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衾记

    也难怪，这风家虽说的是富商，但那诗书礼数上也看得极重，自己这等未婚生子的女子，哪里看得入眼？怕与自己一个妾的位份算得不错了。
    这会若说得一句半句病了，怕更称了他们的意思罢。
    淡如想到此处，嘴角不由微微勾起一丝冷笑，她虽不愿与风展辰结发，但心里对风展辰并非全然无感，只心知情爱总归是一时的，与其毁于不知名的未来，倒不如将此留在心里回味。
    因此，想着风家的老爷夫人这般行事，淡如偏生不愿低了下去，日后走了，倒使得他们看她卑微无用。
    这么一想，淡如只想了想，便使了那几个素来打下手的小丫鬟，一个去前厅伺候，另外的或是取衣衫，或是盥洗，或是上妆，或是梳髻，各个忙得一团转。
    好是半日的功夫，淡如看着那镜子里的自己：头上梳着朝拂云攒珠髻，绾着点翠朝凤挂珠钗，边上又簪着三两朵石榴红绒花，身上穿着大红缠枝葡萄纹对襟衫，浅粉中衣，腰系豆绿宫绦，下着浅洋红凤仙裙，脚上却又是一双粉底花鸟纹绣鞋。面上虽仍有些粉遮不住的嫣红，但身形颀长，形容温柔宁和，看着却只觉得袅娜秀朗，凝神静气。
    略略咳嗽一声。淡如看着时间已是不早，虽仍觉得有些晕眩，但也不愿多耽搁，只吩咐两个丫鬟好生照料琥珀绿蚁两人，自己便扶着小丫鬟，往那外头去。
    此时的风老爷和黎夫人已是有些等不及了。吃了一盏茶，两人又尝了些糕点，倒是个有些心思。那风老爷看着厅内虽有往来伺候的仆从丫鬟。但形式有度，连着咳嗽声都不曾听见，心里倒是略略有些赞赏。
    那黎夫人看着那淡如不曾立时出现，已是皱眉，也不曾想自己从未打过招呼，又不曾询问淡如眼下的状况，心里便早定了她的罪。这艳阳高照的时候，还未起身，那是谎话。想来这位杜小姐是与他们夫妻一个下马威呢。想到此处。她本就不高兴了，等了这好一会，心里越发得不喜，脸容不由渐渐僵硬了起来。
    淡如才堪堪踏入外厅，便听得那黎夫人明里暗里的讽刺话。眼里迸出一丝冷光，淡如嘴角却勾起一丝笑意，缓缓从那屏风里走出来，温声道：“风老爷。黎夫人，累得两位久候了，真真是淡如的错。”
    说着这话。淡如只拿眼瞥了那边上的小丫鬟一眼，才缓缓笑道：“两位不晓得，我素来便喜欢在院子里散淡的，这里虽不大，但树木颇多，这些小蹄子又懒。偏生今日我地两个大丫鬟一个病了。一个出去做事了，竟是这半日才找的我来。真真是对不住两位。”
    风老爷与黎夫人听着这话，竟是纯然将两人当作客人了去，不见丝毫的亲昵柔和，脸色不由微微一变。风老爷看着淡如神色沉静自若，眼里闪过一丝复杂地光芒，想了想，却还不说什么。那黎夫人却先个受不住了，她原先对着淡如便无好感，此时看着她不亢不卑的样子，越发得觉得不舒服，想了半日只压住心气，淡淡道：“杜小姐，可否先遣了仆役再说话？”
    “夫人真是交浅言深。”淡如微微一笑，神色自然，只淡淡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准备些香茶小点，稍后我唤你们便是。”
    那些丫鬟仆役听着都应了一声，纷纷退下。
    待得仆役丫鬟皆尽退了下去，那黎夫人抬首打量了淡如半晌，见着她穿着俱是正室的衣衫，不由冷声道：“杜小姐这一身红装真真好看，只日后难得见了，倒是可惜了。”
    淡如听得连着眼皮子也不抬，瞧了那凤老爷一眼，见着他仍是吃茶，也不在意，只柔声温言，道：“夫人怎生晓得我素来不怎喜欢这繁华富丽的衣衫？这不见外客，我也怠懒着穿这些大衣衫，但两位乃是风公子的亲长。风公子与我哥哥乃是至交，又与了我好些援力，实有莫大恩情。两位今日前来，只要淡如做得到，无论何事，俱可一力相助。”
    “好了。”黎夫人神色越发得冷下来，她也不管淡如说着什么，只冷声道：“你的事，我是不承认的，今日我来，只想看看我的孙子罢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都无，不论旁人怎么说，我是晓得礼法的。你应是什么位子，便是什么位子，别想着高攀了枝头。”
    这些话说来，那风老爷却皱了皱眉，咳嗽了一声，正是想说着什么话，那淡如便先笑吟吟着道：“两位说笑了，风公子地事，外头传来传去，不过是风言风语罢了，哪里来得半分真？我的孩儿，乃是有父有母的，却与风公子无半分关系。只因着风公子想保全我的名声，看着我的相公短时间内不能回来，方才如此说话的。”
