对上胆战心惊的江梨儿注定是要出事。
  偏巧,此刻江梨儿正好端来梨花春,她这一下,对到了贺斐忱的一上,梨花春滑了出去,江梨儿吓了一跳,伸手去接,却没抓住瓶身,这半瓶酒就这样洒在贺斐忱身上。
  贺斐忱的脸都绿了!这算什么?连吃个饭也会有事?他最近是不是衰神上身?太可悲了吧
  他转头,对上那双充满恐惧的大眼,这才发现眼前这个店小二正是他日前的死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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