    听的这些话，黎夫人与风老爷俱是愣住了，抬首细细打量着淡如的样子，见她肃然沉静地样子，一般地淡漠，心里不由生出几分讶然。
    半日，那风老爷止住了黎夫人色变之后直欲冲出口的话，起身凝视着淡如的双眸，沉声道：“你可晓得你话里地意思？”淡如缓缓起身一礼，双眸却瞬也不瞬的回视风老爷，温和却直截了当着道：“若风老爷身处淡如这等位子，想来也便只能如此罢了。”
    听得淡如这么简洁的回话，风老爷顿了顿，看着淡如神情依旧，眼里闪过一丝光芒，才缓缓道：“看来今日这孙子是看不着了，也罢，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的。”
    说罢这话，那风老爷微微思虑半晌，才缓缓道：“今日打搅了，我们送来的礼品里有好些小孩子的东西，权当那小孩地表礼，望你能寻出来与小孩使。”
    “尊长怜惜之情，淡如代小儿先行谢过了。”淡如微微一笑，神色自若，只敛衿一礼，便应了一下来。
    那风老爷咳嗽一声，将那黎夫人压了下来，才深深看了淡如一眼，转身离去了。那黎夫人见此，狠狠皱了皱眉，瞟了淡如一眼，终究随着离去了。
    淡如看着两人先后离去地背影，眸光一暗，半日，却只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第四十四章 暗星 上
    一点点柔缓的日色透过窗纱，映照着满室堂亮，淡如微微眯着眼，神色颇是凝然沉静，只送了风老爷与黎夫人至堂外，便顿下步子，只看着那两人唤了仆从入了车轿而去。
    此时，淡如固然是冷然，那风家的两人也各有思虑。
    才入了车轿，那黎夫人再也压不住心气，转首便与风老爷道：“老爷，你怎么不让我说话，那个贱婢实在是太不像话了！难不成她当自己是个黄花闺女不成？这事真的说出去的，倒不知道外头人怎么看她！若非看在孙子的面上，这一趟我说什么都不会来！”
    风老爷皱眉看了那黎夫人一眼，心里颇是无奈：他与这黎瑜夫妻二十余年，感情却一直不大好，这大半便因着黎夫人言辞行事不大入眼。若非那纳妾使得自己亲身的儿女性命难保，他或也会继续纳妾吧。
    因此，他对黎夫人也说不上敬重看重，大半只看在儿子风展辰的面上罢了。此时听得这黎夫人如此说话，风老爷不由越发得不入耳，只咳嗽了一声，训斥道：“你想说什么？我晓得你一直想娘家的侄女嫁与展辰，但都这等时候了，你还看不出来，那杜家姑娘怕连嫁给展辰的意思都没有？至于那些外头的风言风语，你若想辩驳了去，只怕展辰怪你不说，那杜家的姑娘倒要谢你了，至于那孙儿日后更见不着！这眼下，是男追女，隔层山，你这为人母的，难不成还想再为儿子添一层山？”
    听得风老爷说的言辞不大尊重。那黎夫人面色微微一变，却低下头去，半日才从向日里对淡如的厌弃里脱出来，冷静了几分，待得想到自己儿子风展辰时，心里不由越发得有些惴惴。半日。她也散去了那心气，转而看着风老爷道：“虽这么说，但她终究是那私奔的人。连个寒素人家地女儿都比不上，怎能嫁入我风家，平白地却败坏了家风。不论儿子怎么被迷惑了，我们这做父母的总得多思多想着吧。”
    “这事虽算得内宅之事，但这嫁娶之事，你究竟不懂内里。什么大家闺秀，什么家身清白，哪比得上行事心性来得重要？那杜家姑娘一个女儿家心性坚定，行事谨慎。能将手头上的事样样打点地清楚明白，又能自挣得家业，哪里会嫁人为妾自作践？风家妾比得上自家小姐尊贵？”风老爷淡淡瞄了那黎夫人一眼，便缓缓又道：“方才她说话言辞不露分毫破绽，就打发了我们两人出来，可见其内的心思。便你若传出那等未婚生子的话，只能败坏自己儿子的名声。人家那姑娘将话一说，不但分得清楚。且两有助益，都能得个好名声。想想她地年纪，倒也是世情里滚出来的。可称得一句临事决断有静气了。”
    听得自己老爷说了这么一通话，那黎夫人涨红了脸，却仍转过脸去，道：“不管怎么说，这样的媳妇，我看得不入眼。你们父子俩怎么想怎么做我拦不住。但我怎么想，你们也拦不住。”
    风老爷听得这话。心里越发得不喜，但思虑一番，却且放下来。毕竟，儿子若连着老娘都过不去，想来那杜家姑娘那里更说不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这等老人也就使人拦拦那姑娘，旁地也便只交给儿子自己处置了。